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言而無信的女人(1 / 3)

出了時空隧道後,飛船快速且小心的飛過亂石區,回到浩瀚的異度太空。

亞瑟與基地的通話讓林萌聞聲轉頭,電流網恰在這時將她定住。這次她沒有叫喊,知道困在裏麵可免受超光速飛行的痛苦,隻是她的這個姿勢,使她的視野裏隻有亞瑟輪廓分明的側臉。

林萌出神地看著這個麵帶寒霜的星際人,心裏異常懷念那個幫她采草藥、坐在火堆邊給她講故事、帶他看獨角獸的亞瑟。到底哪一個亞瑟才是真實的他?

看夠了也想夠了的她極其無聊又無趣地低下眼眸,目光所及之處,可以看到一台電腦正在處理彎曲空間的命令。

彎曲空間並不難理解,如一條直線,兩端間的直線距離肯定是最長的,但如果將這條直線彎成一個圓, 創造出一個彎曲空間,兩個端點交叉在一起,它們之間的距離就為零,這就是宇宙空間裏的極速傳真。在 實際操作中,能將兩點完全重合幾乎不可能,但是彎曲空間通常能節約很多飛行時間。

屏幕上顯示空間已被彎曲成四分之三圓,兩端各有一個點在閃亮,戰艦以超光速進入二維空間。

因為實在太枯燥無味,林萌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究竟睡了多久她也不清楚,但當她醒過來時,他們還在飛行,亞瑟好像站在原地沒有動過。雖然時間概念在林萌腦中已模糊,她還是覺得回基地並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難道亞瑟不是回基地?

林萌並沒猜錯。又經過很長一段百無聊賴的飛行後,她的頭忽然失控地向下一低,淡綠的電流網消失了。

窗外的景色很美,天空澄藍明淨,萬裏無雲,陽光普照。可林萌知道這裏不是地球,盡管這裏也有高山平原,湖泊與大海,藍得化不開的空中有她熟悉的太陽,但也掛著好幾個其他星球的暗藍影像。

戰艦的速度依舊很快,等到了可以看清地麵上房屋樹木的高度時,它已經閃電一樣劃過,停在一個巍峨的城堡上空。

亞瑟暗綠的眼睛這時才很不經意地落在林萌身上,似乎剛剛想起她的存在。盡管他臉上毫無表情,林萌還是破解了他的心思,不由心中有些氣恨。亞瑟一言不發地看著她,思索如何處置這個既不是客人又不能算作囚犯的人。

林萌精神萎頓,肋下的傷口在跳著痛,她並不奢望亞瑟繼續對她友好,隻希望亞瑟不要食言,信守在地球上的承諾。

亞瑟語氣冷硬地對著隱形耳機講了幾句話,很快就有兩位士兵進入,對他行禮後轉身走向林萌。

林萌倔強地盯著亞瑟,往後退了兩步,心裏失望透頂,但是她能說什麼?科特已經預測了這個結果, 她也接受不是嗎?願賭服輸!

性格中好強的一麵又回到她身上,她努力站直身形,對兩位士兵說道:“不要碰我,我會跟在你們後麵。”強作鎮靜的聲音還是因為抑製不住失落欲哭的心情而有些沙啞。

若一直就知道不能返回,她雖會傷心欲絕但也會坦然接受,可是亞瑟給過她希望,現在又收回,得而複失,一起一落,反而讓她難抑心痛。

士兵聽不懂她的話,並不是每個星球人都懂地球語,他們的語言係統根據各人的工作需要而配置。亞瑟在她憤恨又倔強的眼光中走出飛船。

林萌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昏暗,然後看到一朵朵金色花朵在空中綻放,光線漸漸增強。她猛然坐起身來,在柔和的金色光暈中打量著自己現在的處境。

