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相印此次動用的兵力達一萬六千人,聲勢極其浩大,號角能傳十裏開外;美中不足的是,這一萬六千人除八千人手握火槍外,多係長矛、大刀、斧頭等最原始的冷武器,還有一些人使用的是坎土曼和坎坎子。這些人原本沒有受過什麼正規的軍事訓練,多係當地的百姓,呐喊聲雖高,作戰卻並不得力,所以,盡管圍城月餘,進攻百次,竟然連喀什噶爾漢城的一塊城牆石都未攻下,自己的傷亡數字倒是成百上千地增長。
這倒不是官軍有多強的戰鬥力,實是官軍手中的火槍在起作用。
漢城久攻不下,金相印的眉頭皺起一座山峰。
金相印身材高大,凸顴骨,大眼睛內凹,長長的花白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樣子很是凶猛。因為自恃讀過《孫子兵法》,金相印手裏於是一年四季總愛握把羽毛扇子,人前裝得斯斯文文,張口閉口愛帶個之乎者也,以示自己滿腹經綸,不是草包。早在起事前,人們送其綽號“神經病”;起事成功後,左右人改口叫他“扇子大王”。他其實是個急性子的人。
思的克的長相正與金相印相反。思的克從打拱出娘胎就不像個柯爾克孜人,如今已長了四十幾年,卻越發像個漢人。思的克身材高挑,卻瘦成一把骨頭,仿佛身上無一處長肉。
柯爾克孜人有留須的習慣,他的下巴卻永遠精光。思的克的一雙鼠眼永遠眯著,眼珠一刻不停地在轉,火急火燎的樣子。其實,思的克是個慢性子的人,且攻於心計,陰狠毒辣,野心勃勃,早就想把新疆從大清國的版圖上分割出去,自己稱王稱霸。
喀什噶爾漢城久攻不下,金相印急得是天天晚上秉燭翻看已經破爛不堪、缺章少頁的《孫子兵法》,思的克則背著雙手,眯著眼睛,苦苦地想主意。
這一日傍晚,圍城的兵丁又死傷了無數,喀什葛爾漢城仍然固若金湯。
金相印利用飯前的空閑時間,把大小上百名頭目集合到一起,揮起馬鞭挨個地抽打,口裏還不停地謾罵:“設若漢城不破,寡人先將爾等打殺!漢城不破,寡人先將爾等打殺!”
這時,一名小校飛跑著過來說道:“稟大王爺,二王爺有請!”
金相印不很情願地收住手,又狠狠地罵了幾句“將爾等打殺”,這才拎著馬鞭向大帳走去。
思的克把金相印迎進大帳坐下。
金相印揮著馬鞭說道:“不攻破漢城,寡人天天抽他們一頓!直到把他們的賤骨頭打爛。”
思的克把水袋遞給金相印,金相印接過大大地灌了一口。
思的克說道:“王兄,不才這幾日一直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漢城城牆高固,官軍多為火槍,我雖人眾,終究械不如人,如此僵持,終非上策呀!”
金相印長歎一口氣,說:“寡人不想向人求援,怕的就是漢城雖下,卻非我所有啊!奎英老奸巨滑,頗多算計,漢城被他經營多年,不僅人口住的多,牛羊也多,尤其是囤積的糧食,聽人說像昆侖山那麼高,像天山的雪那麼多。漢城是塊肥肉,這麼一塊肥肉若收入你我的囊中,試問誰是新疆之主耶?唯你我爾!《孫子兵法》上說——”
思的克笑著打斷金相印的話,說道:“不知王兄想過沒有,就算我們攻下漢城,要想讓各路王爺順服怕也是極難的呢!首先,熱西丁和卓王和清真王妥明就通不過。何也?一則因為他們擁有的土地和百姓比我們多,手裏掌握的士兵也比我們多。何況,他們在天山南北早就有知名度。我二人雖也起於高門貴族,知名度卻遠遠沒有他們高。”
金相印狂怒地站起身道:“寡人不管這些!隻要寡人攻破漢城,寡人就擁有了大批的牛羊和糧食,還有數不清的女人!女人,你知道嗎?她們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為我們生出幾萬名士兵來!在新疆,你隻要擁有了牛羊和大量的糧食,你就擁有了土地和尊嚴;你隻要擁有了女人,你就擁有了士兵和百姓。《孫子兵法》上說——”
思的克正要打斷金相印的話,一名士兵跑進來說道:“稟二位王爺,開飯了。要不要把飯送進來?”
金相印道:“先不忙,寡人正在和二王爺談《孫子兵法》!”
思的克道:“王兄,把飯送進來你我邊吃邊談如何?”
金相印無奈地點一下頭,士兵走出去。
吃飯的時候,金相印忽然問道:“王弟,你和寡人說說,當我們攻破了漢城,擁有了大批的牛羊和大量的糧食,並且又占有了數不清的女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怎麼做才能成為真正的新疆之主呢?”
思的克把一口羊肉咽進肚子裏,這才神秘地一笑,說道:“王兄,你還記得我們新疆的伊斯蘭教白山派的和卓波羅尼都之孫張格爾嗎?”
金相印瞪大眼睛道:“張格爾?新疆的驕傲嘛!寡人可以把清朝的皇帝忘掉,卻不敢忘掉英雄張格爾也!寡人三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英雄張格爾了!”
思的克眯起眼睛道:“大清國嘉慶二十五年,張格爾統帶從浩罕汗國借來的兵馬殺進天山南北,把清朝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全部退走,南路四城頃刻間成了張格爾的天下。天山南北提起英雄張格爾,哪個不佩服?哪個不豎大拇指?當然,張格爾熬到道光七年還是戰敗了,他本人呢?也被斬立決了。但他的名聲可是太大了。如果張格爾此時又活回來了,他身邊就算沒有一兵一卒,憑他的威望,他也是全新疆的主人!什麼妥明,什麼熱西丁和卓,全都得變成溫順的羔羊!”
金相印喝了口悶酒道:“說得不差!可惜呀,張格爾不會再活回來了。否則,喀什噶爾一帶也輪不到你我稱孤道寡呀!——咳!”
思的克二次神秘地一笑,把頭湊近金相印道:“王兄,張格爾是不會再活回來了,但他的兒子布素魯克卻還好好地活著。如果此時把布素魯克請回來,那不也是張格爾嗎?王兄,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金相印略一思索,眼睛一亮道:“王弟所言極是!寡人真是忙中出錯,掛萬漏一。布素魯克一直在浩罕汗國避難,他晝思夜想的便是為父報仇。王弟,你說下去!”
思的克道:“想那張格爾起事時借的便是浩罕汗國的軍兵,如今,漢城久攻不下,我軍傷亡又重,我們何不也學學當年的張格爾?”
金相印道:“你是說向浩罕汗國借兵?怕是做不到。我們畢竟不是當年的張格爾啊!他們肯借兵給我們嗎?”
思的克道:“我們提出借兵,浩罕汗國肯定不能答應,但我們可以讓布素魯克來張口。隻要布素魯克提出借兵,浩罕汗國念在張格爾的份上肯定能答應。浩罕汗國肯出兵,漢城就一定能攻破。到那時,大批的牛羊和大量的糧食我們有了,女人也有了,我們可以把張格爾的化身布素魯克立為新主。這樣一來,不用王兄動一兵一卒,整個新疆就都成我們的了!王兄,此計若何?”
金相印皺起眉頭思考了半晌,忽然苦著臉道:“王弟差矣!隻要布素魯克一回到新疆,新疆就成他的了,就再不會是你我的了。”
思的克陰險地用手往脖子上一抹,說:“布素魯克沒有一兵一卒,我們隨時可以讓他去找他那受人尊敬的父親。”
金相印順手從腰間拔出羽毛扇,一邊扇一邊說道:“好計!古書上把這招兒稱作挾天子以令諸侯,然後再逼宮!王弟,此計如何實施,還望細細道來,寡人這裏洗耳恭聽。”
思的克道:“此事為弟已計議妥當,我們可備份厚厚的禮物,另選十幾名漂亮女子,由我親自到浩罕汗國去拜見布素魯克,請他回來做我們的大皇帝,他一定高興。隻要他答應了,我再將禮物送給浩罕國王,並讓布素魯克張口向國王借兵攻打大清國的官兵。”
思的克說一句,金相印興奮地點一下頭,思的克住了口,金相印已是興奮到不能自持了。
金相印大聲道:“王弟,你現在就回城去挑選美女和送給國王的禮物,明日一早就出發去浩罕國,寡人這裏天天為你向真主安拉祈禱。寡人的好王弟呀,為了新疆,為了我們早一天成為新疆之王,望你早日回來!”
飯後,思的克不及喝奶茶,帶上人就向回城奔去。
一連多日,金軍雖仍圍在漢城的四周,但卻沒有發起進攻。城樓上的奎英納罕不止。
第四節 阿古柏率軍入侵
布素魯克走進王庭,思的克卻走進了地獄。金相印來拜見他設立的新疆王,迎接他的不是美酒,卻是黑乎乎的槍口。
浩罕汗國又名敖罕、霍罕,全稱是中亞浩罕汗國,與新疆南路喀什噶爾相距約五百餘裏,於乾隆二十四年臣服大清,後獨立。該國有四城,一曰安集延,一曰瑪爾喀朗,一曰那木幹,一曰浩罕。浩罕原為四城之首,後安集延日漸繁華,人口為眾,都城於是改遷這裏。浩罕現在的位置在前蘇聯中亞費爾幹納盆地境內。
思的克順利地來到了浩罕汗國都城安集延。
在安集延人的指引下,在一處寬敞的大土屋子裏,思的克順利地見到了一臉病容的布素魯克。
思的克一見到布素魯克,馬上雙膝跪倒,大聲說道:“主人呐,我,思的克,受金相印大阿訇的派遣來拜見您。大阿訇對我說,您是全疆的大救星啊!全疆的百姓讓我請您回家呀!”
思的克的幾句話,登時把發呆的布素魯克說得心潮澎湃起來。其實,從布素魯克逃到這裏起,就無時無刻不夢想著有朝一日能重回新疆做他的土皇帝。
布素魯克的體質原本就弱,到浩罕後,因心情一直抑鬱,又患上了多種疾病,可為了他的這個夢想,他咬牙苦苦撐著,直撐到現在。
如今,終於有人要請他回去做王爺,做全疆百姓的主宰了,他頓感喜從天降,熱淚橫流,渾身上下也有了力氣。
他哽咽著彎腰把思的克扶起來,說道:“思的克呀,真的是金相印大阿訇打發您來的嗎?我不記得金相印大阿訇這個人啊。”
思的克點頭默許的同時,又舉起雙手,宣誓般地說道:“金相印大阿訇臨行前對我說,全疆的主人正在異國他鄉遭受磨難。主人應該回到自己的家園,行使屬於他的權力。”
布素魯克未及思的克把話講完便撲通跪倒,揚起雙手對天叫道:“戰無不勝的幸運之神啊,您虔誠的子孫布素魯克向您起誓,一定把屬於和卓波羅尼都家族的新疆從大清國的手裏奪回來、奪回來,堅決奪回來!”
很快,布素魯克帶著妻妾、兒女在安集延的一家酒館裏安排宴會招待思的克。為證明自己在浩罕汗國受到重視的程度,布素魯克又特意叫了當地的兩名乞丐充當侍衛,另請一名流浪漢給自己拎包、引路,裝扮得跟個貴族似的。
席間,思的克向布素魯克講述了自己與金相印目前兵力不足的窘境。
布素魯克默默地聽著,他很想幫助思的克,但不知從何下手。
當晚,布素魯克又把自己在浩罕汗國買來的兩名小妾打發到思的克的臥房侍寢。
臨睡前,思的克再次搖動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同布素魯克談了自己軍隊的兵力不足、裝備落伍的問題,希望布素魯克能向浩罕汗國借幾千兵力以助勢。
思的克最後又說,如果浩罕汗國能再幫助我們一些武器,布素魯克大皇帝的皇位等於是穩坐了!
聽了思的克的蠱惑,布素魯克又是一陣的心潮澎湃,涕淚橫流。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思的克的要求,決定第二天就親自向浩罕汗國攝政王提出自己的想法。他堅信,隻要自己一張口,浩罕汗王當時就能答應於他。
布素魯克私下揣摩,出兵幫助自己成就王業對浩罕汗國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之事。浩罕汗國此時付出一分力量,以後則會有成百乃至成千的回報。而這,正是浩罕汗國求之不得的事。
布素魯克想的不錯,浩罕汗國打新疆的主意已非一日,隻是鑒於大清國太強大,他才不敢輕舉妄動,怕偷雞不成反蝕米,得不償失。
但有一點布素魯克沒有料到,浩罕汗國此時的局勢也不太安穩,隨時都有動亂的發生。
當時的浩罕汗國國王年幼,攝政王是阿裏姆·庫裏。阿裏姆·庫裏因與帕夏阿古柏政見不同,已經感覺到了來自政敵的威脅,正在為剪除阿古柏做著精密的部署。
阿古柏是浩罕汗國的帕夏,是國家軍隊的最高統治者。帕夏是譯語,是總司令之意。阿古柏擔任帕夏日久,在軍中頗有威望,但在國家的大政方針上,他與攝政王阿裏姆·庫裏每每發生爭執,使阿裏姆·庫裏常常惱火乃至失眠。
阿裏姆·庫裏決定在適當的時候幹掉阿古柏,以便把軍隊統治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阿古柏也看清了阿裏姆·庫裏的險惡用心,自然更加小心;他先是把自己的帕夏公署移到城邊,後來幹脆搬到城外自己的家裏。
思的克的到來,不僅使阿裏姆·庫裏看到了排除阿古柏的機會,也使阿古柏尋找到了一個離開浩罕的理由,使自己徹底地擺脫來自阿裏姆·庫裏的那種時時存在的殺機。
當布素魯克滿眼流淚地說出自己的借兵請求後,不僅阿裏姆·庫裏馬上同意派兵幫助布素魯克去建立政權,連政敵阿古柏也舉起雙手讚成。
阿古柏同時向阿裏姆·庫裏表示,如果本國找不到合適的統兵人選,他可以親自去新疆替布素魯克光複汗業。
阿古柏的建議正中阿裏姆·庫裏的下懷。
阿裏姆·庫裏聞聽之後大喜,當即喊出三個好來。他怕別人講出反對的意見,亦怕阿古柏反悔,當即提議馬上召開軍政會議,把出兵的具體事宜落到實處。
布素魯克被感動得當庭大哭。他雙膝跪倒,仰望屋頂,舉起雙手大叫道:“萬能的幸運之神呀,您快把幸福降給偉大的浩罕汗國吧!”
浩罕汗國的軍政會議開得極其成功並很快形成決議:由阿古柏親率三千人馬,護送新疆王爺布素魯克趕往新疆,幫助布素魯克盡快建立起獨立的、脫離大清王朝的政權。
隨後,阿裏姆·庫裏背著阿古柏將監獄裏的死刑犯放出來,給他們發放了武器,又從軍中挑選了一些老弱之士,總算湊夠了三千之數,交給了阿古柏。
在阿古柏動身之前,布素魯克命思的克提前一步先趕回到喀什噶爾回城,去做迎接帕夏大軍的準備。
思的克行前特跟在布素魯克的身後去帕夏公署拜訪阿古柏。
阿古柏見愚蠢的布素魯克對思的克言聽計從,不由心生惡念。他斷定,自己到新疆後,這個陰陽怪氣的思的克將會是自己的一個政敵。
布素魯克和思的克並不知道阿古柏心中的想法和出兵助勢的真實意圖。
在布素魯克的心中,此時的阿古柏就是布素魯克與思的克的救世主,對救世主,兩個人不敢有絲毫的疑忌。
見過阿古柏後,思的克連夜出城趕往新疆去向金相印報喜。
金相印自然大喜,他一麵連誇思的克能幹,一麵安排酒席為思的克接風洗塵。
酒後的思的克奉金相印之命,連夜趕回回城安排迎接阿古柏的所有事宜。
金相印仍坐鎮軍中圍困漢城,以此來牽製和轉移清軍的注意力。
十幾天後,阿古柏帶著他的軍隊護送布素魯克離開浩罕汗國國土,浩浩蕩蕩向喀什噶爾回城而來。
這支由死刑犯、流氓、惡棍組成的軍隊,一踏上新疆的土地,便開始了對手無寸鐵的當地百姓殺男奸女、肆意搶擄的野蠻行徑。
沿途百姓深受其害,莫不切齒,紛紛逃離家園。
這是阿古柏匪徒對新疆人民欠下的第一筆血債。
血債要用血來還,這句古話當不會錯。
一個霧濛濛的早晨,新疆的上空飄浮著陰霾,正在野外放牧的牛羊都不再覓草,全抬起頭來望著遠方,眼裏無不充滿著恐怖,仿佛就要大禍臨頭。
阿古柏一身戎裝,腰佩軍刀,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第一個衝進喀什噶爾回城。布素魯克也騎在馬上,但他的形象總不如阿古柏神氣。
布素魯克第二個通過城門,他的後麵,十輛馬車拉著阿古柏的妻妾子女,兩輛馬車拉著布素魯克的妻妾。
阿古柏的長子伯克·胡裏和次子海古拉同樣亦騎在馬上,兩個人都是軍人裝束。長子伯克·胡裏的長相與其父一般無二,次子海古拉身材相對矮小,但一對小眼睛裏閃爍的是智慧之光。兩個人的後邊是阿古柏的大通哈愛伊德爾·胡裏,這個五十歲的人才是這支軍隊的真正管帶者。大通哈是安集延語,即大總管之意。
思的克帶著城裏的大小官員,用伊斯蘭教最隆重的禮節把阿古柏一行人迎進王庭之內。
阿古柏向大通哈愛伊德爾·胡裏和兩個兒子小聲嘀咕了幾句,三個人很快便快步走出王庭。
不久,三個人指揮軍隊控製了喀什噶爾回城的所有出口及製高點。
阿古柏讓人把布素魯克扶到王椅上坐下,然後宣布道:“從現在開始,這裏有了新的主人,一個真正的新疆之王。他就是由本人護送回來的布素魯克陛下!請各位行進見大禮!”
思的克帶著人跪伏下去。
阿古柏大聲說道:“經布素魯克王爺陛下和浩罕汗國阿裏姆·庫裏攝政王殿下的授權,以後這裏的所有軍隊都由本人指揮。”
思的克一愣,不由抬頭反問一句:“這裏的一切可都是金相印大阿訇和本人的呀!”
阿古柏大步走到思的克的麵前,飛起一腳把思的克踢翻,隨後拔出虎皮鞘裏的腰刀,用刀尖指著思的克的鼻尖吼道:“你這個爛貨,在布素魯克王爺的麵前,你還敢自稱主人?——你隻配給我端尿壺!滾出去!”
思的克嚇得屁滾尿流地爬將出去。
他先是躲在一個馬槽底下,直到天黑阿古柏的軍隊吃飯的當口才溜出城外。
思的克來不及去和王兄金相印告別,便向自己的領地——英吉沙爾回城狂奔而去。
喀什噶爾回城是金相印的王庭所在地,這裏住著金相印的父母和二十幾名搶掠來的王妃。英吉沙爾回城則是思的克的領地,裏麵住著思的克的母親和他的十幾名王妃。英吉沙爾回城的軍隊一半隨金相印作戰,一半留在這裏守城。
當日晚飯後,阿古柏帶著七分酒意,著人把金相印的父母抓來關在一間小木屋裏,然後又把金相印掠來的五十幾名侍女全部分配給自己的親信享用,這才打發人去請金相印,讓金相印帶著他的軍隊火速趕回回城來拜見布素魯克王爺陛下。
金相印興衝衝地走進王庭,迎接他的不是布素魯克也不是阿古柏,而是一百餘支上了膛的火槍和他那反綁著的父母以及一絲不掛的他的二十幾名王妃們。
金相印和他的軍隊隻好向阿古柏繳械投降了。
從這天起,金相印稱孤道寡的日子至此結束。
阿古柏命令金相印帶著老妻及他們的兒女遷出王庭,到喀什噶爾城外的一座城堡裏去住,又以布素魯克的名義賞給金相印十名女子做侍女,但卻把金相印的雙親留在喀什噶爾城裏居住,並撥五名安集延士兵一刻不離地早晚伺候。
布素魯克住進王庭裏,金相印的妃子全部變成了他的王妃。阿古柏在布素魯克入住王庭的那一刻起,便把原來的侍衛全部換成了安集延人。等布素魯克覺醒時,他的眼裏除了王妃和自己的兒女,已經看不到一名當地人。布素魯克蒙了。
第二章 浩罕帕夏逞凶頑
阿古柏,浩罕汗國的一名軍事長官,因為護送布素魯克而率軍進入新疆。麵對新疆動蕩的局勢,他的野心猛增,並凶狠地舉起了屠刀。
第一節 侵略者大開殺戒
因為清軍將領何步雲的叛國投敵,喀什葛爾漢城轉眼間被攻破。阿古柏侵略軍成了南疆最強的武裝。不久,一夥戰敗的士兵逃進了南疆,加入到阿古柏的隊伍當中。阿古柏的實力大增,眼睛開始紅了。
阿古柏的做法使布素魯克非常不滿意,也非常惱火。
布素魯克認為,新疆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和卓波羅尼都家族的,他有權力在新疆這塊土地上隨心所欲地活著,因為他是全疆百姓公認的真正的主人。
他快速把阿古柏請來,笑著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身邊最高貴的客人,寡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裏,寡人會為自己安排一切的,您以後隻要按寡人的詔命行事便可以了。寡人現在命令您,請把王庭內外屬於浩罕汗國的軍兵撤走,寡人有足夠的兵力保護自己。”
阿古柏笑著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是鄙人護送回來的,鄙人當然要對您的安全負責,這是大浩罕汗國阿裏姆·庫裏王爺殿下交給鄙人的任務。布素魯克王爺陛下,鄙人的話您聽明白了嗎?”
