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老貓一樣,馬格南對他的印象也十分深刻。他不知道他之前是做什麼的,但他所表現出來的種種,分明就是在告訴自己,此人很不簡單。
“小小的清水鎮真是藏龍臥虎。”馬格南不禁感慨,不過他確定暫時和老貓不會起什麼衝突。他看出來了,對方隻是想過著普通人的日子,並沒意願插手自己的事情。自己事先也警告他,雙方井水不犯河水是最理想的狀態。
現在,馬格南不認為自己在清水鎮還會有對手出現,自己提前到的這幾天,已經把該鏟除的都鏟除了,接下來就是等著“貨”到了。
馬格南穿著一件短袖列裝,手拿一瓶小號的威士忌坐在碼頭的藤椅上,看著不遠處的碼頭。
撈仔坐在不遠處玩著手機,啞巴堆在門口,用史密斯威森熊爪刀撬著一筐生蠔,津津有味地吃著。
“蓖麻仔說什麼時候能到了嗎?”馬格南問。
撈仔放下手機,抬手看表說:“一個小時之前我跟他聯絡,他已經進入邊界,距離清水不遠了。他說了,今天晚上可以到。”
“嗯,買家那邊聯係了嗎?”馬格南又問。
撈仔點點頭,說:“聯係好了,時間一到我們準時發貨。”
“好,這一趟辦完,我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了。”馬格南說完,撈仔笑了,跟著說:“我要去芭提雅玩玩,多找幾個小妞。”
馬格南沒說話,身子向後靠去,眼睛似張非張的。
此時,距離他們一百多公裏之外,四輛集裝箱貨車和正疾馳在公路上。公路上車輛稀少,四輛貨車撒開歡的跑著。
打頭的第一輛貨車的駕駛艙內坐了三個人,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男子開著車,副駕駛坐著一個穿著短褲T恤,留著子彈頭的男子,後麵的休息位上躺著一個一臉橫肉的中年男子。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男子看樣子像是他們的頭目,他放肆地脫掉鞋子,將兩腳放在擋風玻璃前,身子向後靠去,對著一部手機玩著遊戲,不時的發出幾聲譏笑。
車內隨意的放著幾個裝滿淡黃色液體的礦泉水瓶,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食品袋、煙盒之類的東西,車上滿是灰塵,隻有擋風玻璃上雨刮器刮出來一個弧形還算清晰。
“蓖麻哥,按照現在這速度的話,咱們天黑之前就能到清水了。”司機說了一句。
躺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蓖麻仔吸了一口煙,繼續看著手機,一副懶洋洋的語氣說:“差不多。媽的,總算是把這些海關、邊防什麼的撇開了。這一路上咱們弟兄這麼多人可沒少吃苦。”
“那是,一路上大家都是輪替著休息,咱們這十幾個人折騰的可夠嗆,飯都沒吃上一頓飽的,到了那之後,可要讓老大好好款待款待。”躺在後麵休息位上的男子頗有些抱怨的說道。
蓖麻仔搖搖頭說:“你們就別指望其他的了,咱們這個老大不扣你的錢就要謝天謝地了。”
這話有些打擊積極性,兩人頓時都不說話了。車內安靜了下來,呼呼的風聲不時傳來,蓖麻仔直起身子看了看道:“前麵停下車,我要下去撒泡尿。”
司機應了一聲,“好,我這腿都麻了,早就想下來活動活動了。”
“跟後麵的車說,咱們現在靠邊停車。”蓖麻仔捅了捅躺在休息位上的男子,男子拿出手機打去了電話,接通後他說明意圖,對方很快會意。
四輛貨車依次靠邊停下,車內的十多個人相繼跳下車,在馬路邊肆無忌憚的撒尿、抽煙。後車的一個男子走過來問:“蓖麻哥,要不要把‘貨’也放出透透氣?”
“怎麼?心疼她們?”蓖麻仔喝了口水罵道:“在這鬼地方給放出來,跑了怎麼辦?碰到條子怎麼辦?我看你他媽的是腦子傻掉了?撒完尿趕緊上車,咱們還要趕著去給老大交差!”
