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或許是最合適的一個辦法,也是不得已的辦法。
罐頭如今這樣,不可能在部隊繼續留下去,但他總覺得自己少了點什麼。不是他不信任那些社會上的福利機構,隻是他擔心罐頭到了那裏後能不能適應?
看著罐頭剛才的樣子,老貓的心裏就一陣陣地絞痛。他知道,如果不是替自己擋著的那一槍,罐頭肯定不會是現在的這個樣子,而躺在病床上的就可能是自己。
結束了談話之後,他和獸醫又去看了罐頭。罐頭已經睡著了,他睡得很香,還留著口水。兩人沒有進去打擾他的美夢,歸隊的時間到了,獸醫離開了醫院,老貓也回到了病房。
這個晚上,老貓徹夜未眠。躺在病床上的老貓腦子裏都是那天戰鬥和罐頭在病房裏嬉鬧的場景。這些,就像是沉重的鎖鏈,連連環繞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沉重無比。
“我得做些什麼……”老貓對自己說。
這一夜,是老貓渡過得最漫長一夜。他沒有睡,盯著頭頂上的天花板,想了整整一夜。
……
教授的追悼會和安葬儀式在兩天後舉行,盡管醫生多次告誡老貓,他的身體還不適合去外麵活動,但老貓還是執意坐著輪椅參加了追悼會。
按照慣例,長刀隊員們的追悼會都在後山的烈士陵園舉行,不算隆重,隻有長刀部隊內部人員參加,人數不多,但很肅穆。
身材高大的儀仗隊官兵抬著靈柩,緩緩步上台階。兩旁,儀仗隊端著錚亮的禮槍。教授的家人穿著黑色的衣服,胸口別著白花,臉上難掩痛苦和悲傷。
教授的父親是一個真正的教授,消瘦的身材,稀疏的頭發向後梳著,臉上還掛著一幅眼鏡,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卻表現足夠堅強。
朱文良走到教授家人跟前,動情地說:“老哥,沒能照顧孩子,是我的責任。”
教授的父親擺了擺手,“人生自古誰無死?不必太過介懷。”接著,他又說,“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但我知道孩子的性格,隨我。太過執拗,但他有理想、有追求,不會如同一個行屍走肉一般,這一點也是我一直很欣慰的。”
說到這裏,現場的人都幾度哽咽。
和教授告別儀式舉行,獸醫將一枚長刀利劍臂章放在了教授靈柩上,還將一枚授予他的勳章釘在了上麵。
“鳴槍!”
兩旁的儀仗隊整齊一致地操槍、上膛、扣動扳機。
砰——!
一陣槍響,山中一陣鳥兒飛起,這聲音,連綿不絕。
朱文良看著眾人,擦拭了眼角淚水說:“今天,我們送別一位戰友,緬懷一位戰友。我沒有什麼豪言壯誌,也沒有什麼壯誌豪情的話。我想,吹奏一首歌送我們的戰友,來懷念我們的戰友。”
風聲沙沙,山上沒有任何雜音。
朱文良拿出口袋裏的口琴,這種樂器現在已屬罕見,但看得出來,他將口琴保養的很好。
他雙手捏著口琴,放在嘴邊,一陣婉轉的音樂淼淼傳來。
“天山腳下是我美麗的故鄉/當我離開她的時候/就象那哈密瓜斷了瓜秧/白楊樹下住著我心上的姑娘白楊樹下住著我心上的姑娘/當我與她分別後/就象那都達爾閑掛在牆上/瓜秧斷了哈密瓜依然香甜/琴師回來都達爾還會再響……”
大家不自覺的跟著唱了。
“當我永別了戰友的時候/好象那雪崩飛滾萬丈/啊,親愛的戰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偉的身影……”
歌聲震動,在這山上,久久回蕩……
(2)
兩個星期後,老貓出院了。
雖然出院了,可腿上的傷讓他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還不得不依靠輪椅行動。水鬼和老歪來接他,推著他回了宿舍。
原本熱熱鬧鬧的宿舍如今變得很冷清。宿舍內打掃的很幹淨,每個人的鋪上,都還是一塊整齊的“豆腐塊”。
老歪說,“水鬼和我鋪的,我們當戰友們都還在。”
老貓點點頭,他推到教授的鋪前,一張教授穿著軍常服的照片掛在那裏。照片中的教授臉上洋溢著一些書卷氣,嘴角上掛著淡淡地微笑。
接著,他又來到了罐頭的鋪前。水鬼說,“罐頭現在這個情況,恐怕不適合再待著這裏了。前幾天我們收拾了一下他的物品,你跟他關係最好,幫他清點一下,看看有沒有少的?”
老貓接過那個透明的袋子,清點著裏麵的東西。罐頭的東西不多,一本被翻爛的《中國兵王》,還有一些私人物品,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他翻著翻著找到了一個黑色的筆記本,上麵印著“八一”軍徽,這是他們的學習本,罐頭在裏麵記錄了諸多學習要點和心得。
老貓正要把本子放起來的時候,裏麵夾著一張照片掉落下來。
老貓撿起來,是一張女孩子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孩很好看,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笑起來很甜。
“這人是誰?”水鬼走過來問。
“咦,背麵還有字。”老歪也走了過來。
老貓翻到照片後麵,上麵有兩行字,一行像是罐頭的筆跡:夏天,退役之後我們便去一個臨水的小鎮,開一家火鍋店。
另一行娟秀的筆跡:罐頭,到你退役的那天,我會穿著潔白的婚紗挽著你走進教堂 夏天。
“這是夏天的照片,也就是罐頭跟我們說的,他的未婚妻。”老貓說,老歪和水鬼都明白了。
老歪感慨,“長得還挺好看,就是罐頭現在……”
他還未說完,水鬼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老貓把照片夾在本子裏,放進了儲物袋裏。
水鬼似乎想起了什麼,他說:“對了,老貓,上次獸醫說你的服役期快到了,下一步準備推薦你去軍官學校,你最近準備一下,寫個申請報告。”
“哦,謝謝。”老貓應了一聲,陷入了思考。
罐頭是有追求的,他一直以為罐頭沒有什麼目標,罐頭的生活就是隨波逐流,但現在看來,罐頭不光在部隊追求成為一個兵王。
對於未來,他也有自己的考慮。
臨水的鎮子,開一家火鍋店,擺那麼七八張桌子,和自己的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麼像是一曲田園牧歌。
真想不到罐頭這樣的一個糙老爺們,竟然也有這麼一出柔軟的地方。或許,每個人的心都有一片柔軟的地方,隻是很多人未曾發現。
……
老貓又去醫院看了罐頭,罐頭在醫院鬧了情緒,這些天很是不配合醫生和護士的治療,他一直鬧著回部隊去。
老貓問罐頭,“為什麼一直想回部隊?”
罐頭立正挺直,“報告,我是一名中國陸軍特種兵,我必須要回到部隊去。”
老貓不忍心告訴他,他已經回不去部隊了。
“除了部隊,你還有什麼想去的地方?”老貓試探著問。
罐頭搖搖頭,“沒有什麼地方。”
“那夏天呢?你有沒有想和她去的地方?”老貓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