布素魯克氣憤地辯解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本王臨行前,阿裏姆·庫裏王爺殿下親口對本王許諾,您隻是護送寡人並幫助寡人恢複喪失已久的王國。新疆是我布素魯克的,而不是您阿古柏的。您是浩罕汗國的大帕夏,而寡人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現在命令您,請您帶上您的軍隊立即撤到城外去駐紮!至於以後如何對敵人進行作戰,請按寡人的聖旨行事!”
阿古柏哈哈笑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的固執讓鄙人吃驚,您適才的命令讓鄙人無法接受!您讓鄙人很失望!您違背了我們大浩罕汗國阿裏姆·庫裏攝政王的旨意!您既然如此糊塗,鄙人就隻好按著阿裏姆·庫裏攝政王在鄙人出發前授給鄙人的權限,重新把您送回到浩罕汗國去。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現在就請您收拾東西,帶上您的可愛的王妃、王子,我們馬上出發!”
阿古柏話畢,轉身向守候在門旁的軍兵命令道:“傳本帕夏的命令,全軍集合,等待出發!”
布素魯克大吃一驚,他渾身顫抖著說道:“不,不!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您不能這麼做!您是寡人的客人,您不是這裏的主人!您應該很清楚,應該送走的是客人,而不能是主人!”
阿古柏大喝一聲:“來人!”守在門外的阿古柏的十幾名軍兵應聲走進來跪下。
阿古柏道:“我命令你們,馬上幫著布素魯克王爺收拾東西!”
眾兵丁齊聲答應一聲。
布素魯克一邊後退一邊道:“不,不!寡人是新疆之王,寡人不跟你們回去!”
阿古柏笑著問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的意思是說,鄙人以後怎麼做,不用向您請示了?您可是這裏的主人呐!”
布素魯克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道:“寡人理所當然是這裏的主人!您是浩罕汗國的帕夏,是寡人請來的客人。不過,寡人適才已得到先父王的暗示,隻要您不再把寡人送回浩罕汗國,您想怎麼做寡人都允許。從現在開始,寡人賜給您便宜行事的特權。”
阿古柏揮了一下手,眾兵丁退出去。
阿古柏笑著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是新疆真正的王爺。關於這一點,已無人能改變。隻要您按著鄙人的話去做,鄙人保證讓您在最短的時間內恢複起您的獨立王國。現在,請您給思的克下聖旨,限他三天內投降。否則,鄙人將親率大軍將英吉沙爾回城碾作碎片,他本人將會被殺頭!”
布素魯克卻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不同意您的做法。寡人認為,您應該率領您的軍隊和金相印的軍隊去攻打喀什噶爾漢城。先父王早就暗示過寡人,思的克不是我們的敵人,大清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
阿古柏邊往外走邊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鄙人要去檢閱屬於我們的軍隊並布置作戰任務。鄙人希望再來到這裏時,能看到您寫給思的克的聖旨。”
阿古柏話畢,大步走出王庭,留布素魯克一個人在王庭裏發呆。
阿古柏把自己的馬夫召到麵前吩咐道:“我以浩罕汗國大帕夏的名義,任命你為布素魯克王庭的大通哈。從現在開始,你要對這裏的一切負責,包括布素魯克王爺要見什麼人,和王妃們講的話,你都要一字不落地記下,然後報告給我。以後,不管什麼人要求見王爺,你都必須命令他先去見我,如果他不聽話,你有權先把他抓起來,然後報告給我。你可以宣誓了。”
馬夫雙膝跪倒一邊流淚一邊說道:“我尊敬的帕夏啊,您是我的重生父母,您像日月一樣照射著我。我對日月發誓,我永遠是您馬前的一條忠實的狗。”
馬夫名叫安德烈吉姆,已經跟隨阿古柏十幾年。從現在開始,安德烈吉姆結束了喂馬、遛馬的生活,成了布素魯克王庭的真正的主宰。
消息傳進王庭,布素魯克氣得暴跳如雷,整天在裏麵亂罵人。
布素魯克有時一連幾日見不到生人。有一日他突發奇想想走出王庭去看看他的臣民,安德烈吉姆便皮笑肉不笑地出現在門口。
安德烈吉姆倒背著雙手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我知道,您的忠實的臣民很想看到您,您也想看到他們,但是不行。偉大的阿古柏帕夏有命令,您不能從這個門走出去。”
布素魯克大吼道:“聽著安德烈吉姆,寡人是這裏的主人,是全新疆無可替代的真正的王爺。你給寡人滾開!寡人奉先父王的暗示,要去見臣民!誰敢阻擋我,誰就是全疆的敵人!”
安德烈吉姆慢慢地拔出腰刀,他把腰刀豎在布素魯克的眼前,小聲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可以對我大吼大叫,但卻不能對我手裏的刀發號施令。我的這把刀隻聽命於它的主人和偉大的阿古柏帕夏的命令。還有,您的一位可愛的王妃日夜啼哭,她的哭聲擾亂了王庭的寧靜,我希望王爺陛下能把她交給我!”
布素魯克一愣,馬上道:“安德烈吉姆,你這個混蛋!寡人聽不懂你在胡說什麼!寡人的王妃們整日在笑聲裏生活,怎麼會哭呢?”
安德烈吉姆轉過身去招了一下手,馬上便有幾名士兵走過來。他推開布素魯克,帶著人走進布素魯克的內庭。
內庭是布素魯克的領地,裏麵或坐或站著布素魯克的二十幾名王妃們。
安德烈吉姆用刀指著一名年紀最輕也最美麗的王妃說道:“就是她的哭聲擾亂了王庭的寧靜。”
布素魯克大叫道:“你胡說!”
那名王妃也莫名其妙地說道:“陛下,這個人在胡說什麼呀?”
安德烈吉姆對士兵們揮了一下手,命令道:“我以偉大的阿古柏帕夏的名義命令你們,請把這名愛哭的王妃給我帶出內庭!我要親自審判她!”
安德烈吉姆話畢當先走出內庭。
從這天夜晚開始,安德烈吉姆便正式霸占了這名王妃。
這名王妃原是金相印的愛妃,剛交二八,天生麗質,見人總愛微笑。
但從這晚開始,這名常把微笑掛在臉上的王妃開始以淚洗麵了。
布素魯克吼叫著要見阿古柏,他要讓阿古柏用最殘酷的刑法處死安德烈吉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一名禽獸蹂躪。他一連給阿古柏頒發了十幾道聖旨,卻連阿古柏的身影都沒有見到。
阿古柏此時可沒有時間見他,阿古柏正坐在喀什噶爾回城城外他的中軍大帳裏,指揮著他的長子伯克·胡裏及金相印,對思的克占據的英吉沙爾回城進行圍攻。
三天後,思的克在金相印的勸說下,率眾投降。
阿古柏把思的克處死,而把他的軍隊一半交給大通哈愛伊德爾·胡裏統帶,一半交給布素魯克的侄子艾克木汗統帶。
隨後,阿古柏命令軍隊采用偷襲的方法包圍了由清軍防守的英吉沙爾漢城。
英吉沙爾漢城隻有兩千清軍駐防,副將明歸是這裏的最高長官。明歸因與伊犁將軍常清、伊犁辦事大臣明緒聯係不上,隻能固守等待援軍。他沒有料到阿古柏的行動會如此之速,等他發現城池被包圍的時候,英吉沙爾漢城城內已經跑不出一隻兔子了。明歸大驚失色,慌忙調兵遣將加固城防,城內的各族百姓也被動員起來參加防守。
一時間,劍拔弩張,英吉沙爾周圍的空氣陡然沉重起來。
凶猛的伯克·胡裏騎在馬上,瞪著血紅的眼睛,他向身後的金相印示意了一下,忽然拔出腰刀,大吼一聲:“攻城!”
兩萬名士兵隨著他的喊聲齊湧向城牆。
城牆上的清軍因為久守邊疆,加之長年屯墾,已經不會打仗了;他們忘了反抗,眼見著敵人順著梯子爬了上來。
城池很快便被打破,兩千名清軍全被殺死,副將明歸自刎身亡。時間是清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四月十日。
阿古柏將英吉沙爾回城交給次子海古拉管理,漢城則交給艾克木汗把守。
直到此時,阿古柏的眼睛才開始正式盯向了喀什噶爾漢城。
通過金相印的介紹阿古柏了解到,喀什噶爾漢城的守城官奎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此人雖係文官,卻通曉兵事,於攻於守都很有一套,不可小覷。
阿古柏眉頭一皺,決定計取喀什噶爾漢城。他讓金相印每日派一百名士兵喬裝成百姓混進城去,一麵探聽消息,一麵尋機拉攏清軍的帶兵官員。阿古柏把此計稱作“混水摸魚。”
同年(公元1865年)九月,阿古柏對喀什噶爾漢城實施的“混水摸魚”之計大見成效,清軍綠營守備何步雲接受阿古柏的重金賄買,於一日半夜,騙開城門,率三千清軍出城向阿古柏投降。
何步雲出城不久,狡猾的阿古柏怕奎英發現後逃掉,急忙調重兵連夜把喀什噶爾漢城包圍。
其實,何步雲率軍騙開城門剛剛出城,守門官便急忙將情況報告給了總兵莫沙。莫沙正在醉鄉,也沒聽清軍兵口裏說的什麼,便稀裏胡塗地著人把報信的軍兵給轟了出去,他則好夢重續。
天剛放亮,奎英尚未用早飯,守城軍兵便來通報,言稱城池被包圍了。
奎英情知有變,急忙會同莫沙登上城樓,發現果然大軍壓境。他放眼城內,見軍兵較往日少了許多,不由心中一凜,陡然驚出一身冷汗。他急忙下城清點軍兵,竟然整整少了三千,守備何步雲也不見了蹤影。
奎英把四個城門的守門官召集到一起,斷然喝道:“昨夜是何人偷開的城門?”
一名守門官道:“稟大人,是卑職開的城門。綠營守備何大人奉總鎮大人之命,率軍到城外去接糧草。卑職不敢不開城門。”
莫沙大怒道:“放屁!本鎮何時有此將令!你如何不及時向本鎮報告?——如此緊急關頭,你難道不知輕重嗎?”
守門官毫不怯場,朗聲答道:“何守備剛出城門,卑職就著人去向大人報告,大人不知何故,竟將報信的人給轟了出來!”
莫沙一聽這話,臉色頓變。
這時,阿古柏的人馬已開始攻城。
奎英顧不得同莫沙理論,急忙登上城樓指揮作戰。
雙方整整激戰了一天,守軍終因力寡,東門被打開,阿古柏的大批人馬湧了進來。
奎英知大勢已去,急忙趁亂趕回家裏,旋舉家服毒。
莫沙不見了奎英的蹤影,忙對著阿古柏的人馬大喊願降。莫沙言未訖,身邊的一名清軍便手起刀落,將莫沙的項上人頭砍落,口裏罵道:“降你娘個頭!”
混戰至夜半,守城官兵全部戰死,喀什噶爾漢城從此陷落。
阿古柏進疆僅九個月的時間,竟連克數城,不僅擁有了喀什噶爾回漢二城,英吉沙爾回漢二城,而且掠奪了大批的牛羊,大量的糧食和數不盡的珠寶;他的軍隊也由出國時的三千,猛增到兩萬,而且征服了一批像金相印、何步雲等能征慣戰的領兵軍官甘心為他效勞。
阿古柏攻破喀什噶爾漢城不久,又一件喜事降臨到了他的頭上:一夥在塔什幹敗於俄軍的浩罕兵七千餘人,在俄軍的追擊下,鼠竄進南疆。他們經過商議,決定到喀什噶爾去投靠他們的帕夏阿古柏。
這七千浩罕兵一來到喀什噶爾,馬上便受到阿古柏的熱烈歡迎。
阿古柏在他的占領區整整狂歡了一月有餘。
第二節 新疆王成階下囚
天真的布素魯克不甘心自己傀儡的地位,決定把屬於自己的權利奪回來。一紙血書,使阿古柏找到了鎮壓異己和囚禁布素魯克的理由。布素魯克徹底蒙了。
隨著阿古柏勢力的逐步增強,深居王庭內庭的布素魯克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布素魯克不想安於現狀,他經過反複思考,決定利用自己在新疆的威望把阿古柏趕回浩罕汗國去,自己要做一個真正的新疆之王。
布素魯克悄悄地給金相印寫了一封血書,他堅信大阿訇金相印和他所擁有的軍隊是絕對忠於他的。
布素魯克在血書中這樣寫道:“可憐的天山之鷹啊,他於十年前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家園。他為了複仇,不得不活下來。一頭大象收養了他,並答應為他報仇,替他重新建立起家園。可憐的新疆之鷹啊,他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園,但護送他的,卻是一匹狡猾的狼。這匹狼騎在鷹的頭上作威作福,這匹狼的奴才都可以對鷹最心愛的女人百般蹂躪。可憐的新疆之鷹啊,被困在王庭裏不能走出半步,他不能見他的將領,更見不到他的臣民。可憐的新疆之鷹啊,他在王庭裏流出的淚水能讓天山的冰融化,能把昆侖山的石頭泡軟。可憐的新疆之鷹啊,他渴望見到他的將領,他渴望見到他的臣民,他希望他的將領能按著他的旨意把身邊的狼趕走,趕回屬於他的領地裏去。可憐的新疆之鷹啊,他不敢再等待了,因為狼的勢力正在壯大,大到能把整個新疆都吞進肚子裏去。可愛的將領啊,快去按著鷹的旨意行事吧。聖明的幸運之神啊,永遠都在保護著你們。”
血書寫成,布素魯克把它藏在靴子裏,他要在一個合適的機會把它送給軍中最可信賴最忠實的臣民看。他祈禱著幸運之神保佑事情像他想象的那樣獲得成功。
機會來了,阿古柏為了穩定軍中所有新疆人的騷動的心緒,決定讓布素魯克對他們做一次演講。
阿古柏此舉還隱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要測量一下這些人對他阿古柏的忠實程度。阿古柏稱此計是“一石雙鳥”。
布素魯克聽了阿古柏的話後大喜過望,他在心裏大叫:“戰無不勝的幸運之神啊,您終於顯靈了!伊斯蘭教的白山人啊,您永遠都是新疆的主宰!”
布素魯克曾經詳細地分析過他與阿古柏之間的力量孰大孰小,認為驅逐阿古柏以及安集延人易如反掌。
阿古柏原有三千人,最後又加盟進七千人,阿古柏實有軍隊一萬人。而他布素魯克的臣子金相印有一萬二千人;思的克死後,所遺軍兵雖有一半歸阿古柏的大通哈愛伊德爾·胡裏統帶,但實際上仍是他布素魯克的軍隊,而另一半則掌握在自己的侄子艾克木汗的手裏。
這樣算過之後,布素魯克是百分之二百以上的勝算了,不要說把阿古柏驅逐出境有把握,就算剿滅也是大有可能的。
愚蠢多病的布素魯克把自己想象成絕頂聰明的天使,把阿古柏看成天字號的頭等大傻瓜。
一個天空特別晴朗的日子,布素魯克被阿古柏和他的安集延侍衛隊簇擁著走出王庭。
強烈的陽光使布素魯克好半天不能適應,他平生好像剛剛知道,新疆也有刺眼的陽光照耀著他的子民。王庭外麵已集合了無數的子民,有金相印的軍隊,有安集延人。
這是布素魯克回到新疆後的首次公開露麵。
他望著他的子民,一時感慨萬千,話未出口,雙眼已流出熱淚。
阿古柏說話了:“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該講話了。您想讓您的子民失望嗎?”
布素魯克一邊流淚一邊說道:“我可愛的子民啊,您的勇敢使敵人望風而逃,您的聰明繁榮了天山南北,您的勤勞使我們的家園富庶。啊,戰無不勝的幸運之神啊,他將永遠保護你們!”
子民們一片高呼:“感謝幸運之神!感謝幸運之神!布素魯克王爺永遠都是我們戰無不勝的主人!”
布素魯克想把血書交給身後的金相印,但可惡的阿古柏就跟在金相印的身後!布素魯克無法把血書交到金相印之手,但這次機會又是千載難逢的,是幸運之神冥冥之中精心安排的!
布素魯克不想錯過,他也決不能錯過。
布素魯克一邊思考,一邊放眼望去。他見有的子民眼望藍天作祈禱狀,而有的子民卻正跪倒在地上虔誠地對著他磕頭。
他頓時眼前一亮,腦海中倏地出現了一個計謀。
他飛身走下高高的土壇,快步來到一個正趴伏在地上連連磕頭的子民麵前,一彎腰從鞋幫裏抽出血書,急速地塞給那人。
布素魯克雙手抱著那子民道:“我可愛的子民啊,請您按著寡人的旨意把它傳揚出去吧。隻要子民們全都知道了真相,再凶狠的狼也會搖尾乞憐!”
布素魯克貼著那人的耳邊說道:“把它傳閱給所有的子民們看,然後交給金相印!這是寡人向他的子民頒布的第一道聖旨,任何人都不能違抗!”
接他血書的這名士兵是金相印手下的一名較高級的軍官,金都海是他的名字。
布素魯克還要講其他的話,阿古柏這時已帶著人走了過來。
阿古柏大聲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的可愛的王妃在王庭裏召喚您,她需要您偉岸的身軀為她遮風擋雨,她需要您的熱情把她融化。回去吧,我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是天山南北的驕傲!您的子民會永遠和您在一起!”
布素魯克這才戀戀不舍地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子民,乖乖地跟著阿古柏走進了王庭。
當晚,金都海利用飯後遛馬的時間閱讀了布素魯克王爺塞給他的血書。
他當即跪在地上仰望夜空發誓道:“戰無不勝的幸運之神啊,金都海跪在這裏向您發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永遠是天山的驕傲。如今,王爺陛下蒙冤了,他被一隻遠方來的惡狼給囚在了王庭裏!他的子民金都海有責任把這件事傳播出去!”
金都海接著唱道:“聖潔的雪蓮花被馬糞汙染了,美麗的天山上跑進了一群惡狼。雪蓮花啊,我要為你洗去肮髒;天山啊,我要為你驅趕惡狼!”
金都海的歌聲雄渾悲壯,在無風的夜色裏,竟然傳出很遠,很遠。
以後的幾天裏,金都海忠實地履行著自己的誓言。他利用所有機會向士兵們傳播血書的內容;夜色降臨後,金都海由一個帳篷悄悄地奔向另一個帳篷。
十天後的一個深夜,金都海喝多了酒,在睡夢中道出了布素魯克王爺蒙冤的秘密並說出了血書藏匿的地點。
一個白山派的叛徒聽到了金都海的話,他按捺住滿心的狂喜,悄悄起床,按著金都海說出的地點拿到了血書。
這個叛徒的名字,叫溫沙阿凡提。
溫沙阿凡提在心裏說道:“聖明的真主安拉啊,我按著您的指示,總算拿到了富貴的鑰匙!”
溫沙阿凡提連夜把血書獻給阿古柏。
沉醉的金都海很快便被捆綁成昏睡的羊,高高地被吊到木架子上。
溫沙阿凡提跪在阿古柏的腳下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啊,您是幸運之神派給我們的救世主,我願終生做您的奴仆。因為隻有您,才能賜給我幸福!”
阿古柏喜歡聽這話,他用大皮鞋踩著溫沙阿凡提的肩頭說道:“聰明的人啊,你叫什麼名字啊?”
溫沙阿凡提急忙答:“溫沙阿凡提,您永遠忠實的仆人!”
阿古柏問:“溫沙阿凡提,你告許我,你這麼做,想得到什麼呢?”
溫沙阿凡提答:“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啊,您如果能把布素魯克多餘的王妃賜給我一名,再賜給我一些數不清的金子,我就將是天山南北最幸福的人了!”
阿古柏哈哈笑道:“溫沙阿凡提,我可愛誠實的羔羊啊!因為你的聰明果敢,你使我們的軍隊避免了一場內江,我為你感到驕傲。你現在就以我的名義去找王庭的大通哈安德烈吉姆,讓他領著你去布素魯克王爺的內庭挑選出一名王妃。這名王妃不僅年輕還要漂亮,她會把你當成幸運之神一樣供奉。然後,你就帶上你的女人去找金相印大人,他會給你一大筆金子並提升你為將軍。”
巨大的賞賜把溫沙阿凡提徹底擊垮了,他仿佛感覺到美麗的王妃正在他的懷裏撒嬌,數不盡的金子也正從天空傾盆大雨一般的嘩嘩地砸下來。
他一邊親吻阿古柏的皮靴一邊喊道:“戰無不勝的幸運之神啊,你快讓我平心靜氣吧!我不想頭暈目眩啊!我更不想渾身顫動啊!”
溫沙阿凡提猛地用雙手抱緊阿古柏的大皮靴,隨後便頭一歪,不再出聲。
阿古柏一腳把溫沙阿凡提踢翻。
溫沙阿凡提麵露喜色,已然死去。
阿古柏嘟囔了一句:“可憐的溫沙阿凡提呀,天堂裏沒有王妃和金子啊!你這樣急著往那裏奔跑,沒有道理呀。”
天亮以後,阿古柏帶著長子伯克·胡裏以及十名衛兵來到金都海的麵前。
阿古柏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手揮著布素魯克的血書說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布素魯克王爺讓你幹的,這件事跟你無關。布素魯克王爺想幹什麼?”
金都海氣憤地說道:“美麗的天山腳下來了一群惡狼,他玷汙了美麗聖潔的大草原。這群惡狼囚禁了真正的新疆之王,他使我們腳下的土地充滿了血腥!”
伯克·胡裏掄起馬鞭便抽起來,他一邊抽一邊罵道:“你這個蠢貨!你知道嗎?你被人利用了還裝英雄!你快講出來,都有誰參與了這件事?都有誰知道這件事?”
阿古柏衝兒子揮了一下手,伯克·胡裏這才不很情願地停止了抽打。
阿古柏對看押的士兵說道:“把他看好,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準靠近他!”
金都海雙唇緊閉,但臉上已被抽出了血跡。
阿古柏臨走,忽然又問一句:“可愛又善良的金都海呀,你真不想跟我說點什麼嗎?我是偉大的浩罕汗國堂堂正正的帕夏,我指揮過千軍萬馬!我知道你作戰很勇敢,我會寬恕你的所有罪過,因為這不是你的錯。”
金都海忽然張口說道:“阿古柏帕夏,我按著偉大的布素魯克王爺的旨意對您說,王爺已經到了家,他有足夠的力量恢複張格爾先王生前的輝煌。回去吧,我們尊敬的客人阿古柏帕夏。我們這裏有句古話,再狡猾的狐狸也有迷途的時候。我們是屬於布素魯克王爺的,布素魯克王爺才是我們真正的主人!”