說完,蓖麻仔仰麵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將手裏的礦泉水瓶扔到地上,吆喝著眾人趕緊上車。數輛貨車再度啟程,朝著清水鎮的方向開去。
約莫開了兩個多小時,在天色漸暗下來的時候,四輛貨車終於到了清水鎮碼頭。碼頭很空曠,自從萬坤出事之後,這裏就成了人們口口相傳的“禁地”,鮮有人涉足於此。
貨車開到碼頭的時候,頂頭的一輛嘎吱踩下刹車,汽車輪胎發出刺耳的尖叫。車輛停好,蓖麻仔推開車門,一群悍匪從車上呼啦啦地跳了下來。
撈仔和啞巴已經等候多時,車輛停好後,蓖麻仔便跑過來跟他們擁抱。眾人一陣歡呼,撈仔指著準備好的啤酒和生蠔說:“老大讓我們準備的,你們一路辛苦了,吃點補補。”
“他媽的,這裏就是老大弄得碼頭,不錯!”
“好地方,有酒有女人。”
“來,生起一堆火。烤生蠔吃。”
人群中一陣聒噪,眾人放肆的開著玩笑。蓖麻仔抬手看了看表,老大這個時候還沒來,他仰麵喝了一口冰鎮啤酒說:“來,大家先把車門打開,把貨帶來透透氣。”
撈仔點點頭,指揮著眾人依次打開集裝箱的車門。車門剛一打開,裏麵就傳來一股惡臭,汗臭、糞臭和濕氣交雜在一起,一股腦的朝著外麵撲來。
眾匪們捂著鼻子,指著裏麵的人照著手電筒說:“快!他媽的,趕緊下來。”
不一會,裏麵慢騰騰的下來一群女孩:蓬頭、赤腳,身上的衣服渾濁不堪,很多人因為長期在裏麵擁擠的緣故,甚至不能站立,剛下來的時候便一跟頭栽倒了。
“他媽的,跟老子裝病!”一個男子拽起一個栽倒的女孩狠踢幾腳,那女孩倒在地上,連掙紮的力氣都沒了。
撈仔示意他住手,“別打了,打死了一個,老大的貨怎麼辦?”
這樣,眾匪們才不再毆打這些女孩,不過還是大呼小叫的罵著。四輛貨車的女孩依次下來,在蓖麻仔這些人的喊聲中排成隊,撈仔一個個的數著,數了一圈之後才皺起眉頭道:“數目不對。”
蓖麻仔著急起來,“沒錯呀,路上連停都沒停車。”
撈仔拿起手電筒,拉開貨車後的集裝箱門,照了照,裏麵赫然躺著幾個女孩。撈仔麻利的登上車廂,走過去查看一下,他才走出來說:“悶死了。去看看其他車有沒有悶死的?”
眾人開始查看其他幾輛車廂,無一例外,每個車廂裏都有被悶死的女孩。蓖麻仔招呼手下把這些人都抬了出來,碼放擺成一排,撈仔數了一下,皺起眉頭說:“九個。”
蓖麻仔手有些發抖,他往嘴裏塞一根煙,點了幾次都沒點著,他問撈仔:“怎麼辦?老大那邊?”
撈仔也皺起眉頭。這時候,馬格南走了過來,原本還在熱熱鬧鬧胡鬧的匪徒們立刻安靜了下來。
“老大。”“老大好。”“老大。”……眾人紛紛畢恭畢敬的跟他打著招呼,馬格南隻是微微點頭,簡單的回應。
“老大。”蓖麻仔和撈仔迎著馬格南走了過去。馬格南看了蓖麻仔一眼,便問:“我的貨呢?”
“都在那邊。”蓖麻仔指了指不遠處站著的幾排精神渙散的女孩,馬格南走過去看了看。
撈仔湊過來,臉色嚴峻地說:“老大,路上死了幾個。”
馬格南停住腳步,臉色冷峻地看看一旁堆放一排的屍體,問:“幾個?”
“九個。”撈仔說。
馬格南沒說話,頭轉向了一旁的蓖麻仔。蓖麻仔被那銳利的目光刺的渾身不自在,他帶著歉意的說:“老大,實在對不起。一路上海關和邊防盯得太緊,我們從緬甸小路過來,沒敢停車,這才……”
“砰!”馬格南二話沒說,舉起手裏的沙漠之鷹手槍,一槍打向了蓖麻仔。子彈貼著他的臉頰飛過去,把他半個耳朵削掉。
蓖麻仔捂著耳朵,半邊臉都是血,一下跪在地上:“老大,老大,我錯了!你就繞過我這一回吧!”