如果這裏是監獄,那應當是座星級監獄。 房間高度近十米,牆壁亞灰色。室內擺設非常簡單,她所躺的床是屋中主要家具,盡管這張床有三米多寬,但在這間過於廣闊的屋子裏還是顯得太小。一張雕花的木桌放在屋子的三分之二處,桌上放了一盆散發著沁人幽香的植物,白色花朵整齊有序地開成一個圓球狀,葉子也長得極為規整,若不細看會以為是藝術假花。

窗子又大又高,繡有金線花朵的紫紅窗幔拉著,把外麵的陽光遮得嚴嚴實實,但那些花朵吸收了光線, 一朵朵映照在室內的空中,仿佛開了一屋子金色蓮花,海市蜃樓般美不勝收。

窗邊還放了兩張高大的椅子,讓林萌驚訝,她一直以為星際人從來隻站不坐。

林萌很想看看窗外是什麼景色。她的想法才出現在腦中,那兩幅高大厚重的窗簾隨她心願自動拉開了, 陽光傾瀉滿屋,金色蓮花隨之消失。

進入視線的先是一座龐大的半月形古堡,她這間應當是最後一間。目光越過整個花園,可以看到古堡 那頭有一個很大的噴水池,十幾個亮麗晶瑩的圓球上下起伏,因為相距太遠,她看不清那是什麼材質的球, 隻覺得很美。

這裏什麼都美。外麵的花園也美,無數她沒有見過的奇花異草開得如火如荼,但過於完美,像虛幻的設想。花園裏沒有供人散步的小徑,幾條彎曲的小河流蜿蜒穿過。找不到一塊可以看到泥土的地方,城堡也像是從花叢中長出來的。

林萌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生物鍾被徹底打亂,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困還是不困。

在太空基地上,反正也見不到太陽,她可以看著自己的手表安排作息時間,到了該睡的時候就睡覺, 一點也不亂。可是這裏,一天日照 30 多個小時,而她的手表也不知何時遺失了,她已完全不知道具體時間。

看著光禿禿的手腕,林萌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亞瑟給她纏得藥包不見了,隨即發現肋下吸口氣就痛的感覺也完全消失。低頭查看,卻哪裏還找得到那幾個紅腫的傷口,肌膚上連道劃痕都沒有,若不是衣服上那幾個被抓破的洞還在,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受過傷。現在的她,神清氣爽, 精神百倍,前所未有的舒適爽利。

林萌努力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隻記得那兩個士兵靠近她,其中一個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憎恨被人押著,想扭脫,隨著肩上的一陣麻痛,她再記不得下麵的事。

亞瑟並沒有囚禁她,而是讓人給她療好了傷。他為什麼不說清楚,為什麼讓人對他產生誤會?這個人, 真的想不透他。林萌滑坐在床沿邊,幾天來發生的事情一幀幀在她腦中晃過,她心道:“現在是第幾天? 我還要等幾天?”

入眼所見的亞灰牆壁並不討她喜歡,她想,我喜歡檸檬黃色,那是快樂的顏色,不是嗎?

牆壁應她的想法轉換成明亮的檸檬黃。林萌驚詫之餘也明白,這裏是腦電波控製的數碼世界,牆麵依照她的想法而改變真的不足為奇。

林萌想知道這堵牆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變顏色,那麼能不能換風景呢?她隨口說道:“沙漠。” 話音才落,她即坐在一個黃沙丘裏,連綿起伏的沙漠一直綿延到天邊,室內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

林萌不僅看到了沙漠,還聽到了沙漠裏的風聲,幹燥的空氣讓她呼吸困難。她站起身來走了兩步,腳下流沙滑落,炙人的太陽當頭照下,幾秒鍾後她就大汗淋漓。

這個過於悶熱的沙丘讓她想到還是海邊好。她如願地坐在海灘邊,海水藍綠相間,帶有鹹味的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望著遠遠的海天一色,心裏卻不由黯然神傷,她慢慢說道:“我想回巴黎。”

然而海景沒有變,她把頭埋在膝蓋上,集中思想說道:“我不想在這裏,讓我回巴黎!”

