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婚約梁士泰送客
認妹夫梁少爺接人
周景龍還沒給梁士泰行禮呢,就聽他說出這麼一句話,當時心裏就涼了半截。周景龍一看梁士泰,長得排譜。這梁士泰今年六十多歲了,身體已經發胖了。據說男人到六十多歲是最有派的時候。這位梁老太爺在那兒端然穩坐,頭上戴著萬字方巾,身上穿著萬字開氅,足下蹬著雲字履。四方臉,嘟嚕臉蛋,兩道濃眉毛,眉毛裏夾雜著有點白毛,大鼻子,大嘴岔,花白的胡須。
格外突出就是他這倆眼睛,他年輕的時候肯定眼睛很大,一上歲數——老了,眼皮可就鬆了。眼皮這一鬆,就往下耷拉著。他要使勁一睜,眼皮上能疊出四個褶兒,像繭蛹子一樣。他要是把眼皮往下一耷拉,“啪”眼皮垂下來了,上眼皮能把下眼皮蓋上半寸,這位老爺就長了這麼一雙眼睛。梁士泰一聽說周景龍來了,大眼皮像肉門簾一樣往下一垂,沉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他盡管是這麼說,但是周景龍心裏想,我不能讓他挑理啊,我是他未來的門婿,我得給他見禮。於是周景龍走兩步到跟前,屈身跪地說:“老伯,景龍給老伯見禮。”他這一跪下,按說梁士泰得伸手相攙,說上幾句客套話:快快起來啊。可梁士泰在那兒坐著一動都沒動,把上眼皮撩起來一個縫,漫不經心地說:“來了?嗯,周景龍啊,你怎麼上我這兒來了啊?聽說你家裏攤事了,是嗎?”
周景龍跪在地下,心想:你倒是讓我起來啊,就讓我直溜在這兒跪著跟你說話啊?
還是這位老管家梁忠心眼好,搶先一步湊到梁士泰跟前說:“老爺,讓我們公子站起來,賜座說話吧。”
“好吧,起來,旁邊落座。”
周景龍站起身來,在旁邊坐下了:“伯父,別提了,我們家遭橫禍了。不然的話,我也到不了您這兒。”
“遭什麼橫禍了?”
周景龍就把他們家遭遇的事情從頭至尾向梁士泰講述了一遍,說:“我的爹爹周令印,如此這般得罪了奸臣蔡京等人。這四大奸黨聯合起來陷害我爹爹,說我爹爹裏通外國,造了一封假書信,惹惱了當今聖上,聖上禦筆欽批,把我們全家抄斬。幸虧在法場之中起了一陣大風,把我們母子二人由打法場刮出來了。一直刮到巨野縣,知道離濟寧州不遠,我們曆盡了千辛萬苦,這一路上是要著飯要到濟寧州裏,來投奔您老人家了。我娘說了,這裏是您老人家居住的地方,到您的家中,暫求存身。”
周景龍說完這些話,隻見梁士泰捋著胡子,足有一分鍾沒言語,半天才說:“唉,周景龍,你們老周家這事想得是挺好啊。你們犯罪了,全家被斬,戶滅九族。你知道戶滅九族是怎麼意思嗎?沾邊掛拐的都是死罪啊。好,你跟你母親兩個人被一陣風刮出來了,你知道不知道現在朝廷正在行文,到處緝拿你們呢?那個布告上麵寫得非常好啊,捉住你們給五百兩銀子,有隱藏你們的人一律同罪,有人給報個信的話,都能得二百兩啊。雖然說過去咱們兩家是立了婚約,有這麼一個親戚,但是事到如今,你也不該上我這兒來啊!
老百姓交朋友,還有句俗話呢,好朋友別讓好朋友為難,更何況咱們是親戚。
你跑到我們家裏之後,我能保護得了你們嗎?你沒看見濟寧州四城門到處貼的都是布告,上邊畫影圖形捉拿你們母子二人。要是有人知道你們兩個人在我的府裏待著,上官府衙門送一個信,老爺知道了,派來衙役,不但把你們娘兒兩個帶走,而且把我們全家都得捆著。唉,你這不是給我們全家招災帶罪嗎?周景龍啊,你是讀書識禮的人,怎麼人情不透呢?唉……”
梁士泰這幾句話一說出來,周景龍坐在那裏,心想,我萬萬沒有想到梁士泰能說出來這樣的話。難道說你忘了當初是我爹爹救的你的命嗎?可事到如今反過來了,我們家遭罪了,投到你的門下了,你竟然這樣冷言冷語地對待我。
周景龍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直瞪瞪地瞅著梁士泰,心想: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我母親說他平常笑嗬嗬的,人挺好啊。可他現在把臉一沉,也夠十五個人看半個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