眾悍匪們不再言語,都呆呆的看著這一幕。空氣似乎凝固了,隻有海風呼呼的聲音,以及蓖麻仔痛苦地叫聲。
馬格南依舊麵無表情,他指著蓖麻仔說:“離交貨的時間還有一周,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到交貨那天,一定要把數目湊齊。不然就用你的命來彌補我的損失。”
“謝謝老大,謝謝老大。我一定把人湊齊。”蓖麻仔跪在地上千恩萬謝,半邊臉和身上已經被是血淋淋一片。
馬格南沒有理他,轉向對眾人說:“我的貨,要是再少一個,你們拿命抵。”
眾人齊聲應答,不敢多言。
(2)
老貓決定來碼頭一探究竟。
夜幕降下的時候,他跟罐頭和小茜說,自己要出去一趟,讓他們看著店。說完,不等他們回答,他便騎著摩托車走了。
清水鎮街市離碼頭並不算遠,朝著那邊去有一條平整的柏油馬路,那還是萬坤在的時候修建的,為的是貨物運輸的便利。
老貓戴上頭盔,發動摩托車後騎的飛快,不一會的功夫就到了碼頭附近。在距離碼頭還有幾百米的時候,老貓將摩托車熄火放在一個隱蔽處,自己躡手躡腳的從樹林處朝著碼頭走去。
碼頭燈火通明,一群穿著花襯衫,挎著衝鋒槍的家夥在圍著一堆篝火,喝著啤酒、吃著烤生蠔。前麵停放著四輛集裝箱的貨車,這些車擋住了視線。讓他看不到更裏麵的情景。老貓瞥了一眼車牌和型號,都是來自同一個地區,八成這些車就是給馬格南送貨的。
他貓著腰繼續朝著裏麵走去,越過一片樹林,蹲在一個小山坡上,他能夠看到碼頭的全貌。
棧橋那裏,幾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搬運著什麼東西,他拿出自己在民用市場買的一個望遠鏡觀察,那些人搬著的竟然是一具具的屍體。
那些屍體被白布包裹著,他們像是拖拽著死豬一樣的將她們隨意的扔進了海裏,撲通的落水聲不時傳來。
看到這一幕,再聯想到剛剛那幾輛停放在碼頭的集裝箱貨車,老貓大致就能夠斷定,這些人定然是拐賣人口的人口販子了。而他們來到清水搶奪碼頭,顯然是看中了這裏有利的交通條件。
果然老貓猜測的那樣,不一會之後,從碼頭的另一處地方,一群衣衫襤褸的女孩子排成長隊朝著庫房那邊走去,幾個身材魁梧端著自動步槍的家夥跟在他們周圍,不時的吆喝叫罵。
這時候,有一個姑娘似乎因為身體虛弱走路的時候跌倒了,旁邊那個男子見後,上前便是一頓毒打。
“還跟我裝?起來!再不起來把你扔海裏喂魚!”那人一邊打著一邊罵道。嚇的那個姑娘撐著僅有的一點力氣站了起來。
“真是一群畜生!”看到這一幕,老貓雖然心中憤怒,但還是努力壓製住心裏的怒氣,他收起望遠鏡,越過碼頭倉庫,準備上前看個究竟。
他貓著腰,輕聲輕腳的快速移動,快到倉庫的時候,他利用上麵的水管,嗖嗖嗖的爬了上去。
倉庫內,幾個家夥大呼小叫的罵著,一群女孩子被迫脫光了衣服,接受這些家夥的檢查。幾個匪徒拎著一個水龍頭朝著她們身上噴水,女孩們抱著膀子瑟瑟發抖,這群人卻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兄弟們,老大說了,看上哪個你們先選一下,不過記得戴套。”人群中,一個花襯衫的男子站在高處大聲說道。
他話音剛落,倉庫內一陣歡呼。一群暴戾之徒開始衝上去抱起自己的目標,還有幾個因為搶占一個女孩險些大打出手。女孩們驚恐萬分的驚叫,但在這裏無濟於事,他們隻是被當作任人宰割的羔羊。
老貓眉頭緊皺,他看了看周圍,眼前一亮。順著屋簷快步走到配電房上,從通風窗鑽了進去後,便拉下了電閘,頓時,整個碼頭一片漆黑。
眾匪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紛紛掏出腰間的配槍,集中了起來。
“怎麼回事?是停電了嗎?”