“巴黎”在它的數字編程內不是有效數據,它隻能轉回牆麵的亞灰色,林萌還是坐在床邊。

一切都隻是高科技的虛空。

林萌悶悶不樂地在床邊坐了很久,覺得還是要找亞瑟問清楚,曾經的諾言是不是還有效。

她起身從落地玻璃窗裏走出,不忍心踏在花草上,但又找不到哪裏有路。她把靴子脫下放在一邊,赤腳走在上麵,青草很陰涼,紮得她的腳底癢癢的。一株株蒲公英開著絨絨的球花亮閃閃地在陽光下招搖。

她以為那亮光隻是晨露在太陽中的折射,俯身看了一眼才發現,蒲公英纖細的傘狀花序的花針居然都如水晶一樣閃著透亮的七彩的光。這麼多蒲公英,難道都是假的?星際人也太無聊了!

她的手輕輕拂過花冠,花針應手而落,旋轉飛起。信手折了一枝,折斷處白色扯不斷的絲絡和滲出的汁液讓她發現,這居然是一株真正的植物。她對著折下的蒲公英吹了一口氣,看著它們在空中閃亮飄舞, 遲遲不願落下。這麼漂亮的蒲公英,真可以種滿滿一院子。

林萌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地邊走邊看,沒有看到身後被她折斷的花枝正一點點地恢複原狀。這裏的花與人一樣,完美無缺,沒有一朵殘花,也沒有枯枝敗葉。

沒有多久她即走到一條河邊,看著水裏自在漫遊的小魚,她想,這裏的動物是不是也極其完美?但除了小魚,她什麼動物都沒發現,這裏有這麼多的花草,卻沒有蜜蜂,沒有蝴蝶、蜻蜓,也沒有鳥。空中一片死寂。

這裏,也沒有風,所以星際人的心湖也是一片死寂,不起漣漪。

林萌把手裏的那根斷枝扔到水裏,想驚擾一下斯文的小魚,然而樹枝穩穩當當地擱在河麵上,就像放在鏡麵上一樣。可是魚在遊,似乎為了證明水的真實存在,它還躍了起來又一頭栽了下去,水花濺在她臉上,又濕又涼。

林萌用腳尖觸了觸水麵,波紋一圈圈蕩漾,但壓到一兩厘米深就再壓不下去,仿佛踩在果凍上,她慢慢地站直身體,腳上感到水的清涼溫和,卻沒有掉下去。她把另外一隻腳也放上去,完完全全地站在水麵上,她有點害怕,但更多的是驚喜。

林萌小心地走上兩步,先撿起那隻蒲公英,轉前轉後地看著水波隨著自己的腳印蕩開,一條魚啄了一下她的腳板,她咯咯笑著抬起腳來,水被她踩得嘩嘩亂響。這個世界冰封多年的寂靜在這一刻被擊碎。

林萌背著手在水麵上慢慢地走,絳紅荷花點綴其中。河道的盡頭明明是淡藍的玻璃,可是魚兒一樣可以在那裏自在遊動。她已經完全不再感覺驚訝,在這個奇怪的地方,人與動植物沒有一樣可以用常理去推論。

她站在玻璃地麵上看著麵前那個巨大的噴水池。水流不斷地向上噴濺,她卻聽不到任何的水聲,耳中 一片寂靜,腦中卻聽到一種古怪的音樂聲,辨不出是什麼樂器演奏,可是非常悅耳動聽。林萌被這思想中 的音樂吸引住,仿佛被帶入一個奇妙的安靜空間,那裏一切都是那麼寧靜祥和,時間也臥在樹葉上睡著了, 陽光溫馴地收起耀眼的金翅膀。

這些音樂讓她幾乎要忘掉一切。可是林萌的牽掛太多,她想知道智者現在怎麼樣了,賽珀還好嗎,亞瑟是不是在城堡裏……當她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從音樂中驚醒,太陽居然要下山了,她的腳也坐得發麻,無法估計在這音樂噴泉前坐了多久,也許 10 個小時,也許 20 個小時。