阿古柏耐心地聽著金都海講話,他的臉上掛著笑,兩個眼球卻在快速地飛轉著。他原本想離開這裏單獨到回城的王庭裏去,但金都海的一番話卻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對跟在後麵的士兵說道:“把他放下來裝進車子裏,我要把他押進王庭裏去審判。”
阿古柏把伯克·胡裏留在了城外的軍營裏,他一個人押著金都海進了王庭。
此時的布素魯克還不知道事情已經敗露,他正在和王妃們歡樂地進著早餐。
阿古柏微笑著走進來,後邊跟著王庭大通哈安德烈吉姆,再後邊,則是被反綁著雙手滿臉淌血的金都海;金都海的身後站著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安集延士兵。
布素魯克臉色劇變,哆嗦著身子站起來。
阿古柏來到布素魯克的麵前,刷地拔出腰刀;正在進餐的王妃們全都嚇得閉上了眼睛。
阿古柏微笑著用刀背輕輕地擊打著布素魯克的肩頭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鄙人有一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您。因為您的愚蠢惹惱了浩罕汗國的攝政王阿裏姆·庫裏殿下,他指責您是個背信棄義的人!”
布素魯克忙道:“不!不!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不是背信棄義之人,寡人以幸運之神的名義發誓。”
阿古柏用左手掏出血書抖在布素魯克的麵前,說道:“攝政王阿裏姆·庫裏殿下說,這是證據。他讓鄙人把您送到您尊敬的父親那裏去!”
布素魯克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他掙紮著說道:“不!不!您不能這麼做!寡人還沒有恢複王業!先父王的身邊還不需要寡人!”
阿古柏笑著說道:“當然,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鄙人還不想馬上就執行攝政王下達給鄙人的命令,因為鄙人知道,這麼做並不是您的本意!”
阿古柏回身用手指著金都海說道:“是他們逼著您這麼幹的,對嗎?”
布素魯克忙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對您的聰明才智感到驕傲。寡人用至高無上的新疆之王的名義對您說,您的正確判斷挽救了全疆!現在,寡人以幸運之神的名義發誓,您是全疆最受尊敬的客人!”
阿古柏把血書收起來,把腰刀也插回鞘裏,這才對布素魯克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鄙人很想知道除了他之外,還有誰參與了這件事?”
布素魯克忙對金都海說道:“我可愛的子民啊,寡人還沒到去見先父王的時候。請你接受寡人的旨意。寡人是全疆的主宰,寡人現在要你一個不少地說出來,還有誰參與了這件事?”
金都海撲通跪倒,一邊流淚一邊說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阿古伯微笑著讓金都海把這些人名全部寫在紙上。
金都海流著眼淚整整寫了一天,才將他掌握的人的名字全部寫完。
阿古伯把名單上的人全部抓起來,又用同樣的手段逼迫這些人交代出了其他的人,人數竟然有一千三百之眾!
名字裏沒有金相印,阿古柏對金相印從此有了更大的信任;金相印也對自己能逃脫這次厄運而一遍遍地歌頌“幸運之神”。
阿古柏帶著他的安集延人開始了血腥的鎮壓。他把名單上的人分作幾批悄悄地捆出軍營殺掉,然後掘坑深埋。
在這一千三百人當中,至少有一半人是糊糊塗塗被送上絕路的;他們隻是知道他們的同胞中有一個因為狼的殘忍而蒙了冤,但他們並不知道這個人其實就是布素魯克,他們心目中戰無不勝的新疆之王。
金都海是被勒死的,屍體和溫沙阿凡提埋在了一起。
阿古柏把布素魯克遷出了王庭,囚禁在英吉沙爾回城的一個地下土窯中。為了欺騙當地人,阿古柏把布素魯克的兩個兒子留在王庭裏,讓艾克木汗繼續把守英吉沙爾漢城。
布素魯克的王妃沒有被遷出,因為阿古柏住進了王庭。
阿古柏的一名妻子多病,兩名侍妾又早已經年老色衰,阿古柏不想在這偌大的王庭裏一個人受煎熬。
安德烈吉姆沒有隨布素魯克遷往英吉沙爾回城,也沒有留在王庭,他被阿古柏指派到金相印的身邊做馬夫。
阿古柏對安德烈吉姆說:“金相印是我在新疆的眼睛,你要像忠於我一樣的去忠於他。金相印的馬夫年紀太大了,他走起路來跟受傷的羚羊一般慢。安德烈吉姆,你的忠誠無人能比,也隻有你,能讓金相印大人的戰馬在最短的時間內膘肥體壯。金相印的戰馬吃飽了,他才能替我們馳騁沙場,勇往無前。安德烈吉姆,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安德烈吉姆跪著道:“神聖的阿古柏帕夏呀,給我幸福和快樂的主人!您的話在我心裏就是至高無上的聖諭。我要不折不扣地去執行您的命令。戰無不勝的阿古柏帕夏呀,您就把金相印大人交給我吧。”
安德烈吉姆誤會了阿古柏的話,他把金相印當成了布素魯克。
他到金相印身邊不久,便打起了金相印女兒的主意,他要把這個美若天仙、初長成人的美女霸占到自己的懷裏。
他霸占的王妃日夜啼哭,他以為,這個女人是太寂寞了,她需要一個伴兒。
第三節 南疆大半被占據
一條並不高明的詭計,竟然讓占據和闐與葉爾羌的“哈比布拉”信以為真。阿古柏已經舉起了火槍,哈比布拉卻端著美酒打開城門。
一日早飯後,金相印照例走出府門並從安德烈吉姆的手裏接過馬韁繩。
安德烈吉姆認為時機成熟了,他一邊扶金相印上馬一邊說道:“金相印大人啊,我現在以阿古柏帕夏的名義同您講話。您美麗的女兒打動了我的心,她情竇初開了,她需要我的甘泉來澆灌她,我希望您今晚就把她交給我。金相印大人,您聽明白我講的話了嗎?”
金相印騎到馬上,忽然回頭問了一句:“是阿古柏帕夏這樣說的嗎?”
安德烈吉姆回答:“金相印大人,您難道忘了嗎?安德烈吉姆是阿古柏帕夏最忠實的仆人啊!”
金相印原本要到軍中去,安德烈吉姆的一番話使他改變了主意。他帶上護衛改道去了喀什噶爾回城的王庭。
阿古柏讓金相印坐下,然後微笑著說道:“我最忠實可愛英勇善戰的金相印大人,您此時應該坐在大帳中學習大清國的兵書與戰策,您應該帶著您勇敢的軍隊去搶奪敵人的牛羊和糧草,但您卻急如星火地趕到王庭。如果不是發生了大事,繁忙的您是沒有時間來王庭的。說說看,誠實的金相印大人,敵人那裏又有了什麼事情?”
金相印站起身說道:“阿古柏帕夏啊,您是天山南北的驕傲,您是浩罕汗國派給我們的主人,有您在,再強大的敵人也會無所作為。但我那可愛的女兒馬上就要受到傷害。因為我的馬夫安德烈吉姆,也就是您忠誠的仆人,已命令我今夜就把女兒交給他!”
阿古柏微笑著說道:“尊敬的金相印大人,我以浩罕汗國帕夏的名義對您說,安德烈吉姆是我的仆人,但他也是您的仆人。他大概是厭倦了人世間的種種痛苦,想到天堂裏去尋找快樂,您就滿足他的要求吧。金相印大人,您是天山腳下一匹烈馬,安德烈吉姆隻是從浩罕汗國跑出來的一隻兔子。戰馬永遠是英雄的朋友,兔子就算成精也逃不出人類的嘴巴。金相印大人,請您回到軍中去吧,狗蒙上了雙眼隻能碰壁,千軍萬馬沒有統帥也會變成一盤散沙!”
金相印雙膝跪倒,連呼“阿古柏帕夏萬歲”。
這天晚上,金相印帶著護衛早早便回到了城堡。
安德烈吉姆剛剛喝了兩大碗烈性酒。聞報金相印已經回府,他踉踉蹌蹌地搶出馬棚,一把抓住金相印戰馬的頭飾,噴著酒氣說道:“金相印大人啊,安德烈吉姆是偉大的浩罕汗國戰無不勝的阿古柏帕夏的化身,他因為興奮而喝了美酒,他為夜晚的姍姍來遲而詛咒了無處不在的惡魔。金相印大人,我以阿古柏帕夏的名義對您說,快把您那人見人愛的女兒現在就交給我吧,趁著月亮正圓,風沙未起之時。”
金相印飛身下馬,把韁繩交到安德烈吉姆的手上,這才說道:“安德烈吉姆,你把我的馬拴進棚裏吧,多加些草料,不要讓它發怒。”
安德烈吉姆牽著馬趔趔趄趄地走進馬廄,一會兒他走出來,對著金相印說道:“尊敬的金相印大人,您的戰馬我已經拴到了槽上,您的女兒也到了該見英雄的時候。阿古柏帕夏是浩罕汗國攝政王阿裏姆·庫裏的化身,他的話無人敢違抗。尊敬的金相印大人,高貴的布素魯克王爺在英吉沙爾的日子不好過呀!”
金相印從腰裏拔出羽毛扇子,他笑著說道:“安德烈吉姆,我沒有想到你對天堂這麼向往,你近前來,讓我以阿古柏帕夏的名義送你一程吧。”
金相印的話驚醒了安德烈吉姆,他吃驚地瞪大眼睛說道:“兔子想騎到狼背上嗎?安德烈吉姆可是阿古柏帕夏最忠實的仆人啊!”
金相印讓人把安德烈吉姆捆翻,然後用一根鐵鏈拴在馬的後邊。
金相印對馬的主人說道:“阿古柏帕夏說,安德烈吉姆在人間已找不到幸福了,他想到天堂裏麵去做英雄。我以阿古柏帕夏的名義請求你,完成他的夙願吧。送他上路,我希望他的聲音能傳到天堂的每一個角落。”
安德烈吉姆掙紮著叫道:“不!不!天堂裏不缺四十歲的男人!”
馬緩緩前行了,它聽不懂後麵的人在喊叫什麼,它按著主人的口令加快了步伐,漸漸奔跑起來。
安德烈吉姆的叫聲越來越淒慘了,它劃破夜空衝出雲霄,終於按著金相印所期望的那樣,傳進了天堂的每一個角落。
不久,為了更牢固地控製當地軍隊,阿古柏又聽從大通哈愛伊德爾·胡裏的勸告,以布素魯克的名義,命令艾克木汗等當地各軍頭目,限期把自己最喜愛的一個兒子或女兒送到指定的土堡裏去與金相印的父母結伴居住。命令特別補充說,如果尚無子女的,則由父母充數,違令者斬。
阿古柏這麼做,名義上是布素魯克想檢驗一下子民們對他的忠心程度,實際是在變相索取人質。
這些人從住進土堡的第一天起便失去了自由,安集延人連大門都不允許他們邁出。
喀什噶爾回漢兩城、英吉沙爾回漢兩城已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又通過殘酷手段血腥鎮壓了一批對自己有異心的當地人。但阿古柏並未就此滿足,他的目光又投向了葉爾羌。
葉爾羌是南疆八城中最富庶、人口也最多的城郭,該城周邊除盛產糧、棉、油等農作物外,還適宜梨、桃、石榴、無花果、核桃及瓜類的生長。該城又處南疆交通要道,去和闐就必須經過這裏方可到達,無第二條路可選。
葉爾羌是和闐“哈比布拉”帕夏的統治範圍。
哈比布拉,漢名馬福迪,新疆和闐一帶回族貴族。同治三年起事,占據和闐、葉爾羌回漢四城,不久建立帕夏國,自稱帕夏王。
帕夏原本是中亞各國軍隊總司令或指揮官之意,帕夏之後又王,無非是把軍政聚集一身,說白了就是最高統治者,實實在在的一把手。
馬福迪時年正當知天命之年,從小不喜讀書,專好舞槍弄棒,尤喜生食牛羊肉,致使長成鐵塔一般的身軀,銅鈴一般的雙眼,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能拽著犛牛尾巴飛跑,人皆稱其萬人敵,是和闐方圓老幼皆知的人物。
馬福迪不獨肌肉發達,胡須和頭發也極其發達。他的胡須長得滿臉都是,仿佛大猩猩一般;頭發整整長到腰際,捆紮起來像一束馬尾巴。
在新疆所有的自立為王者當中,馬福迪占據的領地並不很大,但他的譜兒擺得卻是出人意料的大。他洗一次臉要八個人伺候著才能進行下去,他洗一次頭發非三個人拖著不能完成。他用餐時更講究,光給他分胡須的侍女就要有四個人,往他嘴裏送飯、送菜乃至送酒送水的竟達二十幾人之多。
和闐、葉爾羌各有王庭一座,哈比布拉住和闐,其弟阿布拉毛與其叔張羅比爾住葉爾羌。
阿布拉毛的身軀與其兄哈比布拉一樣偉岸,但他的頭腦不夠靈活,確切地說,有些弱智。他像個天真的孩子,每日在王庭裏和宮女、仆人們玩著捉迷藏的遊戲。除此之外,他幹不了別的。
和闐、葉爾羌各有守軍兩千,分別由莫大及雅與伊利洪福統帶。
阿古柏在對葉爾羌發動攻擊之前,先發動軍隊在自己的統治區內大量地征糧征草征牛羊,並開始派出十幾人進入迪化州城、伊犁一帶,尋找和英、俄等國接觸的機會,以期想從他們手中買到一批武器來裝備部眾。
阿古柏在喀什噶爾回城王庭裏緊鑼密鼓地籌備著攻城略地所需的各種物資,但哈比布拉卻絲毫也沒有感覺到危險的來臨。
他久居王庭,滿足於現狀,既不想擴大自己的地盤,也想象不到別人能來爭他的地盤。他眼中的布素魯克、熱西丁和卓以及清真王妥明,還有他哈比布拉都是平等的,他們刮分的都不是哪個家族的基業,而是大清國的基業。他以為,隻要大清國不發動戰爭,他們就都是明正言順的“帕夏”。
其實,熱西丁和卓、妥明等人也都是這麼想的。他們都很滿足於現狀,都把大清國的駐疆軍隊看成自己的敵人,而把阿古柏當成布素魯克請來的客人。
但阿古柏卻有阿古柏的想法,阿古柏永遠都不會滿足於現狀。
哈比布拉此時還不知道布素魯克已成阿古柏階下囚的事,哈比布拉所知道的喀什噶爾回漢兩城的王爺就是布素魯克,阿古柏隻是浩罕汗國的帕夏,是布素魯克借來對付大清國的。
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十月底,阿古柏帶領三萬人馬悄悄地向葉爾羌進發。
行前,阿古柏命令布素魯克,給駐守葉爾羌的阿布拉毛和伊利洪福各寫了一封密信。密信稱:浩罕汗國帕夏阿古柏按著他的旨意,統軍到很遠的地方去公幹,大軍將從葉爾羌通過。屆時,布素魯克將委托阿古柏帕夏,送給阿布拉毛小汗和伊利洪福統領二百條火槍做為借路的謝禮。
布素魯克在信中信誓旦旦地再三表示,布素魯克與哈比布拉永遠都是朋友,阿古柏帕夏和他的軍隊不會動貴汗王的一草一木。這其實是阿古柏給哈比布拉下的戰書。
但腦筋不太夠用的阿布拉毛收到信後,並沒有嗅到火槍裏噴出的火藥味。他收到信後便把王庭總管傳喚過來,吩咐總管在最短的時間內,著人在軍火庫裏騰出能放二百支火槍的地方。
愚蠢的伊利洪福這時又補充了一句:“放火槍的地方一定要幹燥,還應該預備出幾千斤蜜桃和梨子讓布素魯克的人馬品嚐,以表贈槍的謝意。”
阿布拉毛一聽這話,當即感歎一句:“說得太對了!今年風調雨順,大量的蜜桃和梨子如不及時送出去,肯定要白白地爛掉。”
伊利洪福這時又說道:“我們是不是請阿古柏帕夏到王庭喝一碗奶油茶?”
阿布拉毛答:“當然可以。隻是,他們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他們要走許多天的路方能到達。他們可能是去和大清國的軍隊交戰,也可能是去朝拜。我敢肯定,阿古柏帕夏不會接受我們邀請的。”
阿古柏的三萬人馬很快來到葉爾羌城下。
葉爾羌同往常一樣,城門大開,行人自由出入。
阿古柏計謀得逞,沒費一槍一彈便拿下葉爾羌。葉爾羌守城的軍兵全部投降。
阿布拉毛哭著說道:“尊敬的浩罕汗國阿古柏帕夏閣下,您是布素魯克王爺請來的尊敬的客人,您幫著我們打敗了奎英。看在布素魯克王爺的份上,我不敢對您有絲毫的冒犯,可您為什麼還要從我的手裏奪走葉爾羌呢?全新疆都知道,葉爾羌是哈比布拉帕夏王的。阿古柏帕夏閣下,您現在如果放了我,我向您保證,我那可愛的哥哥帕夏王哈比布拉一定會寬恕您的。他會請您吃火燒駝峰和水煮羊腿的。”
阿古柏笑著對阿布拉毛說道:“尊敬的阿布拉毛閣下,您的可愛讓我大開眼界,我現在很想見到帕夏王哈比布拉。直覺告訴我,隻有可愛善良的阿布拉毛,能讓我見到帕夏王哈比布拉。我會向王爺殿下謝罪的。”
阿布拉毛答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我的叔叔名叫張羅比爾,他今年已經八十歲了,他住在葉爾羌城外的一座宮堡裏。隻要張羅比爾叔叔肯說句話,您的一切願望都能實現。”
阿古柏大喜過望,沒有費什麼周折,年邁的張羅比爾便被人抬了進來。
張羅比爾已患病多時,生命已到盡頭。他被抬到阿古柏麵前時,隻能睜眼看人,卻不能張口說話。
阿布拉毛向阿古柏解釋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張羅比爾叔叔已有恙多時,他最近幾日頻繁向天使探聽天堂裏屬於他的位置。”
阿古柏眼望著瀕臨死亡的張羅比爾,忽然說道:“阿布拉毛,如果張羅比爾叔叔去了天堂,您說,帕夏王哈比布拉能馬上來到葉爾羌嗎?”
阿布拉毛答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張羅比爾是帕夏王唯一的叔叔。如果張羅比爾叔叔真的去了天堂,我敢肯定,帕夏王哈比布拉會連夜趕往這裏的。”
阿古柏笑著說道:“可愛的阿布拉毛,您真是太可愛了!我現在想請您給帕夏王哈比布拉寫一封信。”
阿布拉毛天真地問:“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您還沒有告訴我,我為什麼要給帕夏王寫信呢?”
阿古柏微笑著說道:“可愛的阿布拉毛,因為張羅比爾叔叔去了天堂,請帕夏王來葉爾羌為他唯一的叔叔送行啊!”
阿布拉毛一聽這話,急忙把耳朵貼向張羅比爾的胸部聽了聽,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我敢肯定,張羅比爾叔叔還在人間逗留,他大概還沒有尋找到通往天堂的路。”
阿古柏讓人把阿布拉毛從張羅比爾的身旁拉開,然後抬起一隻腳狠狠地踩向張羅比爾的胸部。
張羅比爾的雙眼慢慢睜大,終於停止不動。
阿古柏把腳移開,笑道:“可愛的阿布拉毛,在我的指引下,我們尊敬的張羅比爾叔叔總算找到通往天堂的路了。您寫信吧。”
阿古柏命令隨員鋪開公文紙,又把筆墨擺上,這才把渾身顫抖的阿布拉毛推到案前。
阿布拉毛用顫抖著的右手拿起筆,一邊流淚一邊按著阿古柏的指令往紙上寫字。
淚水流到紙上,悲傷躍然紙麵,阿古柏很是滿意。
阿古柏笑著對不知所措的阿布拉毛說道:“聰明的阿布拉毛啊,您真是個寫報喪信的高手啊!”
阿布拉毛的報喪信由阿古柏打發快馬送往和闐。
哈比布拉果然連夜趕往葉爾羌,迎接他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槍林彈雨;哈比布拉及隨行人眾當場斃命。
阿古柏隨遣長子伯克·胡裏及金相印,帶上兩萬部眾押著阿布拉毛連夜趕往和闐,仍沒費一兵一卒,隻由阿布拉毛叫開城門後,伯克·胡裏便帶人進了城。
和闐遂下,守城軍兵隻得投降。
阿古柏這才下令將阿布拉毛處死。
阿古柏把和闐交給了長子伯克·胡裏,把葉爾羌交給了金相印,自己則回到喀什噶爾回城。
第四節 自封畢條勒特汗
隨著庫車的占據,阿古柏認為立國稱汗的機會成熟了。偏巧這時,他的政敵又把他的軍籍開除了,這更加讓他一陣狂喜。
哈比布拉與阿布拉毛的相繼被殺,帕夏王朝的瞬間瓦解,使占據南疆東四城的熱西丁和卓大為恐慌。
熱西丁和卓很清楚,阿古柏既不允許哈比布拉存在,也不會允許他的存在。
熱西丁和卓原本是南疆最有實力和地域最廣的割據王,他占據俗稱南路東城的庫車、烏什、阿克蘇、喀喇沙爾。
他擁兵兩萬,分駐四城,他則住在庫車,那裏建有他的王庭。
熱西丁和卓起事初,原本對金相印和哈比布拉是不大放在心上的;但自從布素魯克帶著浩罕汗國的帕夏阿古柏進疆後,形勢便發生了變化:阿古柏現在無論從兵力上還是地域上都已超過了他。
熱西丁和卓現在已經敢肯定,阿古柏帕夏正在為他熱西丁和卓所占據的東四城做著攻擊前的準備。
熱西丁和卓把四城守城的將領們召集到庫車王庭,他宣布道:“血淋淋的事實告訴寡人,浩罕汗國的帕夏阿古柏是個瘋子,他比大清人更凶猛,更詭詐。我們現在的威脅不是大清人,而是瘋子阿古柏。寡人命令你們,為了我們的王國,為了我們的幸福,請守住我們的城池,不給敵人任何進攻的縫隙。”
一位官員說道:“萬能的王啊,如果您此時主動去結交布素魯克,也許,布素魯克會讓那個帕夏阿古柏不再做出攻擊我們的蠢事。浩罕汗國的火槍殺傷力極強,我們的火繩槍和弓箭打不過他們啊!”
