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於16日舉辦。

在參觀與出售之間留出了一天,留給地毯商拆除帷幔、壁毯什麼的。

當時,我剛好旅行歸來。當有人回到消息靈通的首都時,他的朋友總會告訴他一些大新聞。不過很自然地,他們不太會將瑪格麗特的死當作什麼大新聞來跟我說。瑪格麗特頗有姿色,但這樣的女人生前所追求的生活鬧得沸沸揚揚,死後卻鮮有人聞。這些女人就像是星辰,初升和隕落時都黯淡無光。倘若她們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那麼她們所有的情人都會知曉;因為在巴黎這個地方,一位名妓幾乎所有的情人都是生活中的密友。大家會交換一些有關她的記憶,然後彼此的生活繼續,而她的死甚至絲毫都不會影響他們。

現如今,人到了25歲,眼淚都變得如此稀罕,以至於不能遇到什麼事兒就流淚。最可能出現的情況是,隻為他們的父母流上幾滴淚,因為父母為他們花費過金錢。

對我而言,盡管瑪格麗特的任何一件必備之物上都找不到我的名字,可是我剛剛承認過的那種本能的寬容和天生的憐憫,讓我對她的死久久難以釋懷。也許,她並不值得我如此懷念。

我還記得,以前經常在香榭麗舍大街遇到瑪格麗特,她每天都會乘坐一輛四輪馬車風塵仆仆地趕到那裏,拉車的是兩匹健壯的栗色駿馬。在她們那類人裏,她氣質獨特,而這又進一步襯托出了一種非凡的美麗。

這些不幸的人兒外出時,總得有個什麼人伴著。

這是因為,哪個男人都不願意公開自己與這種女人的曖昧關係,而她們又不甘寂寞,於是就找個女伴兒陪著。這些做伴兒的有些是過得沒那麼體麵,沒有自己的車子的人,還有些是怎麼打扮也白搭的老婦人。無論是誰,如果想知道她們所陪伴的女人的任何大事小情,都可以放心大膽地去請教她們。

瑪格麗特卻與眾不同,她總是獨自一人到香榭麗舍大街,冬天裹著開司米大披肩,夏天穿著極為淡雅的長裙;而且在馬車上,她會盡量靠在一邊,不惹人注意。盡管在這條她喜歡散步的大道上有不少熟人,但她也隻是偶爾對他們微微一笑。隻有這些人才能察覺到,這仿佛是一位公爵夫人才有的微笑。

她也不像她的那些同行,喜歡在圓形廣場和香榭麗舍大街街口之間徘徊。那兩匹駿馬會拉著她飛快地到達郊外的布洛涅森林。她在那兒下車,獨自漫步一個小時,然後再登上四輪馬車,迅速趕回家。

這些我親眼所見的場景現在仍曆曆在目。對於她的早逝,我頗感惋惜,就如同一件精美的藝術品被毀時,人們感到惋惜那樣。

沒錯,瑪格麗特可真是個絕世美人兒。

她的身材頎長,多少瘦了些,但她卻擁有一種非凡的能力,僅僅在穿著打扮上花點兒功夫,就把這種造化的疏忽遮掩過去了。她身上披著及地的開司米大披肩,兩側顯露出長裙的寬鑲邊。緊貼在她胸前的是暖手用的厚實的暖手籠,它周圍的褶襇都設計得極為精巧,所以,無論眼光如何挑剔,那線條都挑不出毛病。

她的頭飾相當美觀,簡直是一件美妙至極的珍品。她的頭小巧玲瓏,就如繆塞所言,她的母親似乎刻意將它生得如此小巧,以便對它精雕細琢。

她那張鵝蛋臉上流露著一種難以言表的風韻,上麵嵌著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兩條眉毛彎彎的,又細又長,純淨得就像是畫上去的。她眼睛上覆著濃密的睫毛,眼簾低垂時,給玫瑰色的臉頰添上一抹淡影;鼻子細巧而直挺,透露著一種靈氣,鼻翼稍鼓,仿佛對情欲生活強烈渴望;小嘴端端正正且輪廓分明,稍啟嘴唇便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皮膚的顏色就像是無人觸摸過的蜜桃上的絨衣——這些便是這張美麗容顏給人的大概印象。

她的頭發是黑玉色的,卷曲得如同波浪一般,不曉得是天然卷曲還是梳理而成的。它們在額頭被分梳成兩大綹,一直延伸到腦後;耳垂露了出來,上麵閃爍著兩顆鑽石耳環,每一顆都價值四五千法郎。

瑪格麗特過的是激情的生活,可她臉上的神情為何卻呈現著處女般的童真特征?這著實讓人百思不解。

瑪格麗特擁有一幅維達爾為她繪就的美妙的畫像。維達爾是唯一一個能用畫筆把她畫得惟妙惟肖的人。在她去世之後,這幅肖像畫在我手上待了幾天,那上麵的人物近乎其本人,以至於它提供了一些我可能記不太清的信息。

這一章介紹的細節裏,有些是直到後來我才知曉的。不過,我現在就將它們寫出來,以免在開始講述這個女人的逸事時再費唇舌。

所有的首場演出,瑪格麗特都未曾錯過。在劇場裏或舞會上,她一待就是一整晚。每當有新劇作上演,我們保準能在劇場裏見到她。她有三件東西從不離身,而且總是被擺放在底層包廂的前部,那就是一副望遠鏡、一袋子蜜餞和一束山茶花。

在每個月裏,有25天她的山茶花是白色的,而其餘5天則是紅色的。誰也不知道這種顏色的差異有何緣由,我也猜不透這其中的奧秘。她經常光顧的那些劇院裏的常客和她的朋友們,也都像我一樣注意到了這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