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多米開外的輪渡等候區,人們七嘴八舌小聲地議論紛紛。人群中,站著一個胖胖的麵容沮喪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奇緣茶社的梅老板,眼前發生的一幕雖然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發生之快還是讓他大吃一驚,剛剛被抓走的長衫男人他當然認識,這條線上已經跑了很多回了,從來都沒有出過錯的老交通員出身,怎麼今天卻偏偏還來不及接頭就被特務認出來了呢?江北那邊組織上肯定出了奸細。梅老板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切斷這條線上的一切聯係,並且馬上把交通員被抓的事情通知上級!想到這兒,他憂心忡忡地壓低了帽簷,左右看了看,等到確信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這才悄悄退出了碼頭擁擠的人群,來到街上,緊走幾步,迅速閃進了身邊一條不起眼的弄堂裏,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鍾向輝低眉順眼、一聲不吭地坐在父親鍾山的病榻旁,盡管現在的工作比以前更加忙碌了,隨著時局的進一步惡化,鍾向輝很清楚自己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但是,自古以來‘孝’字為先,所以鍾向輝隻要一有空,就會默默地守候在自己病重的老父親身邊。
鍾山已經病得不成樣子了,往日高大的身軀,如今卻隻剩下了一副空空的骨架,臉色灰白。一天當中有很大一部分時間裏,鍾山幾乎都是這麼昏昏沉沉地度過的。自從醫生宣布了自己的死刑後,鍾山卻似乎變得坦然多了,不再發脾氣砸東西,相反開始用回憶和無聲的沉默來麵對即將到來的死亡。
良久,鍾山深深地歎了口氣,他慢慢睜開雙眼,看到了守候在病榻邊的兒子:“孩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父親!”
“你不用天天來看我的,我很好,你忙去吧!”鍾山艱難地揮了揮手。
“不,父親。孩兒想多陪你一會兒!”鍾向輝小聲嘀咕了一句,心如刀絞。
“嗨……”鍾山長歎一聲,目光轉向了窗外,“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傻孩子。你不用花太多時間浪費在我的身上。你還在繼續找向雨嗎?”
聽到這話,鍾向輝的心裏更難受了,父親口中的‘向雨’正是自己十歲那年失散的弟弟鍾向雨,比自己小一歲,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派出去的人找遍了大江南北,但是因為正逢多事之秋,弟弟鍾向雨就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杳無音訊。
“對不起,父親!孩兒盡力了……”
鍾山沉默了很長時間,一滴淚珠逐漸湧出眼眶,掛在了他布滿皺紋的眼角:“我不怪你,如果將來找到了,叫他到我墳上來看看我,就可以了!”說完這句話後,老人又把眼睛閉上了,並且不再言語。
見此情景,鍾向輝的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淌了下來:“父親,您休息吧,孩兒走了,明天再來看您!”
鍾山沒有吭聲,隻是揮了揮手。
鍾向輝無奈地默默地轉身,心情沉重地離開了父親的房間。
屋外,灰蒙蒙的天空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兩位早就等候在門口的短衣打扮的年輕男子一見到鍾向輝出來,就立刻撐起了黑色的雨傘迎了過來:“副站長,碼頭那邊已經安排好了,火車站那邊也是。您盡管放心吧,上海的出入口都有我們的人看著,現在就隻等著共黨朝裏麵鑽了!”
“萬無一失嗎?”鍾向輝的話語中透露著冰冷,和剛才的謙恭仿佛判若兩人。
“您放心,副站長,辨認的人,行動隊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
鍾向輝這才抿著嘴點了點頭:“回站裏!”
三個人前後依次走出了公館的大門,鑽進了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中,嘭,嘭,車門以最快的速度關閉,隨即狂奔而去,卷起一地的垃圾,紛紛追著車子撲去,又紛紛散落在地。
季源溥看著推門走進來的這個人,目光之中流露出逼人的審視。
這是個女人,一個清秀的麵容之中依然還帶著一絲純真的女人,但是眉宇間卻滿是果斷和冰冷:“特派員,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