熱西丁和卓故作神秘地說:“憑安集延人的反常行為寡人感覺出,布素魯克已經成了阿古柏的階下囚,他和天堂之間隻隔著一把不太鋒利的刀。我們和安集延人隻能是敵人,不能成為朋友。寡人再次命令你們,請守護住我們的牛羊和糧食,它是我們戰勝魔鬼的唯一法寶。”
這次會後,庫車等四城戒備森嚴,軍兵們修城牆的修城牆,挖城壕的挖城壕,仿佛大戰在即。
熱西丁和卓緊急備戰的消息傳進喀什噶爾王庭,阿古柏意料之中般地微笑了。
他把金相印傳來,吩咐道:“熱西丁和卓是個魔鬼,他日夜備戰希望我們現在就去攻擊他。金相印大人閣下,敵人已經戒備我們了,我們此時怎麼做才能讓我們的對手放鬆警惕呢?我知道,您讀過大清國的兵書和戰策。”
金相印興奮地說道:“阿古柏帕夏,我的確讀過兵書。這部兵書不同於其他的兵書,它叫《孫子兵法》,很少有人能讀懂它,但我卻讀懂了它。”
阿古柏一聽這話當即一愣,許久才揮起手來一拍金相印的肩頭說道:“金大人,您是天山的驕傲,您實在太偉大了!我知道您的孫子才十幾歲,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便能寫出兵法,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金大人,您還是回到葉爾羌去吧,我不會再向您請教兵法了。您和您孫子之間交流兵法的行為令我很吃驚,也很害怕。”
金相印被阿古柏瞬間的變化給弄得莫名其妙,他一邊後退一邊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您把我緊急傳來,難道就為了能看我一眼?”
阿古柏沮喪地一屁股坐下去,許久才說道:“金相印大人,您最近胖了,我放心了。”
金相印狐疑地退出王庭。
阿古柏確信金相印走出王庭之後,這才嗷地蹦起來,大罵道:“愚蠢的金相印,他竟然連十幾歲孩子的話都信!”
從此以後,多疑的阿古柏果然不敢再重用金相印了。金相印漸漸失寵。
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初,浩罕汗國攝政王阿裏姆·庫裏向國內外宣布,鑒於汗國帕夏阿古柏護送新疆王布素魯克久去不歸,已無法擔負起應有的責任,經與各大臣商議,決定革除阿古柏的帕夏職務,帕夏一職由阿裏姆·庫裏兼任。以後,汗國內的所有軍隊的調動,均須攝政王阿裏姆·庫裏簽字後才能生效。不久,阿裏姆·庫裏又毅然決然地將阿古柏的軍籍開除。
阿裏姆·庫裏果斷地斬斷了阿古柏與國內的所有聯係。
阿古柏想回國已找不到任何理由——阿裏姆·庫裏身邊來自阿古柏的威脅至此全部化為烏有。
浩罕汗國王庭裏的阿裏姆·庫裏開心地笑了。就在他大笑的同時,身居新疆喀什噶爾回城王庭裏的阿古柏竟然也笑了。阿裏姆·庫裏做夢都沒有想到,因為他的冷酷無情的決定,加速膨脹了他的政敵阿古柏在新疆稱汗稱霸的野心。
以後的阿古柏不用再為稱王時找不到理由而苦惱了。
一個陰冷無比的早晨,西北風卷積著沙塵包裹著喀什噶爾回城。
一隊軍兵跟在一輛馬車的後麵無精打彩地走著。
布素魯克神色黯然地坐在馬車裏,他勾著頭,縮著肩,一麵詛咒這可惡的天氣,一麵對前景做著各種各樣的推測。
馬車緩緩地走進了喀什噶爾回城,布素魯克膽戰心驚地踏進王庭的大門。
阿古柏站在門口微笑著迎接著他;內庭裏,不時傳來王妃們放肆的笑罵聲。
布素魯克的心一陣抖動,雙眼一陣發酸。
阿古柏斥退護兵,微笑著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的到來讓鄙人這個遠離國土家園的人感到了春天般的溫暖。鄙人看到您,仿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生存的價值。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以為呢?”
布素魯克顫抖著身軀低頭囁嚅了半晌才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也一樣!”
阿古柏卻忽然瘋了一般吼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可能還不知道,本人因為護送您而被可惡的阿裏姆·庫裏開除了軍籍!您知道嗎?堂堂的浩罕汗國帕夏要無家可歸了!”
布素魯克驚呆了,他不明白仁慈的攝政王阿裏姆·庫裏為什麼要這樣做,難道是阿古柏在新疆的所作所為讓他震怒了嗎?
布素魯克撲通跪倒,仰麵道:“聖明的幸運之神呀,您快降福給可憐的阿古柏帕夏吧。他被他的國家開除了軍籍,浩罕汗國的軍隊已不再聽他的指揮。他護送寡人來到了新疆,而新疆,偏偏又不是他的家園!您總不能看著他凍死在戈壁灘上啊。”
阿古柏接過話茬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是新疆之王。而鄙人,就要變成天山腳下的流浪漢。從此後,鄙人會為了一塊無人問津的骨頭而與野狼廝打,鄙人會為了不被凍死而要與羚羊爭窩。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說,無家可歸的阿古柏該怎麼辦?”
布素魯克按捺住滿心的歡喜,起身侃侃而談道:“寡人現在以至高無上的新疆王的名義向您發誓,寡人會向幸運之神祈禱,寡人會給攝政王阿裏姆·庫裏寫信。寡人會讓阿裏姆·庫裏改變主意,讓他寬恕您曾經犯下的罪行,讓他重新恢複您帕夏的職位。尊敬的客人阿古柏呀,寡人向您保證,在阿裏姆·庫裏對寡人的請求沒做答複之前,寡人會把英吉沙爾回城那間寡人住過的土窯賜給您居住。那間土窯冬暖夏涼,它能為您遮風擋雪,它能使您在狼的嚎叫聲中安然入睡,並且夜夜有好夢。”
布素魯克話畢,昂然向一把木椅子走去。他對著木椅子用嘴象征性地吹了吹,然後坦然地坐上去。
布素魯克望著發呆的阿古柏道:“尊敬的客人阿古柏呀,王庭裏已找不到您合適的位子。在寡人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您還是趕快去英吉沙爾吧。寡人喝奶茶的時候不希望看到第二個人在場。”
阿古柏陡然收起冷峻,放出微笑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您除了英吉沙爾您曾經住過的那間土窯,再沒有別的賞賜了嗎?比方說王位——”
布素魯克謔地站起身,大聲怒斥道:“你放肆!你這個無賴,你這個無家可歸的野狼!寡人的王位乃先父王所賜,任何人都別想打它的主意!你還不快乖乖地滾出王庭到英吉沙爾去!”
阿古柏一步跨到布素魯克的麵前,飛起一腳把布素魯克踢翻。
阿古柏微笑著坐到椅子上,拔出腰刀邊欣賞邊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呀,一位天使對鄙人說,您是天堂裏的一隻雄鷹,到天堂裏去翱翔是您永遠不放棄的夢想。這位天使被您的執著所感動,他懇求鄙人幫著您實現夢想。鄙人有天膽,也不敢違背天堂使者的意願啊!”
布素魯克趴在地上才猛然驚醒,他大聲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突然間改變了主意。隻要您保證不送寡人去天堂,寡人可以和全疆的子民商量,把王位禪讓給您。但這需要有足夠的時間。”
阿古柏沒有說話,他徑直走到書案前,拿過早已替布素魯克擬好的禪位詔書,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筆和墨,這才微笑著走到布素魯克的身邊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鄙人在浩罕汗國做帕夏時,就知道您的簽名不僅瀟灑而且漂亮,尤其是您摁的手印,簡直就是天山的縮影。”顯然,阿古柏不想給布素魯克任何時間,他也沒有耐心去等。
布素魯克痛苦地爬起來,他用顫抖著的右手拿起筆來,猶豫了一下才蘸上墨。
阿古柏這時說道:“鄙人好幸運呐,鄙人終於能夠看到布素魯克王爺陛下的親筆簽名了!”
布素魯克的眼裏忽然流出了淚水。
阿古柏忙道:“尊敬的布素魯克王爺陛下,如果您高貴的淚水滴在了詔書上,那您去天堂的決心可是太大了!”
布素魯克嚇得慌忙落筆,又按著阿古柏的吩咐,摁了手印。
阿古柏把詔書收起來,一邊微笑一邊對布素魯克說道:“可憐的布素魯克呀,您把祖傳的王位讓了出去,您以後可怎麼辦?到哪裏去呢?”
布素魯克哭著說道:“寡人可以按著您的吩咐到英吉沙爾的小土窯去。那裏冬暖夏涼——”
阿古柏笑著說道:“可憐的布素魯克呀,您難道忘了嗎?——您不是把英吉沙爾的小土窯賜給鄙人了嗎?尊敬的布素魯克呀,您曾經是全疆無可替代的王爺,您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被您的臣民當作聖旨一樣傳頌!”
布素魯克神色大變,他大叫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呀,寡人已經把王位禪讓了出去,您為什麼還要把寡人往天堂裏趕呢?”
阿古柏說道:“尊敬的布素魯克,您錯了,天堂裏暫時還沒有適合您的位置。因為您讓出了王位,又把英吉沙爾的小土窯賜給了別人,天堂裏的那位使者於是對您失去了興趣。”
布素魯克忙道:“尊敬的阿古柏帕夏,寡人永遠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寡人向您宣誓,寡人從現在開始,永遠做您的好臣民。聽您的指揮,受您的驅使,寡人將無怨無悔。”
阿古柏笑道:“可憐的布素魯克呀,天堂裏沒有您的位置,新疆也沒有您的位置呀!”阿古柏忽然提高了音量說道:“來人!”
兩名安集延軍兵應聲出現在門口。
阿古柏命令道:“布素魯克王爺將王位禪讓給本帕夏,本帕夏現在以新疆王的身份命令你們,布素魯克是一隻雄鷹,他要到新疆以外的天空去展翅翱翔。請你們現在就執行新疆王的命令,把布素魯克送出新疆,越遠越好。”
布素魯克大叫道:“不!寡人不能離開新疆!新疆是寡人的家園!”
兩名軍兵不容他再說下去,便粗暴地扭住他的兩支胳膊,把他生拉硬拽了出去。
布素魯克被安集延人一直送到萬山叢遝的布魯特人遊牧區方才罷休。
得知布素魯克已進入布魯特人的遊牧區,阿古柏當夜便讓人把布素魯克兩個兒子的腦袋砍掉,並把頭顱送到布素魯克之侄艾克木汗的手上。
艾克木汗一見到兩顆血淋淋的頭顱當即便抖作一團,他連夜趕進王庭,顫抖著身軀來見阿古柏。
艾克木汗跪倒在阿古柏的腳前,一邊流淚一邊宣誓道:“我不隻一次對手下人說,阿古柏帕夏是浩罕汗國飛來的雄鷹,是拯救天山南北萬千生靈的救世主,他是全疆的大救星啊!艾克木汗以幸運之神的名義在這裏起誓,他會永遠跪倒在您的腳下,做您終身的奴仆!他希望您能寬恕他啊!”
阿古柏笑了。他雖然把布素魯克趕走了,但他還要利用艾克木汗來安撫當地軍兵的心。他的目的總算達到了。
送走艾克木汗後,他很快把長子伯克·胡裏、次子海古拉、大通哈愛伊德爾·胡裏以及金相印等守城各將召集到喀什噶爾回城王庭,通報布素魯克禪讓王位的事。
艾克木汗從此後把仇恨深埋在心底裏,他發誓,早晚有一天,他要親自手刃阿古柏這個侵略者。
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初,得意洋洋的阿古柏認為立國的時機成熟,於是決定在喀什噶爾回城王庭宣布成立“哲德莎爾汗國”,自任“畢條勒特汗”(又譯作“巴達吾來特汗”或“巴達烏勒特汗”),宣布由愛伊德爾·胡裏出任“大通哈”,總攬國事;金相印為兵馬大元帥,管理當地軍隊。
“畢條勒特汗”是浩罕語,意即“洪福之汗”或“幸運之汗”。
“大通哈”也是浩罕語,意即大總管,地位相當於中國古代的宰相。
兵馬大元帥不用解釋,明顯是軍隊的領導者。
第三章 關外將帥相互猜忌
朝廷為盡快收複新疆,賞加烏魯木齊都統景廉欽差大臣銜督辦新疆軍務。但久曆邊關的伊犁將軍襲侯榮全,並不買景廉的賬。朝廷催促景廉向南疆進兵,景廉卻讓金順幫辦軍務,讓陝甘總督左宗棠派兵“助剿”。
榮全不服氣,自然另有一番算計。
第一節 馬文祿請降
隨著熱西丁和卓的戰敗,南疆全部被匪酋阿古柏占領。屬於阿古柏自己的王庭在阿克蘇開始動工興建。馬文祿為使朝廷早日向新疆進兵,經過一番思考,竟然主動向清軍投降,讓開了進疆通道。清軍進駐肅州,出關的道路通了,收複新疆的步伐加快了。
哲德莎爾偽汗國成立不過兩月,阿古柏得知了熱西丁和卓正在籌辦自己的六十大壽,各城的防守比較鬆懈,便決定采用偷襲的手段對熱西丁和卓發起攻擊。
為了麻痹熱西丁和卓,在宣布哲德莎爾汗國成立的時候,阿古柏特遣快馬給庫車的熱西丁和卓發了邀請函,以示友好。
熱西丁和卓不僅對來使熱情款待,還回贈了豐富的禮品。
熱西丁和卓憑經驗推斷,阿古柏在一年之內不會出兵來攻擊他,因為一個國家建立的同時要相應地建立起一套管理機製,這起碼要一年的時間才能夠完成。
於是,在送走阿古柏的使者以後,熱西丁和卓放鬆了警惕,準備轟轟烈烈地給自己過一個生日。屆時,他準備給阿古柏和烏魯木齊的妥明、塔爾巴哈台回城的伊瑪木、伊犁的艾拉汗等汗王均發邀請函。
熱西丁和卓私下以為,如果這些汗王肯賞臉來為他祝壽,那麼,他就可以利用這次機會發一倡議,推舉出一位盟主,由盟主領導各汗國發起對大清國的作戰,把清軍一個不剩地全部趕出新疆,讓天山南北重新回到古老的各王朝割據狀態。
熱西丁和卓想到興奮處,索性又差遣了百人攜帶金銀赴北疆及俄國去采辦珍奇,又打發了五百人分三路進關去采辦綾羅綢緞。
他這麼做當然是為了向其他汗王炫耀自己屬地的富有,同時也是為了增加自己在各汗王中的份量,想過把盟主的癮。
庫車、庫爾勒、烏什、阿克蘇、喀喇沙爾各城地域雖廣,但並不是特別富庶,各城的守軍也不是特別精壯。經他這麼一折騰,各城原本就不多的守軍於是就越發地不夠用了。
但熱西丁和卓對此並不放在心上,因為阿古柏汗國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吸引了大清國的注意力,他大可不必再為駐防新疆的清軍日夜擔心。
同年(公元1867年)夏,阿古柏的兩萬人馬在長子伯克·胡裏及其金相印的統率下,突然包圍了烏什、阿克蘇二城,並很快發起攻擊。
可歎烏什、阿克蘇二城此時隻有不過三千守軍,麵對大兵壓境,竟無法進行有效地抵抗;當金相印把以阿古柏的名義書寫的敦促守軍投降書遞進城之後,二城很快便豎起白旗。
金相印把二城守城頭目按著阿古柏的指令著人押往喀什噶爾,又把守城的軍兵連夜融會進自己的部眾裏,等阿古柏任命的二城守城官到後,即連夜提兵撲向庫車、庫爾勒二城。
熱西丁和卓情知不敵,在金相印的人馬趕到前,便帶上身邊的人馬、糧草及金銀等物,倉皇逃往人煙稀少的東路,準備到吐魯番一帶去稱王。
熱西丁和卓出城不久,部眾即大半叛逃,身邊僅剩三百餘人。熱西丁和卓急火攻心,很快病倒,部眾又有二百餘人乘夜攜糧草、槍支離去。他的兩個兒子見大勢已去,力逼其父速分珠寶以謀生路。
躺在擔架上的熱西丁和卓為複王業,力持不可。
其次子小和卓憤怒,竟率身邊二十幾人,在夜半動手,將其兄、父等人排頭屠戮,血染沙丘,釀成吐魯番盆地第一大家族血案。
熱西丁和卓次子小和卓將所有糧草、珍寶悉數盤點,卻是老大一筆財產,可裝備三千人的隊伍。
小和卓手裏現有的這支隊伍,已不成為隊伍,除家眷女傭外,隻有二十名親兵。
小和卓讓一名女傭去把親兵的頭領傳進帳篷,他決定向他下達向北路開拔的命令。
女傭走出去不久,二十名親兵卻一齊瞪著血紅的眼睛揮著馬刀衝進來。
二次殺戮於是拉開序幕。
一個時辰後,熱西丁和卓家族不複存在。
至此,阿古柏成了南疆大片領土的最高統治者。
同年(公元1867年)六月底,誌得意滿的阿古柏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開始在阿克蘇建造真正屬於自己的王庭。
左宗棠所上《金軍未能迅速出關折》拜發不久,聖旨開始陸續抵達肅州。
一旨曰:“據左宗棠所奏,眼目昏花,心神恍惚衰態畢臻,特簡賢能接任陝甘總督篆務。等語。覽奏均悉。該大臣辦理陝甘軍務,宣力數年,地方漸就肅清,大功不日告竣。嗣後一切善後事宜及吏治民生,正賴該大臣悉心籌度。至新疆軍務,誠非從內預為布置,從新預為調度不可。將來大軍出關,關內既須重臣鎮撫,而籌餉、籌糧並籌轉運等事,尤恃有大臣實力實心經營布置,庶前敵各營不虞後顧。該大臣素顧大局,諒早籌計及此。應侯甘境敉平,先將餉事、兵事通盤籌畫,據實奏聞。朝廷倚界方深,豈可遽萌退誌!左宗棠著賞假一個月,安心調理。河州、肅州軍情,仍著隨時詳悉具奏,以慰廑係。”
朝廷明知左宗棠所奏均係實情,但為了盡早收複新疆,未敢輕易換帥,隻賞了左宗棠病假在營調理,但不準開缺離任。朝廷這麼做,看似無情,但對左宗棠來說,卻分明是一種倚重。
二旨曰:“左宗棠奏金順全軍未能迅速出關一折。稱:現在新穀未收,軍糧缺乏,駱駝亦值歇廠、怯熱之時,不能負重,若展遲兩月,於八月間拔隊西行,局勢似較穩慎。等語,所籌亦係實情。惟白彥虎賊股現又竄擾關外,安、敦、玉等處情形緊急,盼兵尤切。金順仍當趕緊部署統軍出關,相機剿辦。如一時實因糧運、車駝未能應用,或派撥數營先行進發,以資接應之處,著金順酌度情形,妥籌辦理。金順需要糧食、車駝等項,仍著左宗棠傷令該地方官速為預備,毋稍延誤。”
考慮到新疆的實際情況,朝廷同意金順一軍暫緩出關。這其實還是在給左宗棠麵子。
就在左宗棠接旨的當日,占據肅州的回民頭目馬文祿,經過一番思考,竟然自縛雙臂出城赴清軍大營請罪乞降。馬文祿這麼做的目的隻有一個,無非是希望清軍能夠早日出關,盡快收複被俄國侵略軍、阿古柏侵略軍占據的新疆。
馬文祿如此深明大義,倒把左宗棠嚇了一跳。當即滿口應允,很快命馬文祿統帶城內回兵,次第出城繳械受撫。馬文祿一一照辦。
劉錦棠統軍從四門進入肅州接防,料理善後。
一部回眾被遣往蘭州擇地安插,一部回眾被送往涼州,一部留肅州。
至此,除新疆外,陝、甘兩省全境平定。
第二節 景廉的規疆大計
為了加快收複新疆的步伐,欽差大臣景廉把伊犁將軍襲侯榮全請到軍營,名義是商議進兵的事,實際卻談起自己的詩。扯閑淡是景廉的拿手好戲。
在新疆古城的一座軍營裏,烏魯木齊都統欽差大臣景廉與剛剛趕過來的署理伊犁將軍榮全,正在商討收複全疆的事。古城這名字對現代人來說有些陌生,但在當時卻頗有知名度。它就是現在新疆的奇台。當時因是清軍大營的駐地,市井繁華,人煙頗旺。
景廉,顏劄氏,字秋坪,滿洲正黃旗人。好詩文,在滿貴高官中素有才名。父彥德,官綏遠城將軍。鹹豐二年(公元1852年)進士,由七品編修五遷至二品內閣學士,曾典試福建,回京便升授正二品工部侍郎。鹹豐八年外放新疆出任伊犁參讚大臣,十一年調葉爾羌參讚大臣。同治二年坐事落職,遣往寧夏軍營效力。
同知五年得醇親王奕譞密保,授頭等侍衛,充哈密幫辦大臣,不久授烏魯木齊都統。麾下有滿、漢步、騎兵近二萬,分由副都統吉爾洪額、副都統孝順、副都統福珠哩、領隊大臣沙克都林劄布、總兵孔才、參將金永清、黑龍江馬隊領隊依勒和布與遊擊徐學功分領。
榮全也不是個等閑人物。
榮全是滿洲正黃旗人,瓜爾佳氏,承襲一等威勇侯。鹹豐十一年七月(公元1861年9月),由乾清門頭等侍衛賞副都統銜,外放塔爾巴哈台領隊大臣。同治三年十二月(1865年1月),調任厄魯特領隊大臣、伊犁參讚大臣。因陝甘回民起義波及新疆,導致新疆各族義旗頻舉,伊犁形勢亦萬分危機。為穩定局麵,伊犁將軍明緒派其趕赴俄國商借兵、糧、武器等,未果。未及返回,明緒便死於義軍之手。很快,俄國背著榮全兵發伊犁,不僅將當地起義部隊擊敗,還將九城強行占領,美其名曰:“代為收複”。無奈之下,榮全隻好滯留俄國境內。同治五年五月(1866年6月底),清政府任命榮全回國署理伊犁將軍。榮全輾轉回國,很快收攏明緒及自己殘部退守北疆塔爾巴哈台(簡稱塔城)。不久,又接到聖旨,命其速向俄軍索要伊犁。榮全急忙趕到伊犁,拿出聖諭,請求麵見俄軍駐伊犁最高指揮官、俄國七河省省長科爾帕科夫斯基。得知榮全到來,科爾帕科夫斯基先是避而不見。後見榮全賴著不走,氣得他連罵:“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雙方僵持了一月餘,科爾帕科夫斯基這才奉總督考夫曼之命傳話給榮全:俄國同意交還伊犁,但談判地點不是在伊犁,而是在俄國的那丹木克。交代完這句話,俄軍便逼著榮全等人立即出城,若出現意外,則與俄國無涉。說了很多放屁的話。
榮全嚇得急忙出城,當天便趕往那丹木克。哪知剛到那丹木克,尚未進城,便又接到俄國人的文書,告知:地點又改了,不是那丹木克,是謝爾基奧波利。說完這話,俄軍便以那丹木克乃軍事要塞為由,逼迫榮全作速離開,不可在此逗留,否則便開槍開炮,格殺勿論。榮全此時已是累得兩腿發麻,頭昏眼花。他好不容易才被人扶上馬,趴在馬背上,一邊拿著個饢餅亂咬,一邊眯著眼睛想主意。他知道,他帶人趕到謝爾基奧波利後,肯定還是無人接待,要麼改地點,要麼使用其它招數,總歸是拖延時間,不想交還伊犁。一個饢餅下肚,榮全命令掉轉馬頭回返塔城。待請旨後,再做打算。
回到塔城,榮全一邊請旨,一邊又遣人趕赴內地招募新勇。榮全實力漸漸加強,北疆局勢這才稍穩。客觀的說,北疆能有一部分地區未被侵略軍占領,榮全是有功的。
同治十二年底(公元1874年初),景廉得授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榮全對此任命雖心生不滿,但也無可奈何。
在京城,景廉頗有知名度;在北疆,榮全的知名度卻高過景廉。
景廉在關外任職期間,寫過好多首詩歌,著有《冰嶺紀程》一書;榮全自打外放邊陲,打過好多次硬仗,平息過許多次“動亂”,累受嘉獎。
景廉此次把榮全單請到軍營,就是要計議一下收複新疆的事。
自打得授欽差大臣統籌新疆全局後,景廉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因為他太興奮了。你想,收複新疆這麼大一個功勞,沒有落到陝甘總督左宗棠頭上,也沒有落到勞苦功高的襲侯榮全的頭上,偏偏就落到了自己的頭上,這是多麼大的一個榮耀啊。這也就是他景廉,換其他人,早興奮地昏過去了!當然,新疆大部分地區眼下還被阿古柏和俄國人占領著,離“收複”二字還不太切合。這也就是說,能否收複還是未知數,但他相信,隻要金順的大隊人馬如期出關,憑他的指揮才能,收複失地當易如反掌!他景廉是什麼?是滿貴當中不多見的文曲星啊!滿貴很多高官都是侍衛晉身,但他景廉卻是考取來的功名!這就是他飽讀詩書最好的例證啊。
胡子拉碴的榮全到後,景廉親自把他迎進中軍大帳,又讓人捧了新鮮馬奶給他喝。
見榮全疑疑惑惑的樣子,景廉從桌上拿起一張草圖遞給榮全:“侯爺,這是本欽差特意畫的一張進軍圖。金和甫到後,我們三路合成一路,按著此圖的路線進軍,大概不出兩個月,南疆便能全部收複。你看看。”
榮全一愣:“欽帥,您老是說,隻要和甫一到,我們便向南路進軍?”清時習慣把都統稱為都帥,景廉是都統又加欽差大臣銜,榮全所以要稱景廉為欽帥。
景廉哈哈一笑:“侯爺真能講笑話,不向南路進軍,難道向陝甘進軍?”
