陳重遠表現出一副躊躇滿誌的模樣:“沒錯!在鬼子的地下要塞裏,最後隻有馮健一個人存活了下來。目前有可能得知食盒秘密的,除了他,就隻有張樹海和李光明,他們倆暫時無從下手找尋,可是馮健就不一樣。如果咱們根據卷宗裏留下的蛛絲馬跡能找到馮健,並請他把最後的供詞敘述完整,我想起碼食盒裏裝的是什麼便可以知曉。而且,說不定那隻食盒就在馮健的手裏!”
我雖然覺得陳重遠的分析頭頭是道,但事實上卻對尋找馮健的下落顯得憂心忡忡。畢竟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且不說馮健離開了這份卷宗的立卷單位—通化專區第X軍工廠,就連那座軍工廠如今是否存在都是個未知數。
我把自己的擔憂說給陳重遠,他嘴上雖然連連稱是,兩隻手卻沒有閑著。
陳重遠把原本就存放在他那裏的第一冊卷宗嘩啦啦地翻動著,當翻到第三頁的“受訪群眾名單表”時,對我說:“當年轟轟烈烈的‘肅反’運動雖然我有意逃避,但事實上我也審訊過不少人。為了對當事人的情況進行客觀地了解,負責審訊的同誌大都會征求群眾對當事人的評價,之後記錄在案,作為卷宗的一部分存檔。受訪的群眾當然都是與當事人密切相關的人,基本是同事或者鄰居。這份卷宗隻存有這份受訪群眾名單表,並沒有受訪群眾的隻言片語,我想大概是張樹海和李光明由於匆忙未來得及整理的緣故。”
我猜測道:“既然他們倆沒有收入受訪群眾的調查意見,卻放進了一張名表,這豈不是顯得很多餘?這張名表裏的人物會不會都是他們擅自造出來的?”
陳重遠搖頭道:“絕不可能,這一點你不必懷疑。當時我們對這類審訊極為嚴格,沒有人敢開這種玩笑!我估計張樹海和李光明之所以把這張名表放在卷宗裏一起裝訂,是在應付上級的檢閱。試想如果你是檢閱卷宗的人,麵對成千上萬的紙片,你會每份卷宗都逐頁逐字地看嗎?我想根本不會,至多也就是翻個三兩頁罷了。這就是理由。”
我對陳重遠的這番話深信不疑。在此後我們通力合作的漫長歲月裏,特別是在調查“猛虎連炸營”事件的過程中,最終的真相都是憑借他有條不紊的抽絲剝繭,我才得以知曉其中的端倪。這位老夥計表現出的“輕而易舉”常常讓我讚歎不已,後來在崇山峻嶺的無人區,我們因為抓捕“鴨綠江水嘯”事件的凶手而被八條野狼圍困時,我曾問過他為何會有如此敏感的能力,他非常簡單地回答我:“常識。在所有的複雜麵前,隻要有足夠的常識,什麼都算不上難事。”
在確定了接下來的行動方向之後,我和陳重遠於當夜對通化城之行製訂了詳盡的計劃,至於如何向警隊長解釋我們在此期間的去向,陳重遠則說:“這個你不必擔心,我此前不是跟你說過麼,隻要我不拿槍對準他們的腦袋,他們巴不得我走得越遠越好。”
就這樣,度過了又一個難眠之夜,翌日我和陳重遠如約回到警隊。果不其然,警隊長根本就不關心我們倆的所作所為,他甚至還答應了陳重遠動用那輛破爛不堪的綠皮吉普車。結果陳重遠變本加厲,覥著臉皮軟磨硬泡,居然還搞到了一頁隻帶印章的空白介紹信。
我問他死乞白賴弄張介紹信幹什麼,他故作神秘地說:“你小子跟前輩學著點!咱們到了通化城,你就敢保證一帆風順?要是名表記錄的人員住址有變,拿著這東西,咱就可以讓當地的戶籍部門幫忙,有這省力氣的買賣為啥不做?”
我們先是把綠皮吉普車弄到修理廠換了四個輪胎,隨後又到加油站加了滿箱油,接著一路狂飆直奔通化城。由於我市地處山區,道路難行,抵達通化城足足用了兩個小時。
下車之後,我發現不但屁股異常疼痛,連蛋子都被顛得發酸,以至於在吃晌午飯時我都沒辦法大口咀嚼。陳重遠問我這是怎麼了,我隻好溫柔地回答他:“嚼得狠了,扯得蛋疼。”
我和陳重遠心不在焉地吃過午飯,然後弓著兩條腿按照名表上的地址尋找受訪群眾。果然不出陳重遠預料,由於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住址,當時的受訪群眾都已經舉家搬遷,不得已陳重遠隻好使出了他的“殺手鐧”—那張空白的介紹信,他用鋼筆在上麵龍飛鳳舞地寫上了當地的戶籍管理處,不久我們倆就名正言順地得到了幫助。
畢竟當時的戶籍管理還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所以管理員找到五名受訪群眾的住址足足用了半個下午。我們按照他提供的地址驅車尋訪,這回根本沒有費什麼氣力,我們便從其中一位受訪群眾口中得知了馮健的住處:天罡路28號院。
我們趁著夜色趕往位於市區西南角的天罡路。通化不愧是座山城,綠皮吉普車打從拐入天罡路便開始爬坡,在經過一座低矮的清真寺後我們終於抵達了28號院。這是一幢臨街而建的兩層小樓,樓麵爬滿了參差不齊的青藤,微微垂掛在窗子上—靠近東邊的窗子裏透出昏暗的燈光,使得這幢小樓顯得異常孤寂。
我心裏想著即將在這裏與卷宗的敘述者相見,禁不住心頭一熱:那位曾經曆過驚心動魄的六天七夜的馮健,他真的會將食盒的謎底盡數揭曉嗎?
陳重遠按下了門鈴,連續三次,從這個動作我判斷,他的心情與我同樣緊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後,房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了,接著一位年近五十歲的婦女探出了腦袋,她警覺地打量了我和陳重遠一會兒,接著又挪著腦袋瞅了兩眼門口的綠皮吉普車,然後異常緊張地說:“你們是警察?有啥事嗎?”
我說:“大娘你好,我們想找馮健了解些事情,他住這裏嗎?”
中年婦女不由分說“嘭”的一聲把房門關上了,隨著雜亂的腳步聲,我聽到她嘟囔出一句:“你們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