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郭易的電話打了進來。
本以為因為前一天晚上的混亂,我和這位真正的學長這輩子都將再無交集。可沒想到,那些關於童年的點點滴滴,竟成了我們找到全部真相的關鍵。
“我就在你們酒店門口。我發現一個很重要的事情。”電話那頭,是郭易學長憨憨的聲音。他的形象果真和我高中的記憶能夠重合。可那又怎麼樣呢。沒有任何糾結,沒有任何懸念,甚至都不用過多去思考。我愛的還是那位自稱是我的仇人的人。盡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秉著不讓過多不相關的人參與到這件事的原則,董春雨並沒打算見他。謊稱我們已經離開,便掛斷電話。這個年頭,怎麼誰都能發現重要的事情,誰都知道比我更多的秘密。
我有氣無力地坐在酒店的床上等待董春雨洗漱。
從昨夜開始,我們一直相顧無言。
疲憊逐漸蔓延全身,我不想繼續尋找真相了,一切就到此為止吧。那樣我還是堅定地相信著自己就是初鋅,堅信著自己是站在正義的一方,隻是暫時被人誤解,還可以霸道地強製所有的朋友相信我,還可以自以為是地認定全世界都在虧欠我,認為等到真相大白那天,所有不相信我的人都會悔恨交加,還可以隻糾結於那個男人到底喜不喜歡我而不是為何想殺我。我本以為一切已經壞到極致,卻沒想到,事實還能更壞。
“走吧。”董春雨站在我的前麵,回過頭,叫著站在酒店門口發呆的我。
“我……我不去莫河了。”我看著她,北風吹得我有些睜不開眼睛。
“為什麼?不至於吧,我還以為你挺堅強呢,沒想到就因為拆穿了那小子,給你打擊那麼大。我告訴你,不管你有一千種風情,一萬句情話,隻要他不喜歡你,都隻是犯賤。”董春雨一邊說一邊回來拉我。
“你肯定從來沒喜歡過別人,這種感受說了你也不懂。”我賭氣地回應。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很快恢複正常。
監聽器已經被我毀了。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情,她將永遠都不會知道。
我也知道她說的都對,每一句話都無懈可擊。就好像我知道我根本就控製不住自己一樣。
“乖,別任性,你不想知道我還想知道呢。”她攙著我的胳膊,像高中時期一樣挽著我。可惜,就連高中時代那美好的記憶,很有可能也不屬於我。
“你們果然沒走!”郭易突然也出現在酒店門口。他穿著灰色的羽絨服,顯得更加臃腫。
董春雨顯然沒想到這人竟能這麼執著。郭易的臉凍得通紅,傻笑著,一副得意的樣子。絲毫沒有責怪我們對他撒謊的事情。
“我就說嘛,從這到莫河的車隻有十點左右那一趟,你們怎麼可能六點就出發。”他一邊說著一邊靠近我們:“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嗎?我有車。”說著他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
黑省的鐵路建設並不太好,省內來回跑的還是綠皮火車,冬天車上燒煤,又冷又髒。更何況從我家這裏到莫河還要坐六個小時的火車,免不了還要遭罪。但是能坐郭易的車就不一樣了,走高速的話四個小時就到了,不僅省時,還自在。雖然心中有萬千理由拒絕,但想到接下來的旅途能夠輕鬆一些,我和董春雨對視一眼,馬上妥協了。
車上打著暖風,古典音樂立體環繞。我和董春雨“葛優躺”在後車座,聽郭易講他非去莫河不可的理由。
郭易從小是被他媽媽王玉千一個人養大的。
他已經盡自己所能收集了很多關於他爸爸的信息,可是仍然無法拚湊出他爸爸是個什麼樣的人。後來他長大了,這種好奇心也就淡了。
他爸爸是突然消失掉的。這種消失就是讓人抱著無限希望等待著生死茫茫的結果。他媽媽從豁達開朗的女子等成了深閨怨婦。
小時候他媽總告訴他,他爸爸是個多麼多麼優秀的人。
後來從他媽媽口中,隻能聽到他爸爸是個多麼多麼無情的人。
到了現在,王玉千早已堅信這個人已經死了。畢竟,對於大多數普通的女人來說,在遇到背叛的時候,死亡更容易讓人接受。
1987年2月16日,郭易的爸爸郭長山就是在這天消失的。
當時郭長山是《黑河時報》的記者,和郭易的媽媽相識半年,正在熱戀當中,談婚論嫁的事還沒拿上台麵,小郭易已經在他媽媽肚子裏生根發芽了。
本來該是普通的一生,卻被一張報紙改變了軌跡。
郭長山在王玉千的回憶中一直是一個對一切都非常淡然的人,似乎從來不會喜也不會悲。王玉千出生在書香門第,模樣可人,有才情,又是大學畢業,身邊不乏追求者,可她卻偏偏就被郭長山這種不問世事的氣質所吸引,並對郭長山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據王玉千回憶,郭長山肯定是愛她的,不然怎麼會從來沒有拒絕過自己對他的好。
身為一個局外人聽到這樣的描述,自然是不會相信郭長山對王玉千動了真情的。郭易在講這件事的時候就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所有的愛情都是我媽自己幻想出來的,那個男人根本就沒有喜歡過她。可是我想不透,到底是什麼樣的魅力能讓她迷戀至今。”郭易在講故事的中間時不時地插兩句自己的評判。
王玉千是大家閨秀,自然是要驕傲一些的。她在婚前就對郭長山以身相許,又在他消失這麼久以來獨自把他們的孩子撫養長大,若是此刻再告訴她郭長山其實根本就沒喜歡過她這種真相,那不就意味著否定了她這將近三十年的一切嗎?
那天,王玉千去郭長山宿舍送早飯,就看到他坐在書桌前對著一張報紙發呆。
由於郭長山向來獨來獨往,對女朋友一向冷漠,所以起初王玉千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她把早餐放在桌子上,便急匆匆地去上班了。那時的她怎麼也想不到那是自己與愛人的最後一麵。
在郭長山消失後,王玉千曾經去他的單位找過,報社中確實有過一個叫郭長山的記者,不過在前一年就已經發生意外死亡了。
王玉千也報了案,可是經過查找,派出所檔案中有26個叫郭長山的人,卻沒有一個是她那個消失不見的男朋友。
萬念俱灰的時候,王玉千才恍然發現他們在一起的半年時間裏,自己對郭長山一無所知。最傷心難過的時候,她甚至開始懷疑郭長山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過。直到半個月後,王玉千發現自己懷孕了,這才確定那個自己深愛的男人並非出自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