榮全接過草圖,忽然又問:“欽帥想沒想過,我拋北路而取南,北路的敵匪和伊犁的俄軍襲我後路怎麼辦?”
景廉用手一摸美髯:“俄國是替我們收取伊犁,他早晚都要交還。說不定,朝廷此刻就與俄國駐京公使達成了協議,他們正在伊犁商量回國的事。阿古柏在北疆的人馬都是偏師,和甫大軍一到,我軍勢力猛增,這些狗娘養的自保尚且不及,他還敢襲我後路?他是活夠了!”說完這話,景廉仰天哈哈一陣大笑。
榮全沒再言語,開始低頭看草圖。
景廉:“本欽差得授欽差大臣的當日,就打發人拿著筆和紙,悄悄向南路進發。他們走一路畫一路,十天前才趕回來,著實辛苦。侯爺若無異議,我們兩個就把進軍路線聯銜奏給上頭。聖諭到時,大概和甫的人馬也趕到了。本欽差計議已定,收複新疆這個大功勞,除了你我二人,別人休想染指!”
榮全起身把草圖放回到桌上:“欽帥,新疆地理獨特,沙漠、野灘、荒丘、戈壁,一不小心便迷路。這個功勞,不容易得呀。”
景廉起身走動了幾步:“輕易便到手的功勞,能是大功勞嗎?洪楊作亂以來,我們滿人每況愈下,漢人縱橫各省。尤其是收複金陵以後,曾國藩封侯拜相,李少荃執掌北洋,連曾國荃和左宗棠都封了伯爵!我們怎麼樣呢?隻有關秀峰一個人得了個伯爵。再這樣下去,大清到底是我們滿人的江山還是漢人的江山,可就說不準了。收複新疆這個功勞,我們必須拿到手!到時候,我也為子孫弄個侯爵,你恐怕就變成公爵了。”話未說完,景廉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榮全笑了笑沒有言語,而是抬頭四處看了看。
景廉的大帳不甚奢華,但很文雅。一麵牆立著個大書櫃,上麵很整齊地擺放著一函函的圖書;對著的一麵牆是個大橫幅,兩邊各擺著一隻花瓶。花瓶上的圖案是花鳥,做工和火候都很好。
榮全走到橫幅跟前眯起眼睛看了看,見上麵的字非常眼熟,看了看落款,才知是景廉自己寫上去的,不由隨口說了一句:“想不到,您老的書法越發好看了。”榮全是侍衛晉身,對書法不甚懂,隻能用好看和難看區分優劣。
見榮全對自己的書法感了興趣,景廉登時眉開眼笑,一步跨過來,用手指著橫幅說道:“侯爺不要見笑。說起這幅字,還當真有一段故事。那還是鹹豐十一年,本欽差奉上頭旨意,到阿克蘇辦理案件。那是本欽差自到邊塞以來第一次出外辦差,不僅有戈壁險灘,還穿越了老大一座冰峰。整整走了將近二十幾日。回來後,我就寫了《冰嶺紀程》一書,又作了這首小詩。我原打算是自己留著看的,哪知就被人知道了。也不知怎麼就把稿子偷了出去,拿到京城便刻了二百部,到處發賣,弄得四海轟動。不僅幾位主事王爺來信索要,大學士大軍機們以及各部院尚書、侍郎,也窮追不舍,不給就要和我拚命。就是現在,還有總督來信提這部書呢。你說這事弄的!”
榮全二次轉過身去看那幅字,口裏說道:“聽欽帥如此一說,我還真得好好看看。”
這首詩的標題是:冰搭阪行。
正文是:籲嗟乎!天限南北重防閑,積雪成海冰成山。
何年巨靈運仙掌,擘開一徑容躋攀。
岡巒匼匝矗晶玉,灼耀精光映朝旭。
或如拄笏或覆盂,或如怒猊或翔鵠。
或如斷壁重欲頹,或如平林密相屬。
寒暑異致晴雨殊,變態奇形看不足。
白骨成堆鬼晝號,陰雪慘淡佛征袍。
騰六施威巽二猛,茫茫何處神鷹翱。
勝地初臨資閱曆,不禁心搖更齒擊。
雪泥滑澾石崚嶒,小徑依稀覓複覓。
有時宛轉升崖顛,二分垂外足難煙。
有時欲進不得進,堅冰忽坼成深淵。
俯視幽窅不可測,下有水聲鳴濺濺。
跬步迍邅數十裏,多少行人歎觀止。
豈知奇景出無窮,冰梯百尺連雲起。
淩山四合迷西東,參差磴道排長空。
揮手真可取明月,振衣不覺淩天風。
舍騎而徒下峻阪,曲折渾疑去複返。
危梁嶻嶪足逡巡,雖藉氍毹步未穩。
我馬既瘏我仆痡,嶺南嶺北同崎嶇。
跋涉未已夜將半,夢魂惴惴如驚烏。
籲嗟乎!行路之難至此極,手捧簡書不敢息。
試問前賢幾輩度節麾,叱馭高風千載猶相憶。
榮全把最後兩句在口裏玩味了一下,不由點頭歎道:“欽帥真是大手筆。後麵這兩句,當真有些意思。您老得空,也給我寫一副吧。掛到牆上,喝茶能看,喝馬奶也能看。將來回京,還能讓犬子臨摹。”
景廉哈哈笑道:“四海傳言,榮侯爺血管裏流淌的是巴圖魯的血液,想不到,侯爺還是個懂文墨的行家裏手。好,我明兒就動筆。保我那幾個賢侄看了高興!——侯爺,上奏的折子我已讓下麵擬好了,飯後你看一看。若無異議,我們明兒就聯銜拜發!這是你我立功翻身的好機會,我們不能錯過呀。侯爺,您老今兒想吃什麼?”
榮全:“欽帥,牛羊肉就不吃了吧。我們今兒換換口味如何?”
景廉:“天上飛的還是水裏遊的?”
榮全:“山裏跑的吧。山裏的東西養人啊。”
“好,就吃山裏跑的!”
吃過山中野味,榮全精神倍增。看奏稿的時候,興致一直很高。不僅向景廉提了許多好建議,還喝了一大壺茶水。
榮全向景廉提的好建議是:金順到後,分一半人馬交榮全指揮,另一半人馬由金順親統坐鎮古城,既負責向前沿運送糧餉,同時監視北疆伊犁俄軍與各城賊匪的動向,關鍵時刻,還可接應規南官軍。
景廉沉思了一下:“這樣安排,和甫怕不會同意。老弟試想,你我二人加起來,人馬也沒有他一人多。把他弄成偏師,他能願意?”
榮全:“您老記錯了吧?他金和甫麾下不是才有一萬餘人嗎?我二人加起來,可是將近三萬人啊!他不做偏師,難道我做偏師?”
景廉:“侯爺怎麼忘了,成祿不是還有一萬餘人嗎?上頭又從吉林給他調了三營馬隊。你算算,他現在手裏有多少人?肯定超過三萬!”
榮全用鼻子哼一聲:“超過三萬怎麼了?超過三萬他也是偏師!他是烏裏雅蘇台將軍,又不是烏魯木齊都統,還不是伊犁將軍。他人數再多,也是客軍!”
景廉見榮全態度堅決,隻好緩了一下口氣:“你說的也在理。折子就按老弟的意思上,隨朝廷定奪吧。老弟回去就要抓緊準備,不要聖旨到了,又是缺糧又是短餉的,惹上頭生氣。”
榮全站起身:“好,我在這裏歇一夜,明兒就回塔城。”
景廉哈哈大笑:“急什麼急?在古城玩幾天。玩夠了,再回塔城也不遲。”
榮全:“金和甫出關前,我們還是小心些吧,不能讓賊匪打個措手。”
景廉點頭:“侯爺所言甚是。大軍出關前,我們都應小心些。”
榮全大營現在的駐地塔城,就是以前的塔爾巴哈台。
第三節 嵩武軍提前出關
陝甘兵力不足,而向新疆進兵又刻不容緩。無奈之下,左宗棠隻好命令嵩武軍提前結束休整,尾隨金順大軍出關穩定日趨惡化的形勢。正在這時,阿古柏抓住金順和張曜正在途中,榮全又奉旨“追剿”白彥虎之機,派兵猛撲清軍的屯糧之地巴裏坤、哈密,想掐斷清軍的糧脖子。阿古柏這一招真是凶狠極了。
榮全前腳踏進轅門,聖旨跟手便遞了進來。
榮全慌忙正冠撣衣,帶著一應隨員裨將麵北跪倒聽宣。
聖旨先通報了一下白彥虎率部出關的情況,然後命令榮全督率所部,馳赴迪化州城一帶,密訪白彥虎確切駐紮地,並相機進攻。聖旨在最後特別強調這樣一句:“若有耽延,絕不姑息。量該大臣不敢膽玩法度也。”
清廷給榮全下此命令,其實是怕白彥虎投靠俄軍,或去投奔阿古柏,給下一步的收複失地之戰帶來麻煩。白彥虎在陝甘一帶與清軍打過無數次惡仗,非常熟悉清軍的作戰規律。而且這個人極會用兵,朝廷不能不格外重視。
榮全聽說過白彥虎這個人。白彥虎就是陝甘一帶赫赫有名的白素,經名穆罕默德·阿尤布。太平天國起義不久,陝甘一帶回民為反抗大清國種族歧視和當地官府欺壓、盤剝,亦紛紛舉起“反滿排漢”的大旗,不僅反滿,還要排漢,這就是要獨立了。白彥虎初起義時人數很少,戰鬥力也不是很強。但幾年下來,勢力最大的馬化龍戰敗了,西寧的二馬也向清軍投降繳械了,白彥虎不僅生存了下來,而且率軍跑進了新疆。
關於這一點,不僅榮全佩服,連久經沙場的左宗棠,也不得不承認白彥虎的軍事才能。左宗棠不止一次在人前感歎:“陝甘一帶最難對付的,隻有白彥虎!他既知地形,還有威望,實是勁敵!”
榮全嘴上雖不說什麼,但心裏對白彥虎還是佩服的。
送走傳旨差官,老謀深算的榮全未敢貿然出兵,而是先派人連夜趕往迪化一帶去打探白彥虎的確切行蹤和實際人數。榮全鬧不明白,朝廷既然知道白彥虎在迪化駐紮,就該就近給景廉下旨才對。景廉的大營,畢竟離迪化近啊。
當晚,榮全收到左宗棠從蘭州遞過來的一封快函,這才知道原委。
原來,俄軍占領伊犁九城後,一直想把烏魯木齊也奪到手裏。但因景廉屯兵在側,俄軍故不敢輕舉妄動;白彥虎出關後直奔迪化,說不定是想和俄軍搭上話,投靠俄國。清廷就是要打亂白彥虎的計劃,命景廉嚴陣以待,堵住白彥虎的降路,同時也是為了防備俄軍突然對烏魯木齊下手,卻令榮全出兵,打白彥虎個措手不及。
讀罷左宗棠的來信,榮全陷入深思之中。他要好好思考一下這個仗的打法。
話說在迪化州百裏左右的一處山坳裏,四周大樹參天,不遠處有一座水池,一座大軍營就隱蔽在這裏。幾名獵戶手提火銃,腰挎弓箭,正慢慢向這裏靠攏。這是榮全打發出來尋訪白彥虎回軍蹤跡的軍兵。他們已在周圍的山裏轉悠了十幾日,餓了打隻野兔烤來吃,渴了便喝山泉水。現在,他們終於摸清了白彥虎人馬駐紮的確切位置,於是在大樹的掩護下,開始向這裏慢慢靠攏。他們必須弄清楚白彥虎的人馬數量、裝備情況。
白彥虎此時正在大營裏對口出怨言的十幾名婦女大行鞭撻之刑。
營裏約有青壯婦女二百餘人,有五十幾名是他的親戚,大多數是他用武力挾裹來的。白彥虎大動幹戈,是想警告其他人,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白彥虎初出關時,有人眾二萬餘,但經長途跋涉,現在隻有精騎三千,部隊接近五千,另有五百餘名挾裹來的青壯婦女和二十幾名兒童,實力已大不如前。
經過三天的反複核查,在大山裏隱藏的清軍密探興高采烈地返回塔城。
得知白彥虎大營的確切位置後,榮全不敢怠慢,稍事準備即提軍向迪化州城趕來。榮全此次出兵,挑帶了馬隊四營一起,一營炮隊,一營火槍隊,加上侍衛、糧運及雜役,人數約在兩千有強。人數雖不多,但很精悍,尤其是火槍隊和炮隊,都是白彥虎所不具備的。塔城隻留有不足兩千人鎮守,還多是些老弱病殘之士。
榮全傾巢出動,就是想一戰功成,給祖宗臉上添光加彩。
得知官道上起了漫天黃沙,白彥虎不用打探便猜測出是清軍追殺他來了。自忖無力再戰,白彥虎隻好下令全軍快速打點行裝,徑出樹林,督隊向吐魯番方向轉移。真正是惶惶如落網之魚,急急似驚弓之鳥。
榮全見白彥虎膽怯,於是傳令全軍放開馬腳尋蹤猛趕。
兩軍終於在沙子山相遇。白彥虎急忙穩住陣腳迎敵。
當是時,白彥虎雖有精騎三千,步隊近五千,但他畢竟是敗逃之師,又受過重創,加之長途跋涉,已無多少鬥誌可言。
榮全所率之軍正是銳氣方剛之時,偏偏榮全本人又久曆邊關,熟悉這裏的地形。兩軍相較,榮全明顯處於上風。
榮全先是命令馬隊對白彥虎的步隊進行砍殺,旋又衝擊對方馬隊,同時讓炮隊對著白彥虎的帥字旗轟射,直到把帥字旗轟到空中才停止。白彥虎見官軍火力頗猛,根本紮不住陣腳,隻得且戰且退。榮全不依不饒,定要斬盡殺絕。
兩軍打打跑跑,整整拉了十幾天的大鋸,白彥虎才在一個大霧彌漫的夜晚,逃出了清軍的手掌心,輾轉跑進百裏開外的一處山坳裏紮下了營盤。清點了一下人馬,竟然折損大半,挾裹來的百姓及婦女兒童等,亦全部趁亂逃走。望著潰不成軍的人馬和毫無鬥誌的兵丁,白彥虎一跤跌倒,失聲痛哭。他知道,他最輝煌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得知白彥虎趁夜逃走,榮全慌忙提軍追趕。但因連日大風刮個不住,逃軍的馬蹄印痕早被風沙遮掩。榮全率軍雖反複搜尋,仍未見白彥虎的蹤跡。考慮到此次白彥虎受創頗重,就算放他一條生路,他也不會再掀起什麼大浪,於是鳴金收兵,飛速返回塔城大營。
一封紅旗捷報由快馬飛速遞往京師。朝廷一覽之下,登時龍心大悅。與群臣稍事計議,聖旨很快頒下:賞榮全頭品頂戴,開缺烏裏雅蘇台參讚大臣,實授伊犁將軍。
“真沒有看錯!榮全這個人,當真很會打仗。”
一連十幾天,同治皇帝逢人便說,絮聒的讓人心煩。
聖旨先到蘭州,又由蘭州輾轉遞出關外。榮全接旨之後滿心歡喜,景廉卻老大的不高興。
他把親近的幾名幕僚召到大帳,憤憤地說道:“榮全這是想立功想瘋了!他此次截剿白彥虎,除了截下幾名女人和孩子,到底幹掉幾個人?他如此欺君罔上,本欽差若不據實奏明上頭,怎能對得起祖宗和良心!”
事關朝廷大員之間的勾心鬥角,幕僚們自然不敢亂說話。
景廉一個人發泄了半天,見無人響應,甚覺無趣。但就此罷休,他又委實心有不甘。他怕自己頭上的欽差大臣頭銜被榮全奪走。
思考了幾天,景廉提筆給朝廷上了這樣一篇折子:說據當地獵戶報稱,在烏魯木齊的一座山裏,發現了一座很整齊的軍營,好像是從陝甘逃出關的白彥虎大軍。接報之後,他馬上派出兩營馬隊趕進山裏,發現果然是白彥虎的人馬。人馬都很整齊,不像經過大戰。等他帶著大隊人馬去征討時,白彥虎已經遁去,隻留下許多馬糞。景廉在折子的最後,煞有介事地向朝廷請示下一步機宜。
景廉這個折子上的很陰險,通篇沒有提榮全半個字,但卻又無一字不是在參劾榮全。這就是景廉與別人的區別。不管是滿人還是漢官,隻要比他強,他就渾身不舒服。但景廉身邊偏偏就有榮全的眼線。景廉的折子還沒遞進京師,榮全已經知道了這事。榮全憤怒了,把營務向身邊的人簡單交代了一下,便帶上親兵大隊直奔古城而來。榮全決定和景廉好好理論一番。
行至半路,榮全收到塔城大營快馬緊急送到的一封密函。說已得到確切情報,白彥虎得知榮全離開大營,他便重整旗鼓,決定趁虛攻擊塔城,殺清軍個措手不及,一報前仇。榮全未把密函讀完便嚇得汗如雨下,慌忙調轉馬頭,回返老營。
幾乎在榮全往回趕的同時,老謀深算的景廉又給朝廷拜發了一個保舉折子:以金順兵多、榮全兵寡為由,保舉烏裏雅蘇台將軍金順為伊犁將軍、幫辦新疆軍務大臣。景廉的理由是:收複新疆的主力部隊是金順而非榮全,放金順伊犁將軍要比放榮全更對全局有利。在折子的最後,景廉又以戰機不可遲滯為由,奏請朝廷命令左宗棠,速將金順大軍出關糧餉備齊,以免延誤規疆大計。景廉等於又間接告了左宗棠一狀。
折子剛剛發走,景廉忽然又發現不妥。因為此時的新疆形勢已經發生了變化:北路多了一個白彥虎。如果此時向南路大舉進兵,清軍不僅要防占據伊犁的俄軍,還要防備飄忽不定的白彥虎所部。若加上占據各城池的阿古柏侵略軍,他要麵對的敵人已由兩個變成了三個。
鎮定下來,他馬上給朝廷追加了一篇折子:以白彥虎出關、北路敵眾我寡為由,奏請朝廷迅速命令左宗棠,再從該督麾下抽調三、四千勁旅,隨金順一同出關,否則兵力便不敷使用,收複新疆雲雲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折子發走,景廉自認為萬無一失,這才離開簽押房,哈哈笑著,邁著方步走進自己的書房。讓身邊人重新沏了一壺好茶,又研了一些墨,便鋪開宣紙,興高采烈地寫起書法來。景廉對自己的書法向來很看重,自詡為“廉體”,還常對人說,要結集刻印,供天下士子們臨摹用。
但一封加急軍情快報,偏在此時如飛般地送了進來。
景廉隻看一眼,登時便天旋地轉起來。快報是駐守在巴裏坤、哈密兩地的常順、多布沁、劄木楚、文奎聯名發來的,是告急文書。
原來,就在榮全追趕白彥虎期間,匪酋阿古柏見機會難得,馬上便給駐守北路各城的侵略軍急發軍命,命各城抽調強悍馬步各隊,趁虛攻取清軍屯糧駐地巴裏坤、哈密兩城。現在兩城已被敵寇圍攻多日,常順等人雖拚死抵抗,但敵軍隻是不肯退後,形勢岌岌可危。如若發兵遲緩,兩城定失無疑。
景廉踉踉蹌蹌跑進簽押房,渾身顫抖了許久才穩定住心神。
“阿古柏,你這是要掐我的命脈呀!我景廉還沒有活夠啊!”