林萌沿原路回到屋子裏,有女侍給她送來一套長裙,裙子質地古怪,摸起來就如觸摸新鮮花瓣,柔軟濕涼,色彩純正到難以形容。裙形是倒百合形,上緊下寬,上身看來完全貼合身形,但沒有拉鏈也沒有任何裁剪的結縫,且非彈力麵料。女侍不等林萌有時間研究,又指點她使用智能浴室。

發現洗浴室的存在讓林萌高興了好一陣子,隻是找不到鏡子,這裏的玻璃透亮得沒有任何反光,即使在室外一片黑暗而室內又有燈光的情況下,玻璃依然是透明得無塵埃的玻璃,普通的物理常識在這裏也不適用。當然林萌也不真的想要一麵鏡子,隻是想找點事情來打發冗長沉悶的星際時間。

第二天過得更加無聊,偶爾碰到的星際戰士都不理會她的提問,林萌隻好繼續逛花園。她無法走出這個美麗的地方,無論從什麼方向什麼角度向前走,最後一定會回到噴水池前,百試不爽。

謎底就在她看不到的綠色數碼線裏,若不明就裏的話,高科技世界與魔幻世界一樣詭異。

林萌走馬觀花地在花園裏遊蕩,累得精疲力竭時發現太陽在空中挪了不到一尺位置,讓她氣恨。最後她隻能回到噴泉邊,音樂使她慢慢平靜下來並忘掉時間。

這天夜裏,林萌睡醒後再睡不著,起床走到外麵看夜景。

天空中隻單純地掛著一枚很大的月亮,找不到一顆星星。花園裏沒有路燈,但並不昏暗,花朵上、葉 子上滾動著一粒粒閃亮的露珠。它們並不是因月亮的照射而發光,而是露珠本身會如夜明珠一樣閃耀生輝。有的露珠藏在花心裏,將一朵朵的花映照得玲瓏透亮,偌大的花園裏,千萬顆露珠閃爍,仿佛天上的星星都降落人間。她捏起一粒正在發著亮光的露珠,可一離花瓣,它即在她手心裏化成水。

林萌看到空中幾艘星艦列成人字形隊飛過圓月。這時,她有點想念亞瑟,很久沒有見到這個冷酷但至少可以交談幾句的星球王,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是不是又回到了太空基地。

她望著噴水池歎了口氣,這個唯一能讓她打發時間的噴泉也停止了音樂聲,水柱仿佛凍住一樣停在高處,水晶球伏在上麵歇息。

在噴水池前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林萌起身往回走,沒注意到巨大的屋頂上有艘戰艦正無聲下降。

小河在月色下安靜流淌,她沒有興致再繞彎回去,想也沒想就要一步踏上河麵,腳還未沾到水,她就被一隻有力的手臂帶離了河岸。

“水的張力在夜晚已恢複正常。”他的聲音比夜色還涼。

“亞瑟!” 林萌驚喜地要跳躍,但亞瑟沒有理會她的熱情,放開她轉身走了,高大的城堡大門無聲地開了又關上。

林萌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要問他,在這種情況下隻能硬生生地憋回去。不過知道他已經回來就好,明天要早早地在這裏等著他,向他問些事情。

林萌回去躺在床上折磨智能牆壁,但是她想要的東西它變不出來,它程序裏有的東西她又不知道,隻能在有限的純自然景觀裏變來換去:大海、草原、戈壁、森林、雪山……

玩到乏味時,她也睡著了。

星球上日長夜短,林萌心裏想著事,也未睡過頭,天一亮即起了床,坐在城堡前的噴水池邊,邊聽音樂邊等亞瑟。她以為要等很久,可實際上很快就看見他從花園的另一頭走來,兩名侍衛跟在他身後。亞瑟是回城堡,看來他很早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