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盡春花,皆是你(1 / 3)

(四十四)

夏天的清晨,微風拂過人的臉頰,帶著淡淡的青草香,讓人神清氣爽的。應伶蘭好久都沒有起過這麼早了,要不是因為她這幾天休息得多,想必這樣的場景她是根本見不到的。

她的腿依舊是沒有恢複好,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吃力的很。陸子佩看她這樣,便不讓她到處走,就算要走也是他扶著她,生怕出什麼意外。

可應伶蘭畢竟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於是陸子佩便隻有時時刻刻守在她旁邊,帶著她跑東又跑西的。

轉了一圈下來,應伶蘭發現這裏確實是在南京城郊外,離熱鬧的城區遠得很,方圓幾裏之內就隻有這一座小房子。

之所以被稱為小房子,是有原因的。這房子真的不大,不過是一間臥房,一間廚房罷了。房子前被柵欄圍出了一個不大的院子,園子裏種著不少的花。房子後有一個很大的池塘,裏麵種了不少荷花。這樣的季節正是賞荷的最好時期,這倒是很合應伶蘭的意。沒事的時候,她便搬一條凳子坐在屋簷下,嗑著瓜子剝著蓮蓬,時不時還趴在廊子上逗逗池子裏的魚。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幾天。當她又趴在地上喂魚時,陸子佩走了過來,蹲下身子說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嗯?”應伶蘭趕緊爬了起來,坐在了地上看著他問道:“什麼事啊?”

“你得回家了。”陸子佩看著她,嚴肅地說道。

“不。”應伶蘭搖了搖頭,別過腦袋,“我才不要回去見到林肅清。”

陸子佩歎了口氣,柔聲勸道:“那你爹娘呢?上次你私自逃到上海,你娘可是大病了一場啊。”

應伶蘭低著頭,不說話了。

“答應我,回去看看,好嗎?”陸子佩的聲音依舊是那樣好聽,能直直地穿進她的心髒,“至少讓他們知道,你現在好好的。如果你喜歡這裏的話,你可以再回來。”

“好吧。”應伶蘭點了點頭,又看了看自己的腿,“那我要怎麼回去?你送我嗎?”

“我現在不能出去,”陸子佩微微皺了皺眉,“我會寫信給你爹,讓他派人來接你。”

*

應伶蘭坐在車子裏,遙遙地望著屋子的一個隱蔽處。陸子佩正站在那看著她。

應杭坐在她旁邊,審視了她一會,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的脖子和腿是怎麼回事?還有,是你給我寫的信嗎?”

“我沒事,”應伶蘭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眼神躲避著不敢看他,“寫信的不是我,是我的救命恩人,不過他現在已經離開了。”

“那太可惜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他呢。”應杭可惜地說道,還不忘感歎一句:“那恩人的字寫得好像有些眼熟啊,是不可多得的好字啊!”

“這世上寫字好的人很多,您見過也不足為奇。”應伶蘭敷衍答道。

應杭似乎察覺到她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自發地閉了嘴。於是一路上兩個人相對無言,尷尬得很。不過讓她慶幸的是,應杭沒有問她一句關於逃婚的事情。

等她回到家中才發現,家裏那些大紅色的帷幔早就被撤了下來,房子恢複到了原本那副古樸簡約的模樣。家仆們就像先前一般低著頭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時而抬起頭聊幾句閑言碎語。看到她來,也隻是平靜地衝她笑笑問個好便離開。

一切都那樣平靜,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可越平靜,越是讓她感覺到不自在,似乎應該發生些什麼才好似的。

江晴早早就等在大廳裏等著她回來。她依舊是那樣,幾句溫言細語問了問她這兩天的情況後便放她回了房。

應伶蘭一步一踏地走在木質樓梯上,發出一陣有節奏的“砰砰”聲,漸漸向那扇緊閉著的房門延伸去。

她回到房間,馬不停蹄地就開始收拾著自己的東西,各色的衣裳,平日裏生活的物品,先生給她的書……眼看著行李箱被她塞滿了才罷休。

她又轉過身子,遠遠地瞥見了牆上的那副畫。猶豫了片刻,她還是大步走過去把它取了下來,小心卷了起來收進箱子裏。

應杭和江晴正坐在客廳裏喝著茶,看見應伶蘭拿著箱子,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站在他們麵前時,他們真是愣了好一會兒。

“蘭兒,你這是……”應杭滿眼驚訝,微張著嘴問道。

應伶蘭攥著衣角的手緊了緊,說道:“爹,我想回那裏住一段時間。”

“為什麼?家裏不好嗎?”江晴站起身,柔聲問道。

應伶蘭搖了搖頭,“沒有,家裏很好。但是我覺得那邊環境又好,比南京城裏安靜許多,又是沒有人住的地方。我想先去那邊待幾天,好好放鬆一下。”

江晴微皺著眉,指了指她脖子上包著的紗布,小聲說道:“可是你的傷……”

“這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應伶蘭縮了縮脖子,下意識伸手輕輕碰了碰那處傷口,“娘,您放心,我已經沒事了。”

江晴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身後的應杭打斷了。他的眉頭早就皺得跟個麻花一樣了,神情凝重。他長長歎了口氣,似乎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說道:“你去吧。”

應伶蘭眼裏閃過了一絲驚訝,但馬上便被欣喜給遮蓋了過去,說道:“真的?那太好了。爹娘,你們放心,我就去住幾天,肯定不會有什麼事的。”

說罷,她便拎著箱子跑了出去。

江晴一臉埋怨地看著應杭,問道:“她才剛回來,還帶著一身的傷,你怎麼就讓她跑了?”