他命人把吉爾洪額、沙克都林、劄布三員大將傳來,咬牙切齒說道:“你們快點起本部人馬,多備糧草、彈藥,現在就去巴裏坤、哈密兩地救援。無論如何,要保住屯紮在那裏的糧草!阿古柏這個洋雜種,他這是不想讓我們活了!”
三路人馬開拔後,景廉一邊拜折通報突發險情,一邊又緊急飭命山炮營連夜開拔,助守巴、哈兩城。當晚,景廉一連做了十幾個惡夢,身上冒出的冷汗把被褥都侵濕了。
同治十二年九月十日(公元1873年10月30日),一道八百裏加急聖諭遞進蘭州。左宗棠當時正在簽押房裏同饒應祺等一班幕僚計議派人去外省購糧的事,聞報,慌忙走進議事大官廳,撣衣正冠,麵北跪倒,恭聽聖諭。
諭曰:“據景廉奏,關外哈密被圍甚急,景廉現派吉爾洪額、沙克都林、劄布統帶馬步隊前往救援。惟此股賊匪人數甚眾,悍賊尤多,非厚集兵力,難圖剿洗。景廉現飭吉爾洪額等兼程前進,迅速馳援。該都統將濟、古兩處防守妥為布置。即著督帶兵勇親往援應,毋稍稽遲。該處地方為西進大軍糧運後路,刻下哈密城圍甚急,萬一稍有疏失,則不獨西進大軍糧路阻絕,即肅州全局亦為掣動。金順前有帶兵西進之請,現在關外情形較關內十分緊急,該前將軍曾否起程?著擦遵迭次諭旨,趲程前往;並先撥得力官兵星馳前進,會同明春各隊迅解哈密之圍。並著左宗棠傷令各屬認真籌辦軍糧,在玉門地方安設轉運糧台,以資接濟。該大臣仍當懍遵前旨,速撥勁旅數營,馳赴巴、哈兩城,迅掃賊氛,毋得顧此失彼。金順一軍屢次嚴諭克期出關,現在哈密被圍情形如此緊急,若再遷延不進,致誤事機,定將金順從重治罪。左宗棠所部兵力甚厚,盡可分撥出關。刻下關外賊勢鴟張,巴、哈兩城盼援甚急,若坐視不救,致該城稍有疏失,定惟左宗棠是問。欽此。”
從諭旨中可以看出,同治皇帝和一班王大臣是真急了。
左宗棠也沒想到關外卻突然有此變故。按著他原來的設想,新疆北路把守各城的都是阿古柏的偏師,隻要清軍不主動發起進攻,他們是不敢輕舉妄動的。莫非阿古柏帶著主力部隊由南疆秘密到了北疆?
左宗棠反複思慮了半夜,仍不得其解。
第二天一早,為了不耽誤金順出關,左宗棠先把麾下各營的糧草全部集合起來運到玉門關,然後派快馬傳知金順整旆出關,速赴哈密救援。
考慮到各營大半尚在陝西、寧夏一帶征戰,左宗棠決定先命在鎮番休整已達兩月的廣東陸路提督河南嵩武軍統領張曜所部步隊十二營、馬隊兩營,尾隨金順出關。
左宗棠派出的快馬趕到金順大營時,金順卻正在親兵的護衛下,騎著快馬飛速趕往蘭州。一見左宗棠的麵,金順施了個平行禮,接著便又是搖頭又是跺腳,還把眉頭皺起老高。
左宗棠請金順落座,又讓人擺上新茶,這才問道:“金大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金順說道:“急死了,我是真急死了!——眼下便出關肯定是不行了!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將軍、都統地位與總督大致相同,見麵的禮節自然也是平行的。
左宗棠一愣:“金大人,您老莫非沒有接到聖諭?”
金順:“就是因為接到了聖諭,我才急著來見您老的。您老有所不知,敝將接統過來的那幾營成祿的人馬,不僅缺槍少炮,而且不聽調遣。聽說要出關,當天就逃走七十餘人。製軍您說,這樣的軍兵我敢帶出關嗎?”
左宗棠大吃一驚:“裁汰,趕緊裁汰!——巴裏坤、哈密形勢危急,耽擱不得呀!”
金順一臉苦相:“裁汰也需要一定時間哪!——敝將匆忙趕來這裏,就是要和您老打一商量——您老能不能先從別的營抽調些人馬先出關?”
“這?”左宗棠驚訝地張大嘴巴:“您是說,眼下出不了關?”
金順兩手一攤:“成祿留下的那幾營要裁汰一些,之後呢?還要挑募補齊,進行嚴格操練。您老算算,這得需要多長時間哪?恐怕最快也得三個月啊。”
左宗棠低頭想了想:“看樣子,張朗齋需要提前出關了。”張朗齋就是嵩武軍統領張曜,朗齋是張曜的字。
一聽這話,金順大喜道:“隻要張朗齋提前出關,巴裏坤、哈密肯定能解圍。製軍大人,我現在就回大營辦理裁軍的事。一有眉目,馬上出關,絕不耽延!”
左宗棠:“金大人,您老恐怕得給朝廷上個折子吧?”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金順前腳離開蘭州,左宗棠後腳便派出快馬,以軍情急迫,傷命張曜所部提前出關趕往巴裏坤、哈密救援。
快馬離開蘭州後,左宗棠馬上把饒應祺傳進簽押房,命其擬折一篇,以“軍情緊迫,金順一軍整理需時”為由,奏請張曜提前出關“救援”。
折曰:“關外軍情緊迫,金順一軍整理需時,臣自當遴派勁旅出關,以資臂助。惟肅州甫經克複,各軍勞乏過甚,損折亦多,亟需整理。現正擬酌量汰撤,稍節虛糜。若於各營中零星抽撥,湊合成營,則兵將兩不相習,恐難驟收實效。惟駐紮鎮番廣東陸路提督張曜所部嵩武一軍,步隊十二營,馬隊兩營,整理年餘,蓄銳已久。張曜夙嫻韜略,曾蒙聖明洞鑒及之,且與金順共事數年,彼此相習,臣前路過涼郡麵商關外增軍一事,張曜毅然請行,臣深佩慰。此時金順所定出關二十營,整理既需時日,臣若僅派數營先往,誠恐兵力仍單。此不得不請調嵩武全軍之實情也。惟所部馬隊僅止兩營,仍應添派得力之營,以期得力。查穆圖善續調之吉林、黑龍江馬隊,頗有堪資挑撥者。臣竊見涼州副都統額爾慶額,勇於有為,由管帶吉、江馬隊著績,簡放是職,金順亦稔知其人,堪以派往。應請旨飭下張曜、額爾慶額,各帶所部出關,共收實效。”
聖旨很快頒下,著左宗棠轉傷張曜、額爾慶額兩部人馬飛速出關,毋稍遲延;著景廉統籌新疆全局,左宗棠抓緊籌辦出關各軍糧餉。
張曜、額爾慶額接旨後不過五天,即雙雙拔營起程,浩浩蕩蕩趕往巴裏坤、哈密。
那麼,阿古柏到底是怎樣占領北疆的呢?
第四節 一榜總督晉協揆
嵩武軍趕到,巴裏坤、哈密立時解圍,景廉卻對張曜動開了歪心思。久曆行武的張曜不理景廉,依然我行我素。偏趕這時,一榜出身的左宗棠被朝廷破格拜相了。景廉這回可真急了,竟然在自己的大帳裏破口大罵起來。
得知清軍大隊出關,圍困巴裏衝和哈密兩城被阿古柏收編的當地軍隊自忖不能敵,於張曜到達的前一日,飛速撤去。
接到常順的稟告後,景廉眼球轉了三轉,馬上便給張曜寫了一封親筆信。信的開頭先對張曜來一番吹捧,說張曜久經沙場,立功無數,又肉麻地誇獎張曜英明神武,海內聞名。然後,景廉便開始用欽差大臣的口吻下起了命令:“收複新疆當以先規南路為最要,南路收複,北路不難平也。軍門解巴、哈之圍後,當從速整飭,侯金將軍大軍到後,即全速開拔,趕往南路收複吐魯番;弟親統各營同時南進;金將軍直取古牧地;額爾慶額統籌後路。”
未及把信看完,張曜已經氣得大罵了起來:“大清國立國二百餘年,怎麼總有這號人物?這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各路都開向南路,他就不怕北路匪寇端老巢?”
張曜沒有理睬景廉的命令。
景廉疑惑,以為張曜沒有收到自己的信函,便又補發一信,內容與前信大同小異。張曜收到信後,更加氣憤起來。他當著幾名文案的麵把信撕碎,冷笑道:“本提活了四十一歲,還從沒見過這麼無賴的人!這個老東西,他是真瘋了!哈密剛剛圍解,他就急著去收複南路!他就不怕馬明殺回馬槍?不理他!”
一名幕僚小聲說道:“軍門大人,景都護可是欽差大臣啊。陝甘是左季高說了算,出了關,景都護可就一言九鼎了。”
一名候補知縣也道:“景都護可是有聖恩的人啊。聽說,連勞苦功高的榮侯都不敢和他硬抗啊。卑縣以為,您老還是給他老回個信吧。這樣,就算朝廷問起來,您老也有個回旋不是?”
張曜冷笑一聲:“不理他!阿古柏多少人馬?我們現在多少人馬?這筆賬,小孩子都會算!馬明用五千人就險些奪取哈密,這就說明,阿古柏手下的這幫人還是能戰的,不可大意。行前,左爵帥三次函告本提進疆後的進止,他老說,我軍進疆後,先要保證後路安全,以備金和甫出關後有米吃,萬不可盲目出兵。巴裏坤、哈密乃我大軍屯糧之所,不同於一般的城郭。如今剛剛擊敗馬明,便要提軍南進,巴裏坤、哈密還要不要?這不是顧頭不顧腚嗎?”
眾幕僚見張曜口氣如此堅決,知道再勸無益,便都不再言語。
幕僚散去後,張曜一個人想了想,便給左宗棠寫了一封信,把景廉的話複述了一遍,又把自己的觀點說了說,征詢左宗棠的意見。
左宗棠沒有馬上給張曜回信,而是給景廉寫了封信。在信中,左宗棠再三強調說,關外作戰不同於內地,一則地形不熟,一則氣候有異,一則糧餉轉運太過艱難,出兵之前一定要保證後路無虞、糧餉有濟,不能有任何僥幸心理。
把給景廉的信發走,左宗棠這才給張曜寫信。
左宗棠告訴張曜,景廉聖恩頗好,又是朝廷任命的欽差大臣;嵩武軍的進止,當以景廉的話為準,其他人不好參評。在信尾,左宗棠特別補充了這樣一句:“大軍孤懸,無論怎樣進兵,都必須保證後路和糧草無虞。”
讀罷左宗棠的來信,張曜對著身邊的人哈哈笑道:“人都說左季高是個直腸子的人,以本提看來,他不僅腸子不直,心眼恐怕比別人還多!左季高的厲害,本提是領教了。”
景廉收到左宗棠的信後,當即便猜出是張曜在背後說了什麼,不由大怒道:“左季高這個老混蛋,他以為自己是誰?別人說他會打仗,我看他狗屁不是!”
罵完之後,景廉又把幾名心腹幕僚召進大帳裏,把左宗棠的信一摔:“你們都說俄國人瘋了,阿古柏瘋了,依我看,他們誰都沒瘋,是左季高瘋了!你們看看吧,這是他給我來的信。——烏七八糟說了一大堆,他想幹什麼呀?”
一見景廉氣衝鬥牛,一名幕僚馬上道:“天下人誰不知道左宗棠是個一等一的大混蛋?他能放出什麼好屁?他的信,趕緊撕了吧,省得看過之後鬧眼睛!”
正看信的幕僚未及把信看完便道:“他果然是在放屁!卑職聽說,圍攻哈密的馬明連張朗齋的麵都沒敢見,便屁滾尿流地逃進了古牧地;俄國呢,馬上就要交還伊犁。此時可不正是進規南路的最佳時刻嗎?”
一名馬屁精搶著接口:“是啊,是啊,古牧地、烏魯木齊、瑪納斯,還有什麼王城,都是一些烏合之眾,是不堪一擊的。隻要留少許人馬把守後路就可以了,他們怎麼敢主動襲擾啊。”
最先說話的那人道:“押著糧草進逼南疆不也行嗎?把南疆收複後,回師北路,這叫什麼?這就是以逸待勞啊!”
一個大胡子這時說了這樣一句:“督帥,老朽昨兒覓得一句詩,甚是有趣。但下一句,卻直到現在也沒有想出來。今兒正好各位文豪都在,大家替我想一想。”
景廉歪起頭問:“老劉,你那一句是什麼呢?”大胡子是個老童生,七十歲了,一直靠給人看風水騙口飯吃。後經別人介紹認識了景廉,因奉承話說得好,很得景廉賞識,留在身邊吃閑飯。
大胡子用手頗自得的摸了把胡子,慢慢吟道:“大樹高山藏險灘。就是這一句了。”
景廉稍一遲疑,忽然一笑:“小河流水畫江南。”
大胡子眼前一亮,登時擊掌:“對得好,對得好!小河流水畫江南,千古絕唱!欽帥,把後兩句也續出來吧,兩句不成詩啊。”
景廉仰天大笑了兩聲:“大樹高山藏險灘,小河流水畫江南。駟馬奮蹄越戈壁,拜相封侯在邊關。哈哈哈。獻醜了,獻醜了,各位大家見笑了。”
“千古絕唱,千古絕唱啊!”大胡子匆忙起身,“各位稍坐,容老朽回房記錄下來。這等佳作,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大胡子大步流星走出去,一直奔茅房而去。
酒後,眾幕僚又胡言亂語了一陣,這才各回房裏歇息去了。
景廉卻把文案師爺傳過來,乘著酒興,口述了一篇給朝廷的折子。景廉提出,隆冬季節,正是關外水瘦土硬之時,既利於跑馬,又利於行軍;敦請朝廷命令金順快速出關,以便早日收複南路。景廉擬定的作戰方針是:“奴才坐鎮古城統籌全局,命烏裏雅蘇台將軍金順取道古牧地,提督張曜由天山南取吐魯番,領隊大臣沙克都林劄布、錫綸由沙山子取瑪納斯,三路齊舉,使賊不相顧。奇台、古城為哈密、巴裏坤屏蔽,命副都統額爾慶額、常順、福珠哩駐西湖,防賊逸入北路。烏魯木齊之南俗呼搭板城者,實通吐魯番要路,賊以重兵守之,宜潛師攻擾以搤其吭。並請傷陝甘總督左宗棠總司後路糧台。移甘肅民千戶到奇台、古城屯田;購蒙古駝數千隻,撥部款六十萬兩發餉。”
折子拜發的同時,景廉又給金順發快劄一封,命其從速整傷軍馬,立即出關。
喝酒的時候,景廉對大胡子等一班幕僚說道:“你們知道左季高為什麼百般阻撓我進規南路嗎?還暗中給張朗齋寫信,使我的壞。他就是怕收複新疆這個大功落到我的頭上啊!我活了六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呀?可像他這麼壞的人,還真就是第一次遇著!我是服了他了。”
景廉正說得高興,偏偏官報到了。所謂官報,就是清朝時期吏部刻印的聖諭乃至官員調動、軍情通報的單子,是早期的一種報紙,相當於現在各市縣省乃至中央各部委辦印發的內刊。
但今天景廉把官報讀完後,卻默默地拿起官報走了出去,臉色陰沉得嚇人。飯廳的人無不詫異,卻又無人敢問。
這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景廉收到的官報上麵刻印了這樣一道聖諭:“內閣奉上諭:‘肅州克複,已降旨將在事出力之劉錦棠、徐占彪等分別優獎。因思陝、甘擾亂十有餘載,勢極狓猖,自簡任左宗棠總督陝甘,數年以來,不辭艱苦,次第剿除。此次親臨前敵,督飭將士,克複堅城,關內一律肅清,聯心實深嘉悅,自應特沛殊恩,用昭懋賞。經禮部會議,恭王奏請,欽賜左宗棠進士出身,賞加翰林。左宗棠著以陝甘總督協辦大學士。該大臣前經賞給騎都尉世職,並著改為一等輕車都尉世職。欽此。’”
這道聖諭未及讀完,景廉已是氣得渾身亂抖起來。他怕被人看出來,所以趕緊離席,一個人跑進簽押房去生悶氣。
清朝習慣把舉人出身的官員稱作一榜出身或乙榜出身,把進士出身的官員稱作兩榜出身或甲榜出身;秀才則是秀才出身,監生是監生出身,沒有進過學的便一律稱作白丁出身;靠征戰沙場躋身官員行列的稱作軍功出身,靠捐納獲得頂子的最被人瞧不起,稱作捐班出身。清朝還有規定,目不識丁的人不能做文官,一榜出身的官員不準拜相。清朝不設宰相,用大學士代替宋朝時期的宰相。那時的人們於是習慣把躋身大學士的官員稱作拜相。清朝的大學士一共有四個人,加上協辦大學士,一共是六人。滿漢各三人。左宗棠是舉人出身,按著規定,他無論多麼能幹,也是與大學士無分的。但讓景廉萬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個一榜出身的左宗棠,現在竟然被朝廷拜相了!景廉惱就惱在,他是兩榜出身,他應該拜相才對,可他卻沒有被拜相;左宗棠是一榜出身,是無資格拜相的,但現在卻被破格拜相了。這要傳出去,他景廉的臉往哪兒擱?文人都是好麵子的,景廉的麵子尤其金貴。
想了又想,景廉突然把官報抓在手裏,嘴裏惡狠狠地迸出一句:“左季高,我早晚讓你好看!”