“不知道,快去配電房看看是不是停電了。”
眾人一陣忙活,紛紛跑了出去一探究竟。
老貓想要再作出進一步的舉動,但還是沒有繼續下去。他很清楚,罐頭和小茜即將舉行婚禮,他們幸福的日子就要到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願意節外生枝。更何況憑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很難將這夥悍匪殲滅。
想到這裏,老貓隻好痛下決心離開這裏。他順著變電房朝著來時的路走去,準備順著原路返回。
“別動。不然打死你。”老貓剛從房頂上跳下來,一把黑洞洞的伯萊塔92F手槍就頂在了他的腦袋上。
是撈仔,他剛剛去外麵撒尿,看到了屋頂上有動靜,便跟了過來。趁著這人跳下來的時候,他便拔出了手槍,頂住了他的腦袋。
“丟!把手舉起來,慢慢轉過身來。我要看看你究竟是誰?”撈仔舉著槍道。
黑夜,靜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
老貓緩緩舉起雙手,慢慢地轉身。撈仔麵露得色,他想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幹闖他們這裏?
忽然,電閘被推上,碼頭恢複了光明,幾盞大燈猛然開啟,強光刺的撈仔本能的眨一下眼。趁著這個機會,老貓一下抓住了撈仔持槍的手腕,用力一掰,隻聽見一聲清脆地哢嚓聲,撈仔一聲慘叫,手中的手槍便本能掉落。
老貓另一隻手快速接住,嘩啦一下將92F手槍推上槍膛,頂在了撈仔的腦袋上。
撈仔覺得有些害怕了,他看清楚了麵前這個人的臉,他就是自己之前在加油站見到的那個人,馬格南一直說他很不一樣的人。
今天看來,他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樣,冷靜、果斷,眼神中帶著殺氣。
撈仔有些害怕了,畢竟槍在對方手中,他可沒有把握從對方的手裏把槍再搶回來。
老貓卻沒有打算要殺他,他將那把92F手槍三下五除二的卸成一個個零件扔在了地上,“我隻是路過而已。你們的事情,我不感興趣,但也不要太過火。”
說完,老貓轉身離去。撈仔蹲在地上撿起地上的手槍複進簧,搖搖頭說道:“丟!拆槍都拆的這麼專業,這個衰仔究竟是幹什麼的?”
撈仔撿起一堆被拆卸手槍零件到了馬格南跟前,並把他遇到老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馬格南把玩著被拆卸的七零八落的92F手槍,問:“他就說了這麼多?”
“是的,他說他隻是路過,無意打擾。”撈仔說。
馬格南把那支手槍丟在桌子上,“有意思。人這一生很多人都隻是路過,但路過的人有時候會改變你的一生。”
撈仔撓了撓頭,這話聽的雲裏霧裏的,不明白老大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不過看老大那表情,也不好再多問。
“算了,不管他了。對了,這些天你們有目標嗎?咱們還缺九個女孩。”馬格南問。
說到這個,撈仔拍著胸脯說:“前幾天我在清水鎮轉了轉,這裏漂亮女孩很多,找九個不成問題。”
“嗯,這件事你和啞巴去辦。不要再弄砸了。”馬格南冷冷地說。
……
老貓離開了碼頭之後,便騎著摩托車直奔火鍋店而去。摩托車行駛一半,老貓握住刹車手柄,輪胎發出刺耳的叫聲後停了下來,他打開頭盔鏡,看著後視鏡裏的自己,頭發長了,胡須也長出來了,最重要的是變得越來越麻木了。他在為自己剛剛的退讓有些懊惱。這群家夥喪盡天良,真恨不得將他們殺的幹幹淨淨。
想到這裏,老貓將摩托車發動,準備調轉回頭殺個回馬槍。
正欲調頭的時候,一輛貨車奔馳而過,老貓不得不靠邊避讓,貨車按著喇叭轟鳴而過,卷起一地落葉。老貓停下摩托,冷靜了下來,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點燃,深吸一口,對著遠處海麵長長的吐了一個煙圈。
是的,他能殺回去,可殺回去之後又該如何?赤手空拳,就算渾身是膽又該如何?再說還有罐頭,罐頭和小茜即將結婚,稍有不慎就將他們兩人也卷入這場戰火之中。
一根煙燃盡,他想通了。他在為今天的冒失行為有些自責,他在想如果真的跟他們起了衝突,該如何是好?
不過今天也算是向馬格南這群人表明了一個基本的態度,自己不願意插手這些事情,他們也不要過來打攪自己的生活。
想到這裏,老貓將煙蒂扔在地上,一腳跨上摩托車戴上頭盔後發動,摩托車發出一聲怪叫,飛馳電掣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