應杭搖了搖頭,眼神裏透著一種神秘的光,意味深長地說道:“夫人,你別急。我總感覺她這次被救得不簡單……現在我可以確定,她去那裏肯定是不會有什麼事的。”

“老爺,你這是什麼意思?”江晴聽得雲裏霧裏的,迷茫地問道。

應杭將目光投向了遠處,請抿了一口茶,“我隻是覺得,以前的那個蘭兒,似乎快要回來了。”

(四十五)

夏日的陽光烈烈地灑滿了整個南京城,依舊是那樣人聲鼎沸的繁華模樣。

少帥府。

和應府一樣,原本掛著的大紅色帷幔早被撤了下來。但府裏的現狀卻和應家大相徑庭。此刻的少帥府群龍無首,一片慌亂,隻有副官在勉強代理著一些事情。

至於林肅清,他可能死了也不會被人及時發現。

大婚那天,新娘卻逃跑了。他調動了自己所有的手下,搜遍了整個南京城,可就連她的發絲都沒有發現一根。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沒有新娘,婚禮自然是成為了一泡幻影。短短幾天時間裏,他便經曆了從巔峰墜入崖底的全過程。他,林肅清,成了全南京城的笑柄。

他已經要娶她三次了。

第一次,他以救命之恩為借口,她不嫁,沒關係,好事多磨。

第二次,他以夏朗的性命要挾她,她又不嫁,沒關係,事不過三,下次一定能成功。

可是第三次,她依舊是不肯嫁。

他再也想不出什麼理由來安慰自己了。於是他便把自己和一堆酒一起關進了房裏,不讓任何人接近。他關了自己兩天兩夜,喝了兩天兩夜,眼淚也流了兩天兩夜。

好像從九歲那一年開始就沒流過的眼淚,在這兩天裏全都流光了。

就在某個時刻裏,他突然想通了。

她若是想嫁給自己,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逃離,更不會將事情引入這樣的境地了。這一切……其實都隻是他在自作多情罷了。

或許她確實可以成為補全自己內心空白的那塊碎片……可她總歸是不會情願做自己的碎片的……再這樣堅持下去,又有什麼用呢?

真是可笑。

帶著幾分醉意,他艱難地爬起身。身上還穿著那套精致的朱砂紅婚服,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將它脫了下來隨意地放在了地麵上。

他終究沒有賦予這套婚服該有的意義。

林肅清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大鬧一場。可是他卻顯得意外平靜,沒有生氣,沒有鬧。他打扮得很從前一樣,威武精神,但仔細看一看,誰都能發現他的眼裏滿滿都是疲憊,目光也黯淡了不少。

他吩咐副官派了輛車,利落地爬上後座上輕聲對司機說,去應家。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回來……或許她依舊是不想見自己,不知道躲在了哪裏。可他心裏總是有一個聲音催促著他去應家看一看。

*

應伶蘭正坐在小屋後的走廊上,安靜地看著雨水敲打著湖裏開得正好的荷葉,打得它一陣一陣地抖動著,一刻都不得歇。

夏季的雨,就像應伶蘭的脾氣一般,來得又急又大。應伶蘭隻覺得此刻滿世界都是“嘩嘩”的雨聲,從四麵八方襲來,重重將她包裹了起來。

她最煩這樣的天氣了。雨天不僅不能出去玩,還時不時響幾聲悶雷來唬一唬她,把她搞得整個人都一驚一乍的。

陸子佩坐在她旁邊,正低著頭安靜地看著一本書,絲毫都不受雨聲的影響。應伶蘭偷偷地瞄著他,先生他可真好看呐,從前戴了眼鏡的他看起來整個人都很嚴肅,文縐縐的。現在的他摘了眼鏡,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樣了——他的眼睛低垂著,睫毛也微微地顫動著,依舊是那樣好看。摘了眼鏡後他的眼睛變得更大了,雖然沒有之前那般有神,可也顯得他溫柔了不少,雖然說在應伶蘭心裏他一直都是溫柔的。

陸子佩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起了頭來看著她,眼角帶著些許笑意問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應伶蘭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窘迫,趕緊挪開了目光。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站起身來小跑著回了房間,拿出一樣東西來。

她把東西打開,陸子佩這才看清楚,這不就是之前他倆一起畫的那副畫麼?他一眼就看見了被塗黑的自己的落款。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眉——換做誰,看到自己的作品被這樣糟蹋都不會很開心。

“這是……”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並沒有生氣,可還是讓應伶蘭縮了縮身子。

“我也不知道是誰搞的,”她怯生生地說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一邊搓著自己的手一邊偷偷地看著他的表情,在確定他沒有很生氣後才繼續小聲說道:“先生,對不起……但是您肯定不會怪我的,對吧?”

看著她那一副賤兮兮的模樣,他終究是沒能繃起臉來,隻是直直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忽然笑了。他摸了摸應伶蘭的腦袋,語氣裏滿是寵溺,“無妨,毀了我就在畫一幅就是了。”他扭過頭看了看那片荷花,“這池子裏的荷花開得正好,要不,我們這次就來畫荷花吧?”

應伶蘭有些驚訝,瞪大了眼睛愣了愣,隨即放出一個大大的笑,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她趕緊拿出自己帶來的那些工具——虧得她平日裏丟三落四的,這次卻多了個心眼把東西帶全了。小心把毛氈和宣紙鋪好後,她站在桌子旁看著陸子佩一筆一筆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