景廉三把兩把將官報撕碎,他決定把左宗棠拜相的消息封鎖住。
二十幾天後,景廉接到聖旨。朝廷對景廉提出的作戰方案完成讚同,命景廉令榮全、張曜等部,整裝待命,等金順大軍一到,馬上發兵。
景廉接旨不過十日,烏裏雅蘇台將軍金順在朝廷的一再催促下,不得不率麾下二十營正式出關。
大清國收複新疆的戰役,在欽差大臣烏魯木齊都統景廉的一再催促下,總算拉開了大幕。
第五節 外交談判無作用
英國與阿古柏締結了《通商條約十二條》,俄國派出使臣,公開承認阿古柏成立的哲德沙爾汗國是合法政府。總理衙門憤怒了,派人向英國人提出了抗議,向俄國駐中國公使館遞交了書麵照會。
英國人對中國的抗議不理不睬,俄國公使權當什麼都沒發生。
恭王於是困惑了,太後也開始糊塗起來。
我們現在來說說大清國的朝廷。
大清國的朝政已經多年不正常了。皇帝在後宮讀書,親王在前台攝政,兩宮太後躲在幕後聽政。
自打鹹豐皇帝死後,大清國的皇帝名義上是愛新覺羅·載淳,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同治皇帝,實際掌握朝政的卻是慈禧太後。為什麼這樣呢?因為載淳登基時年紀太小,隻有六歲,隻好由他的生母慈禧太後與鹹豐帝的皇後慈安太後同時垂簾聽政。慈禧太後又稱西太後、那拉太後,滿族葉赫那拉氏,原本是鹹豐的一位妃子,因生了載淳而晉封懿貴妃;慈安太後又稱東太後,滿族鈕祜祿氏,於鹹豐二年立為皇後。鹹豐帝病重時,考慮到載淳年幼,隻好提前安排後事:命怡親王載垣、協辦大學士肅順等八人讚襄國政,人稱“讚襄政務王大臣”。鹹豐帝駕崩,慈禧太後為了掌握朝政,竟然聯絡恭親王奕,在英國公使卜魯斯等外國勢力支持下,悍然發動了政變。朝廷的政權格局於是由王大臣讚襄政務而變成了兩宮太後垂簾聽政,恭親王不僅成了軍機處領班,而且還是總理衙門領班,頭上還多了個議政王的桂冠。從此後,奕在前台主政,兩宮在後麵聽政,大清國仍像過去一樣,一天一天地往前走。
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同治皇帝正式親政,兩宮太後撤簾休養。哪知這載淳實在太不爭氣,除了遣出宮去尋花問柳,於國事幾乎一竅不通。慈禧太後無奈,隻好又命太監掛出簾子,來了個二次聽政。同治皇帝倒也甚是配合,額娘前腳掛上簾子宣布聽政,他後腳便染上花柳病臥倒在床。
這樣一個特殊時期自然瞞不過外國人。內亂被平息後,外國人怕大清國重振康乾雄風,於是開始各耍手段,對大清國的邊疆領土和內地經濟全方位折騰。終於發展到阿古柏率軍公然入侵、俄軍公然霸占伊犁、英國派人進入雲南探路,另有日本高薪聘請美國人做顧問,也想著從大清撈些實惠。很長一段時間,軍機處忙完這件事,馬上去料理下一件事;剛打發走法國人,又要去見英國人。如果不是這樣,阿古柏侵占新疆這麼久,大清國不會遲遲不出兵。到了這個時候,不僅恭王覺著臉上無光,連簾子後麵的慈禧太後都意識到,新疆的事,不能再往後拖了。她盡管沒有趕上打基業,但她有責任守業啊。如果連祖宗打好的基業都守不住,她百年之後,怎麼向祖宗交代呀。
景廉進規新疆南路的方案第一次進京時,軍機處就已經做出向新疆進兵的打算了。哪知還沒向慈禧太後做彙報,俄國突然發兵攻取了伊犁。打蛇打七寸,兩害相權取關鍵。恭王、文祥、寶鋆三人經過縝密分析,決定先讓榮全把伊犁要回來之後再對付阿古柏。慈禧太後聽從了軍機處的建議,於是便有了榮全將近半年的往返勞頓,結果卻是未要回伊犁寸土。
恭王打發寶鋆趕往俄國駐華使館交涉,哪知俄國公使布策早在一月前便回國述職了,使館參讚兼署公使凱陽德一問三不知,跟寶鋆耍起了大牌。
一連多日,恭王在軍機處愁,慈禧太後在簾子後麵愁,百官們也都跟著愁。
愁著愁著,景廉的第二篇折子到了。
這日正是個晴天,雖然奇冷無比,但陽光還是亮的耀眼。景廉的折子遞進來的時候,軍機處的五位軍機大臣恰巧都在。三位滿人,兩位漢人,他們分別是恭親王奕、大學士文祥、寶鋆三位滿人,沈桂芬、李鴻藻兩位漢官。五位當中,資格最老的是恭王、文祥、寶鋆三人,沈桂芬進軍機處五年多一點,李鴻藻剛滿五年。今兒,恭王把所有軍機大臣都召集到一起,是因為要商量一件大事情。因為就在三天前,恭王得到榮全的密報,說英國人與阿古柏的偽哲德沙爾汗國,偷偷簽訂了一個通商條約,這無異等於承認了阿古柏汗國的合法性。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可是關乎祖宗的基業和領土的完整啊。軍機處把榮全的密報呈給慈禧太後的當天,慈禧太後就命令恭王,立即召集軍機大臣會議,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出一個辦法。恭王走出宮後,慈禧太後連連歎息:“俄國的事還沒辦出頭緒,英國又插了進來。這些外國人,是真不想讓我大清過一天消停日子啊!”
五位大軍機正在商議向英國提出抗議的事,景廉的請戰折子遞進來了。
英國與阿古柏締結《通商條約十二條》的時候,大清國的朝廷也正在召集在京的大學士、軍機大臣以及各部院尚書、侍郎商討著應對的措施。
軍機處與總理衙門領班大臣恭親王奕同著一班王大臣先在軍機處議會了三天,然後又進宮當著兩宮太後的麵吵了三天,這才形成了一個決斷:向俄國、英國駐京公使館各遞交一份措辭嚴厲的書麵抗議照會,否定兩國與阿古柏締結的《條約》的合法性。
該照會由總理衙門擬稿,交二品以上在京大員審議,最後又遞進宮裏經兩宮太後恩準,這才派員分別遞交給俄、英兩國駐京的公使館。
兩月後,見俄、英兩國均無反響,恭親王奕隻好分別約見俄、英兩國公使布策(Butzoff,E,C)、威妥瑪(Wade,T,F)二人,當麵向他們提出交涉。
布策見到恭王後,先說已將貴國的照會發回國內,但尚無指令下達,然後又信誓旦旦地表示,隻要國內的指令到達,公使館一定在第一時間內知會總理衙門。
威妥瑪卻沒有應約赴會,隻打發了使館內的二等翻譯官馬嘉理(Margary,A,R)給恭王送了份聲明,言稱:大清國目前的最大威脅來自俄國而不是英國,英國永遠都是大清國的好朋友。
聲明又說:“俄國已經占據了新疆的伊犁九城,但這並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俄國的野心是要把新疆全部占領並通過新疆進入貴國的內地。”
該聲明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但卻隻字未提英國與阿古柏簽約的事。
恭王看得糊裏糊塗,文祥及總理衙門的其他大臣也不知威妥瑪這個聲明的用意所在。
恭王同文祥等人計議了多天,終於認定,俄國與英國都沒有把大清國的抗議當成一回事。於是他歎息了一句:“說一千道一萬,不把阿古柏這個洋犢子趕出新疆,俄國人也好,英國人也好,是一定要與他勾結到底的。”
恭王說這番話時心裏非常清楚,陝甘一日不靖,進疆的道路便一日不通;打不開進疆的通道,就算兵發新疆,糧餉也無法跟進。俄英兩國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與阿古柏勾結,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文祥看出了恭王的心思,不由小聲說道:“王爺,陝西地麵匪患已經肅清,左季高已奉旨移節蘭州,大概用不多久,紅旗捷報就進京了。”
恭王長歎一口氣道:“但願祖宗能幫襯一把,讓甘肅早日平靖。說起來,也真難為了這個左季高!——不過,咱們還得同英國人交涉下去。文祥啊,你明兒就到英國公使館走一趟。你告訴威妥瑪,新疆是我大清的新疆,不是阿古柏的新疆。他英國人想要在新疆做什麼,可以同我大清談。他背著我們同阿古柏簽條約,算怎麼回事呢?”
文祥不很情願地點了一下頭,口裏道:“說一千道一萬,不動真格的,這些外國人總是不肯認輸。”
說這話的時候,肅州的紅旗捷報到了。恭王手捧著捷報,一邊閱讀,一邊對文祥說道:“明兒,你也不用去見威妥瑪了——下麵的戲,讓景秋坪來演吧!”
文祥也激動地說道:“祖宗有靈,祖宗有靈啊!”
當晚,恭王同著醇王領著總理衙門大臣以及軍機大臣文祥、沈桂芬、寶鋆、李鴻藻等人,進宮來向兩宮太後報喜。
同治皇帝此時正躺在寢宮裏病得要死要活,不能理政,同治皇帝生母慈禧皇太後為此已經幾天吃不好飯、睡不穩覺了,但當她讀了陝甘總督左宗棠發來的這個紅旗捷報後,神情還是為之一振。
慈禧皇太後把捷報高高地舉起來,滿麵春風地說道:“看俄國和英國這回還有什麼話說!”
各王大臣也都興高采烈起來,隻有軍機大臣兼總理衙門大臣寶鋆的嘴角飛出一絲不以為然來。
從宮裏下來後,寶鋆小聲對醇親王奕譞說道:“王爺,您老以為憑景秋坪和金和甫的那點兵力,就能把阿古柏攆出新疆?”
醇親王邊走邊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口裏卻道出這樣一句:“本王進宮前幹嚼了塊鹿脯,鹽大了,有些齁著了。”
寶鋆見醇親王答非所問,隻好一個人嘟囔了一句:“阿古柏的後頭站著的可是俄國人和英國人呐!——左季高也好,景廉也好,他們這回可啃了塊硬骨頭!我是真怕咱們吃雞不成反被噎著啊!”
寶鋆說這話,顯然是對朝廷能否收複新疆缺乏信心。
折子火速遞向新疆古城景廉大營。
第六節 後來者竟然居上
榮全久駐新疆,官拜伊犁將軍;金順是烏裏雅蘇台將軍,率軍進疆是助剿阿古柏侵略軍,是真正的客軍。但金順出關後,欽差大臣景廉卻密保其出任幫辦大臣,是目前新疆的二把手。景廉這麼做,目的隻有一個:把榮全趕出新疆。榮全自恃勞苦功高,根本沒把景廉放在眼裏。景廉不服輸,一篇參折飛速遞往京師。
在朝廷的一再督促下,金順終於率軍出關了。
金順此次出關,共統帶步隊二十營,馬隊十營,人數約在一萬五千人左右。為防餓飯,他特奏請朝廷命左宗棠為他多籌備了一個月的糧草、五萬兩餉銀;為防駐紮在北路的阿古柏部半路攔截,他特意飛函哈密的張曜和塔城的榮全二部,提前派出人馬接應自己。
消息傳到蘭州後,左宗棠不由對饒應祺歎道:“金順久經戰陣,常駐邊關,他不該嚇成這樣啊!”
饒應祺四外看了看:“老爵相,金將軍常駐邊關不假,但好像並沒有經曆過什麼戰陣啊。他征山東、援湖北、攻寧夏,哪次不是偏師?他久經戰陣?鬼都不信!”
左宗棠:“滿人都是怕死的。像金和甫那樣,就已經不錯了。——鬼信不信無所謂,隻要朝廷相信就可以了。對滿人啊,我們還是少議論的好。”
饒應祺把左宗棠看了又看,忽然一笑:“爵相,下官發現,自打您老拜相以後,說話辦事真和以前不大一樣了啊。莫非人一拜相,性情就變了?”
左宗棠眯起眼睛,用手捋了捋胡子:“拜不拜相都沒什麼打緊,關鍵是跟頭摔多了,人的心眼也就多了。子維呀,你說,景廉這麼急著向南路出兵,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呀?他不怕阿古柏斷他的後路?”
饒應祺沉思了一下:“依下官想啊,景都護是立功心切呀。”
左宗棠皺起眉頭自言自語:“沒了後路,這仗還怎麼打呀?——朝廷為什麼同意了他的計劃呢?——大軍孤懸塞外,沒有糧草,沒有後路,一旦失利怎麼辦?幾萬條人命,不是小事啊!”
饒應祺:“老爵相,您老這話,為什麼不說給朝廷呢?您老現在可是我大清的堂堂協揆呀。”當時人們習慣把協辦大學士稱作協揆。
左宗棠苦笑一聲:“老夫連幫辦都不是,你讓老夫說什麼呀?——換言之,就算我說了,朝廷就能聽我的?”搖了搖頭:“滿人都是很自負的,景廉又是個很把自己當回事的人,有些話,還是看看再說吧。景廉、榮全、金順,老夫一個都惹不起呀。”
同治十三年二月(公元1874年),也就是金順大軍順利抵達古城的第三天,一道聖旨分別遞到景廉、金順、榮全、張曜、額爾慶額之手:照景廉所請,金順幫辦新疆軍務;榮全毋庸幫辦新疆軍務。
左宗棠見到聖旨後不由連連苦笑:“朝廷如此辦理,新疆可有熱鬧看了。這三個滿貴大員,哪個是省油的燈啊!——這都是誰給上頭出的主意啊!”
金順到古城的第三天便和景廉見了麵。在與金順會麵的同時,景廉急函榮全、張曜和額爾慶額,命三人速到古城商議軍務。榮全和額爾慶額如期趕到古城,但張曜卻以哈密幹係太重不可擅自離開為由,拒不應命。景廉氣得暴跳如雷,但私下一想,張曜說得卻又合情合理。景廉懷疑是左宗棠暗中給張曜出的主意,心裏自然對左宗棠又多了幾分憤怒。
得知張曜不來古城後,榮全卻道:“張朗齋不來古城,我們正好獨享大功。這是好事啊。”
金順用鼻子哼一聲道:“好事是好事,可吐魯番怎麼辦?我們三路人馬加起來才多少人馬?如果再分出一路進規吐魯番,如何夠用?——景欽帥,您老到底查清阿古柏的底細沒有?他現在南路有多少人馬?我們不能盲目出兵啊!”
景廉搬了搬指頭:“大概不下十萬吧?如果把北路的人也算上,沒有二十萬,十五萬總是有的。但他們都是不經打的。”
榮全皺了皺眉頭,很是吃驚的樣子:“有那麼多嗎?這個數字,您老是如何算出來的?——我得到的數字可沒這麼多!就算加上當地的百姓,南疆一共才多少人哪。”
景廉知道榮全對自己有氣,但考慮到出兵在即,關係鬧得太僵不好,就強壓住怒火,笑道:“本欽差三次派人去南疆密訪,數字大致是不會錯的。榮通侯,您老認為阿古柏應該有多少人啊?”
榮全一聲冷笑:“您老倒是會問!我認為頂什麼用啊,我又不是阿古柏!”
額爾慶額小心地問一句:“他們有多少馬隊呀?我們要不要再從吉林、黑龍江調一些馬隊過來?”
景廉:“本欽差已經奏請了,但因為糧餉轉運太過艱難,朝廷恐未必能答應。——張朗齋到了新疆,竟然敢不聽調遣,本欽差恐怕得給朝廷拜個折子。上頭著我統籌全局,新疆的事,我得負起責任。榮通侯,本欽差這麼做,沒有什麼不妥吧?”
榮全:“景欽帥,要參誰要保誰,那是您老分內的事。您老覺著能參動就參,若參不動呢,自然就不要去碰釘子。本爵來到古城想知道的是,此次向南路進軍,您老是怎樣布置的?想分幾路?本爵走哪一路,金都帥走哪一路,您老走哪一路?額副帥是單獨一路,還是和我們同行?本爵說句您老不愛聽的話,我們坐在這裏東扯西拉,南疆何日收複?朝廷可是等著捷報呢!”
景廉氣得胡子亂動:“侯爺,您老這說的什麼話?本欽差昨兒夢裏還在和阿古柏對打,這怎麼是東扯西拉?不計議妥當便貿然出兵,一旦吃了敗仗怎麼辦?”
榮全把奶茶往外推了推:“欽帥所言甚是,是本爵該打。好吧,那就計議吧。俄國兵屯在塔城的周圍,我是真怕這些畜生突然開起大炮啊。”
金順:“侯爺說得對。欽帥,我們計議正事吧。”
景廉自負地摸了把胡子,口裏忽然迸出一句:“來!”
話音剛落,一名師爺兩手托著一卷地圖走進來。師爺把地圖鋪在桌上,又有一名師爺把景廉畫好的路線圖送進來。
兩名師爺走出去後,景廉站起身,把頭貼近地圖看了許久,這才用手指著一處道:“就是這裏了。這個地方盛產鹽,當地人故稱此地為鹽池。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從哈密走直道,估計也隻半日的行程;如果騎馬,自然半日也用不上。慶額老弟是馬隊,可以走這一路。馬隊快呀,不延誤時間。榮侯爺由塔城跟進,兩路人馬可在吐魯番會師。”
額爾慶額一愣:“我自己走這一路?我隻有不足五營馬隊呀。卑職記得您老上給朝廷的折子裏,這一路由張朗齋負責,卑職接應後路。您老變得也太快了吧?卑職還沒有把地形踏查熟啊!”
景廉:“老哥隻想問老弟一句話,如果張屠戶死了,我們就吃帶毛豬嗎?沒有張朗齋,我們就不收複新疆了?——老弟這一路就這樣定了。和甫老弟就近取古牧地,免除後顧;瑪納斯怎麼辦呢?就交給克都林劄布、錫綸二人。烏魯木齊由老哥我負責。三路同時行動,讓匪酋首尾難顧。”
榮全:“張朗齋呢?我們在前麵拚命,他張朗齋幹什麼?”
景廉眼露凶光:“老哥把他參回家去!他統帶的嵩武軍,直接調到古城會攻烏魯木齊。”
金順:“欽帥,嵩武軍調到古城,哈密、巴裏坤怎麼辦?那可是我們的屯糧重地呀。別的地方出閃失都不打緊,哈密和巴裏坤可不能出任何閃失啊!”
景廉捋須一笑:“這點不用多慮。老哥計議已定,這兩個地方,就交給常順、多布沁、劄木楚、文奎四人,由常順統籌後路糧運全局。隻要我們把古牧地收複,巴裏坤和哈密就算放幾隻羊看守,也會穩如泰山的。”
榮全鼻子一哼:“欽帥,您老以為,古牧地會很容易收複嗎?——這次群匪圍攻巴裏坤和哈密,帶隊的可就是替阿古柏匪酋守古牧地的馬明啊!若不是張朗齋率嵩武軍及時趕到,現在的巴裏坤和哈密怎麼樣,恐怕隻有老天知道了。”
金順:“侯爺所言甚是,巴裏坤和哈密,的確不可大意呀。”
這時,一名軍兵手捧一封密函走進來,衝著景廉施了個禮:“欽帥,這是打蘭州轉過來的聖諭。”
軍兵把密函遞給景廉便又走出去。
景廉狐疑地拆開封套,掃了兩眼便站起身來:“金順、榮全接旨!”
金順、榮全慌忙麵東跪倒。
景廉看了看榮全:“本欽差代為宣旨:奉聖諭:俄軍占據伊犁,榮全身為伊犁將軍,責任非輕,不可大意。榮全毋庸幫辦軍務。新疆軍務著金順幫辦。”
榮全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景廉把聖旨放到桌上,起身扶起榮全:“看樣子,上頭對侯爺是另有任用啊。伊犁才是大事啊。”
榮全起身氣呼呼坐下後,景廉又把金順扶起來:“上頭著金將軍幫辦軍務,老弟肩上的擔子可不輕啊。南疆能否如願收複,可就看老弟的了。”
金順望了望滿臉通紅的榮全,轉身對景廉說道:“欽帥,您老言重了。幫辦是什麼?說的好聽一點,是副大臣;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打小旗的。您老才是收複新疆的主帥呀。侯爺,我說的對吧?”
榮全起身走到桌前一把抓過聖旨,隻看了兩眼便冷笑一聲對景廉說道:“欽帥,朝廷著您老代為宣旨,您老不該掐頭去尾呀。‘照景廉所請’這幾個字,您老可沒宣讀啊!——和甫將軍,您聽到這幾個字了嗎?”
金順茫然的望著景廉。
景廉一笑道:“伊犁幹係太重,老哥是怕侯爺顧此失彼呀。何況,老哥這麼做,也是有苦衷的啊!”
榮全不及景廉把話說完便兩手一拍:“欽帥,可誤了大事了!明兒是卑職與俄國科大人會麵的日子,這可是太後特意交代的,馬虎不得。對不起了各位,本爵現在就得趕回大營。那個狗娘養的科大人,脾氣可是大著呢!”
榮全話畢,也不等景廉開口,轉身便走了出去。
景廉愣了許久,嘴裏忽然迸出一句:“我連他一起參!”
景廉口裏的他指的自然是榮全。
景廉說到做到,五天後,一篇參奏張曜與榮全不聽調遣的折子飛速遞往京師。他決定憑借著手裏的權力,和張曜和榮全比劃比劃了。
哪知道,景廉的這篇參折一去便再沒有回頭。
景廉糊塗了,他不知道京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給自己的靠山醇王和寶鋆各寫了一封快信,向他們打探京師的情況。一月後,寶鋆信到。閱過信後,景廉大吃一驚,他萬沒想到,大清國會在一夜之間發生這麼大一件事情:日本國於無聲處艦發台灣,將台灣占領了!
莫非是小日本早就與阿古柏、英國人、俄國人串通在一起,就是要趕在這個時候給大清國出難題?如果是那樣,情況可就複雜了。
景廉一邊在心裏暗自揣度,一邊耐下性子等京裏的消息。
日本國為什麼會突然之間兵發台灣呢?莫非當真是與阿古柏、英國人、俄國人早就串通好了的?這也太巧了吧?
第四章 收複失地反複跌宕
利用大清國全部關注西陲、不能東顧的時機,日本突然發兵將台灣占領。聞報之下,京師一片嘩然。經總理衙門與日本反複談判,又在威妥瑪等人的斡旋之下,大清國終於用五十萬兩白銀把日軍請出了台灣。剛把台灣的事辦妥帖,雲南又發生了馬嘉理被戕一案。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一蹦三尺高,決定狠狠敲詐大清國一筆……
如此枝節橫生,新疆何時才能真正收複?
第一節 海防塞防大討論
日本侵台事件平息後,朝廷意識到了海防的重要性。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文祥,鄭重向朝廷提出“切籌海防”之議。引發了一場震驚中外的海防、塞防之爭。
事情須從同治十年(1871年)底說起。
這年年初,寧夏金積堡被左宗棠麾下的湘楚軍攻破,回民義軍首領馬化龍被迫降清,白彥虎兵單勢孤,隻好西走新疆。
這年五月,俄軍侵入伊犁,伊犁蘇丹艾拉汗向俄國投降。
也就在這年年底,琉球船民遇風飄流至台灣,與當地高山族人發生衝突,造成流血事件。
轉年,日本天皇賜封琉球國王為藩王,寓琉球國隸屬於日本、琉球人即日本人之意。日本此舉不僅表明它要吞並琉球國的野心暴露,而且為琉球人在台灣遇害埋下侵略台灣的伏筆。
當時,大清國因忙於內戰,沒有注意到日本國此舉的更深層意義。
日本外務卿副島種臣是倡議向外侵略、擴張的急先鋒,他為了侵略台灣,一麵研究外交上對付中國的辦法,一麵派樺山資紀到台灣去窺測形勢。
十月,副島要求美國公使德隆供給關於台灣情況的資料,德隆則一意慫恿日本向外侵略。
恰巧這時,美國駐中國廈門領事李仙得(Le Gendre,C,W)回國探親,路過日本時,受到副島的熱情款待。
李仙得久居福建,對台灣一帶的情況非常熟悉,人皆稱其為中國通或台灣通。
副島向李仙得詢問台灣的情況,這正觸著李仙得的癢處。李仙得問一答三,眉飛色舞,讓副島大為欣賞。
副島於是找到德隆(De Long,C,E),在德隆的策劃下,李仙得辭去領事職務並取消回國探親的原意,接受了副島的聘請,擔任日本內閣的台灣事務顧問,成為日本侵台的最有力的策士。
德隆在讓副島聘請李仙得的同時,還給日本獻策,提出侵台前,首先須對大清國實行外交上的訛詐,效果會非常好,並列舉了許多成功的範例。
於是,副島種臣決定以換約為名義親自到大清國走一遭兒以探虛實真偽。
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三月,副島種臣偕顧問李仙得來到大清國的天津,受到了李鴻章的熱烈歡迎。他在李鴻章的陪同下檢閱了北洋水師及裝備,並注意到大清國的海軍將士士氣不振,糜爛不堪,很難迎接大的戰爭。
李鴻章讓副島種臣檢閱北洋水師的本意是向日本炫耀自己的實力,偏偏目的沒有達到,倒暴露出許多弊端。
副島種臣通過檢閱北洋水師,竟更加堅定了日本侵台的決心。
副島種臣與李鴻章換約後即前往北京。
在北京期間,他利用當時各國公使要求覲見同治皇帝的時機,進行大肆活動,以抬高日本的地位。隨後,他又派日本駐華公使柳原前光到總理衙門質問中鮮關係和台灣高山族人殺死琉球船民的事。
對後一問題,總理衙門大臣毛昶熙、董詢正言聲明:“二島俱我屬土(指琉球、台灣二島)、屬土之人相殺,裁決固在於我。我恤琉人自有措置,何預貴國事而煩為過問?”
一句話,問得柳原前光張口結舌,半天作聲不得。
副島種臣回國後,更積極地準備采取侵略台灣行動,因為他通過柳原前光探聽到大清國對日本即將發動的侵略戰爭無絲毫的警惕,大清國上下正在為收複新疆做著戰前的動員和準備。
副島種臣認為這是日本侵台的絕好機會。
十月間,日本政局發生大變動,主張立刻向台灣發動侵略戰爭的集團失勢,副島去位,寺島宗則擔任外務卿。
寺島宗則是日本政界出了名的外柔人物,他上台伊始,自感新政府力猶未足,打算暫緩向外擴張。但反對派不同意寺島宗則的主張,力持原來擴張的觀點不放。
日本政府為了緩和反對派的不滿,同時也為了避免無休止的內爭,便隻得調整外交政策,繼續執行侵略台灣的政策。
清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四月,日本政府決定設台灣事務局,任命大隈重信為長官,在長崎設立侵略台灣的軍事基地;又以陸軍中將西鄉從道為台灣事務都督,負軍事指揮之責;發兵三千餘名圖謀從台灣南端下手並迅速占領台灣東部。對於軍隊的運送、糧草裝備的補給等,擬由美國船隻“紐約”號運送。在人員方麵,除任用台灣通李仙得為策士之外,又聘請美國海軍少校日格賽爾和陸軍中尉華森擔任作戰顧問。
日本政府在大清國毫無準備的前提下對台灣發動了戰爭,並很快將其占領。
隨後,大久保偕李仙得再次到總理衙門進行大肆恐嚇,野蠻地聲稱:日本此次占領的地區是“無主野蠻”之地。
當總理衙門提出“台灣乃中國疆域,日本必須撤兵”時,大久保則凶狠地回答:“我國既已奉詔進防該島,就不能無故退兵。我國在該島定不退兵,貴國究欲如何辦法?”
一聞此言,恭王不敢貿然作答。
大久保卻連連逼問。
恭王迫於無奈,隻好軟軟地答道:“此等不和好之話,不應說,亦不能答。”
大久保聽罷恭王的回答,知道大清國此時無力應付大的戰爭,也怕有大的戰爭暴發,於是愈加氣熾,說話的嗓門也高了八度。
大久保愈鬧愈凶,直鬧得恭王心力交瘁,無力應付,隻好讓李鴻章出麵去找威妥瑪斡旋。
不久,英國公使威妥瑪按著李鴻章的請求出麵調停中日間的衝突,並答應說,隻要日本肯從台灣退兵,大清國願意給日本“撫恤銀”十萬兩。
但日本卻不答應,他們要求總理衙門給的撫恤銀不得低於一百萬兩。
李鴻章被逼無奈,隻好二次央求威妥瑪,由威妥瑪出麵跟大久保談,最後談到五十萬兩,日本才算答應下來。
李鴻章和恭王都很感激威妥瑪的斡旋。
其實,李鴻章和恭王到死都不知道,這是柳原前光與威妥瑪早就設計好的一個圈套。
同年(公元1874年)九月二十二日,中日簽訂《中日北京專條》。大清國以五十萬兩的白銀買得日本從台灣撤軍。
台灣事件的發生,使大清國對海防重視起來,並開始覺察到日本實為中國永久之大患,而防日本的首要條件是加強海防。
總理衙門不得不把收複新疆一事暫且放下,並由文祥鄭重提出“切籌海防”之議。
大清國經過連年的內戰,國庫已空虛到極點。此時若想收複新疆,加強海防勢必成為一句空話。而要加強海防,新疆怎麼辦呢?
東南海防,西北塞防,孰輕孰重?日本和俄國、英國相比,誰的危脅最大?
慈禧太後拿不定主意,召恭王問主意。恭王也不敢貿然下結論。
慈禧太後於是讓軍機處擬旨並將文祥的折子隨旨下發,遍詢督撫及在京的文武百官,讓大家共同拿主意。
聖旨下達,竟然一石激起千層浪,隻幾天的光景,慈禧太後案頭的奏折盈尺。
慈禧太後先撿自己喜歡的人的折子看。她最先翻開的是湖北學政張之洞的折子。
張之洞是直隸南皮人,字香濤,出身探花。張之洞不獨筆下功夫好,字寫得也周正,隻因人長得有些醜陋,沒被點成狀元。
張之洞的折子分析了大清國的實際情況,不同意文祥的看法,認為西北塞防大於東南海防。
張之洞論證說,日俄相比較,俄國的野心和實力均大於日本;新疆一旦棄守,肯定被俄國據有,西北門戶勢必洞開,大清國將永無寧日。
張之洞認為,一個新疆根本滿足不了俄國人的胃口,俄國占據伊犁為的是占據全疆,占據全疆就是為了整個大清國。而日本則不然,日本要的是台灣。設若日本當真占據了台灣,他的胃口也吞不下整個大清國,因為實力所限也。
慈禧太後合上張之洞的折子,又順手翻開李鴻章的折子。
李鴻章是安徽合肥人,字少荃。李鴻章目前是大學士、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是北洋水師的主要創辦人。他同時又是總理衙門恭王之後的外交大臣,配合恭王負責大清國的外交事務,是目下當之無愧的重臣。
李鴻章折子的論調與張之洞正好相反,完全站在文祥一麵,認為海防為重,塞防為輕。
李鴻章的折子這樣寫道:“文祥慮及日本距閩浙太近,難保必無後患,目前惟防日本為尤急,詢屬老成遠見。該國近年改變舊製,藩民不服,訪聞初頗小哄,久亦相安。其變衣冠,易正朔,每為識者所議。然如改習西洋兵法,仿造鐵路火車,添置電報煤鐵礦,自鑄洋錢於國計民生不無利益,並多派學生赴西國學習器藝,多借洋債,與英人暗結黨援,其勢日張,其誌不小,故敢稱雄東土,藐視中國,有窺犯台灣之舉。泰西雖強,尚在七萬裏以外,日本則近在戶闥,伺我虛實,誠為中國永遠大患,今雖勉強就範,而其深心積慮,覬覦我物產,人民之豐盛,冀幸我兵船利器之未齊,將來稍予間隙,恐仍狡焉思逞。是鐵甲船、水炮台等項,誠不可不趕緊籌備。”
李鴻章開篇先稱讚文祥所議是“洵屬老成遠見”,然後便開始講述日本由弱變強的經過,以及加強海防的必要性,稱“泰西雖強,尚在七萬裏以外,日本則近在戶闥,伺我虛實,誠為中國永遠大患”。
論及西北塞防,李鴻章這樣說道:“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間始歸版圖,無論開辟之難,即無事時,歲需兵費尚三百餘萬,徒收數千裏之曠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厄,己以不值。且其地北鄰俄羅斯,西界土耳其天方波斯各回國,南近英屬之印度,外日強大,內日侵削,今昔異勢,即勉圖恢複,將來斷不能外守……酌度情形,俄先蠶食,英必分其利,皆不願中國得誌於西方,而論中國目前力量,實不及專顧西域,師老財痛,尤慮別生他變。曾國藩前有暫棄關外專清關內之議,殆老成謀國之見。今雖命將出師,兵力餉力萬不能逮,可否密諭西路各統帥,但嚴守現有邊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圖進取……兩存之則兩利,俄英既免各懷兼並中國,亦不至屢煩兵力,似為經久之道,況新疆不複,於肢體之元氣無傷,海疆不防,則腹心之大患愈棘,孰重孰輕,必有能辨之者。此議果定,則已經出塞及尚未出塞各軍,似須略加覆減,可撤則撤,可停則停,其停撤之餉,即勻作海防之餉。否則,隻此財力,既備東南萬裏之海疆,又備西北萬裏之餉運,有不困窮顛蹶者哉!”
一句“即無事時,歲需兵費尚三百餘萬,徒收數千裏之曠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厄”,一句“新疆不複,於肢體之元氣無傷,海疆不防,則腹心之大患愈棘”,便表明了新疆與台灣在李鴻章心目中所占的地位,李鴻章於是順勢提出“隻此財力,既備東南萬裏之海疆,又備西北萬裏之餉運,有不困窮顛蹶者哉!”
慈禧太後把李鴻章的折子放到一邊,順手翻開湖南巡撫王文韶的折子。
王文韶和張之洞的觀點一致,認為塞防為重,海防為輕,俄國的威脅大於日本的威脅。
王文韶說:“目前之計,尚宜以全力注重西北”,“但使俄人不能逞誌於西北,則各國必不致構釁於東南。”
慈禧太後把王文韶的折子推到一邊,反手又拿過李鴻章的折子看起來。
李鴻章是已故大學士、兩江總督曾國藩的得意門生。李鴻章人長得漂亮,會辦事,知道孰輕孰重,是大清國無可替代的外交奇才,許多外國人不買恭王的賬,但卻買李鴻章的賬。李鴻章在慈禧太後的心目中份量重,李鴻章說的話不管對錯她都愛聽。別人上的折子她喜歡時能看一遍,不喜歡時她隻掃一眼便推給恭王,但李鴻章上的折子她必要看兩遍乃至兩遍以上,方才罷手。
慈禧太後把恭王傳來,讓恭王把李鴻章、王文韶、張之洞等人的折子謄抄給各地督、撫討論。
一月後,各地督、撫的奏折二次飛向京師,仍各持己見。
慈禧太後一篇接一篇地看折子,越看越不得主意。
這時,大內總管、慈禧太後身邊最當紅的太監李蓮英悄悄地走進來,笑著說道:“老佛爺,蘭州的八百裏快騎到了,是陝甘總督左宗棠的。”
慈禧太後把手頭的折子放下,歎口氣道:“讓他們遞進來吧。”
李蓮英忙答應一聲,快步走出去。
左宗棠的折子飛快地遞了進來。
慈禧太後把左宗棠的折子翻開,慢慢地看起來。
李蓮英繞到慈禧太後的身後,輕輕地為太後捶背。
慈禧太後抬起頭,自言自語道:“左宗棠倒是比以前老成多了——他這個折子呀,還真得讓王大臣們好好議議。李蓮英啊,傳恭王。”
李蓮英急忙答應一聲,隨後高喊:“太後懿旨,傳恭王!”
外麵一片聲地呼應。
左宗棠在折子裏究竟說了些什麼,竟然讓慈禧太後如此興師動眾?
左宗棠的折子題目是:複陳海防塞防及關外剿撫糧運情形折。
左宗棠的折子開篇便這樣寫道:“竊維時事之宜籌、漠謀之宜定者,東則海防,西則塞防,二者並重。”
左宗棠隨後又道:“今之論海防者,以目前不遑專顧西域,且宜嚴守邊界,不必急圖進取,請以停撤之餉勻濟海防;論塞防者,以俄人狡焉思逞,宜以全力注重西征,西北無虞,東南自固。此皆人臣謀國之忠,不以一己之私見自封也……竊維泰西諸國之協以謀我者,其誌專在通商取利,非必別有奸謀……論者乃欲撤出塞之兵,以益海防之餉。臣且就海防應籌之餉言之。始事所需,如購造輪船、購造槍炮、購造守具、修建炮台是也;經常之費,如水陸標營練兵、增餉及養船之費是也。閩局造船漸有頭緒,由此推廣精進,成船漸多,購船之費可省,雇船之費可改為養船之費……論者乃議停撤出關之餉勻作海防。夫使海防之急倍於今日之塞防,隴軍之餉裕於之海防,猶可言也……是停兵節餉,於海防未必有益,於邊塞則大有所妨,利害攸非,亟宜熟思審處者也……若此時先將已經出塞及尚未出塞各軍概議停撤,則實無此辦法也。”
左宗棠接著講述了加強塞防及如何收複新疆的具體辦法,提出“緩進急戰”與“先北後南”的方案,並論述道:“至規複烏魯木齊,非剿撫兼施不可,非糧運兼籌不可。按:陝逆白彥虎由西寧、大通竄遁關外時,除老弱婦女外,能戰之賊至多不過數千而止,人所共見;即被裹出關各回由安、玉、哈密逃歸就撫者,其說亦同。前敵所報,或多或寡,未足為憑;其言賊勢,或旺或衰,亦非確論。據實而言,白逆悍鷙不如陝回諸目,而狡詐過之。計該逆自陝自甘,未嚐占據城池,遇勁軍未嚐戀戰。有時見勁軍躡蹤而至,給諸逆目斷後,自挈黨夥先逃。所犯之處未嚐久留,專為覬便竄逸之計。觀其過肅城不赴馬四之招,現踞紅廟子不踞烏垣,亦可概見。賊智長於用伏,官軍計畫稍疏,輒為所陷。臣前接關外諸軍函牘言賊可取狀,曾告以勿論賊勢強弱,且自問官軍真強與否;賊之以弱示形,須防其羸師誘我;此賊如敗,必乘機竄逸;如陣前殪斃,乃為了局。此為言剿者策也……”
左宗棠在折子中大膽地提出“東則海防,西則塞防,兩者並重”的觀點,而且從實際出發,講述了加強塞防及如何收複新疆的具體辦法,提出“緩進急戰”與“先北後南”的方案,並對其可行性逐一加以論述。
慈禧太後發出“左宗棠倒是比以前老成多了”的感慨,說的也是這一點。
恭王很快來到慈禧太後的麵前。
慈禧太後把左宗棠的折子拿給他看,並二次說:“想不到,經過這幾年的曆練,這左宗棠倒是比以前老成多了!”
恭王忙附合:“太後說的是,這左宗棠確是比以前老成多了。”
恭王口裏說著話,雙眼卻一目十行地看著手裏的折子。
恭王把折子合上,說道:“太後,左宗棠的折子臣看完了。”
慈禧太後問道:“你認為左宗棠說得怎麼樣啊?東則海防西則塞防,兩者並重,可我一直在想,這銀子從哪兒出啊?台灣這次鬧騰這一場,咱們又賠給日本五十萬兩。肅州之戰,賞銀還欠著一半兒。恭王啊,你是王爺,又是軍機處和總理衙門的領班大臣,你是怎麼個主意呀?這事不能拖呀?”
恭王想了想答:“回太後話,臣也不想拖。但此事關係太重,臣與幾位軍機議了十幾天,但總覺著不妥帖。據榮全奏報,英俄兩國都在拉攏阿古柏。白彥虎出關以後也投降了阿古柏。這麼一來,阿古柏勢力大增,氣焰也囂於以往,對百姓盤剝幾近吸髓。日本呢?夢想奪我台灣已非一日,還有一點也必日久生禍,就是日本對我屬國朝鮮所存的不安分之想。若如左宗棠所言,塞防海防兩者並重,這固然是上上之策,但餉銀何出?向何處借款?英俄怕我對新疆用兵,這兩國銀行是不能借款於我了——”
慈禧太後不耐煩地打斷恭王的話,說:“召李鴻章進京,告訴他,別的事不妨先撂一撂,先緊著眼前的事情來。左宗棠的折子啊,你下去後和他們幾個議一議。咳!你說這幾年,他就沒消停過!先是洪秀全鬧,然後又是撚子鬧。關裏還沒鬧完,新疆又鬧上了!這不,剛想騰出手來出關,日本又鬧上了!怎麼著?咱大清是塊肥肉啊,你一嘴我一嘴的!你總得讓人喘口氣不是!好虎都架不住一群狼啊!”
恭王等慈禧太後發泄夠了,這才拿上左宗棠的折子退出去。
慈禧太後仍在宮裏喋喋了許久,方打住不說。
當夜,慈禧太後病了。
第二節 阿古柏為所欲為
得知大清國暫不向新疆用兵後,阿古柏仰天大笑,決定加大對新疆百姓的盤剝力度;俄國也瘋狂了,開始了對伊犁周邊的大肆蠶食……
李鴻章從天津北洋大臣任所奉旨進京。
恭王先把左宗棠的折子遞給李鴻章看,又私下和李鴻章先議了兩天,恭王總算和李鴻章達成了共識,也讚成李鴻章提出的“移塞防之餉助海防”的觀點。
兩個人一齊進宮給慈禧太後請安。
慈禧太後的身體已恢複從前,隻是胃口還不怎麼好,恭王同著李鴻章進來的時候,她正在李蓮英的伺候下一口一口地吃荔枝。
施過禮,慈禧太後讓李蓮英退出去,這才不緊不慢地道:“李鴻章啊,左宗棠的折子你看了吧?”
李鴻章答道:“回太後話,左宗棠的折子臣看過了。”
慈禧太後點了點頭,說:“你是怎麼想的呀?新疆若不及時出兵,有沒有麻煩啊?若是趕這時候俄國或英國出兵可怎麼辦哪?他們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李鴻章答道:“太後慮得細,臣進宮前還與恭王爺談這事來著。臣以為,我大清國力不強,塞防與海防無法並重。左宗棠久居西北,著眼點自然是塞防。其實,我西北的塞防不知比海防強多少倍!”
慈禧太後一愣,忙問一句:“李鴻章啊,你這話可把我說糊塗了。西北的塞防怎麼比東南的海防強啊?強在哪兒啊?”
李鴻章答:“太後容稟。新疆與甘肅之間橫著茫茫戈壁和八百裏沙海。這茫茫戈壁與八百裏沙海不就是一道天然屏障嗎?海防則不然。台灣與福建毗連一體,福建與京津張帆可下。台灣一旦失守,必危及京畿,我大清將永無寧日啊!日本與我國一衣帶水,實為心腹之患哪!臣以為,日本當為強敵,亦是大敵,英、俄則次之。加強海防實乃是治本之策,隻要我大清海防勢成,屆時再移餉塞防,亦為不晚。請太後明察!”
慈禧太後問恭王:“恭王啊,李鴻章講了這麼多,你認為怎麼樣啊?”
恭王近前一步,答:“臣以為李中堂所言極是。臣反複思慮過,日本亡我之心不死,我海防不強,必受其害。如今日本海上勢大,所謀者也是我國。請太後明察!”
慈禧太後點點頭,說:“沈葆楨連上了兩道折子提出加強海防的重要性。咳,海防海防,也不是說辦就能辦的呀!”
慈禧太後忽然抬高音量說:“你們議沒議呀,如果把各省的協餉都用來購鐵甲船,得需要多少銀子啊?你們知不知道,日本眼下有多少鐵甲船?咱們總得比他們多吧?”
恭王答:“回太後話,臣和李中堂在月前曾和德國的公使李福斯談過,大型的德國造鐵甲船他們一艘開價是二百六十萬兩白銀,中型的需銀二百二十萬兩。法國和英國雖也能製造鐵甲船,但隻能造中型的,造不出大型的,質量也不如德國的好。臣以為,購鐵甲船非為燃眉之事,乃千秋之大業,要用,就用最好的。”
慈禧太後忽然問一句:“日本現在用的鐵甲船是哪國造的呀?”
李鴻章答:“回太後話,日本海軍眼下所用的鐵甲船,一半兒是德國造一半兒係法國造。日本海軍目前擁有大型戰船三艘,中型戰船二十艘,小型戰船百艘左右。日本海軍勢大是近三年的事。”
慈禧太後歎口氣道:“窮家難當啊!再窮,這日子也得過呀!——好吧,就依你們的話,先可著海防用銀吧。新疆那兒就先撂撂。跟景廉通個氣兒,告訴他,對新疆暫不用兵,並不是不用兵,而是緩一步。讓他警醒著點兒,別大意了。”
恭王和李鴻章急忙說一句:“太後決定移餉於海防實是英明之舉,臣等下去後就辦!”
慈禧太後道:“傳旨下去,都不要爭了,先加強海防,等鐵甲船購進來之後看情況再說吧。”
大清國開始為加強海防忙碌起來,新疆則被晾在了一邊。
大清國暫不對新疆用兵的消息阿古柏是從英國人的口中得到的。
英國派給阿古柏的軍事顧問福裏克斯中尉對阿古柏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國王陛下,鄙人代表我國駐華公使威妥瑪先生向您轉達一個好消息:在我們大英帝國女王陛下的感召下,大清國鑒於財力和人力,決定放棄新疆的占有權,而注意於海上的防禦。您從此以後可以在天山腳下穩坐您的國王寶座了!”
“真的嗎?”阿古柏不相信地問了一句,當得到二次的肯定後,他便離開王座,撲通跪倒,把雙手舉過頭頂說,“偉大神聖的大英帝國女王陛下啊,寡人心中戰無不勝的主宰!您讓天山的南北一夜間煥發了活力,您的神武讓大清國終於低下了他那高昂的頭。”
福裏克斯這時接著說道:“尊敬的阿古柏國王陛下,大清國雖然放棄了新疆,但貪婪的俄國人卻不會放棄這裏的一草一木。女王讓鄙人提醒您,快快擴充您的軍隊吧,快快改善您軍隊的裝備吧,女王能替您購買到所有您想要的槍炮。您要搶在俄國人到來之前強大起來呀!”
阿古柏重新坐下,沉思了一下說:“可愛善良的福裏克斯中尉,寡人早就看出了俄國人的狼子野心。我國目前不惹他,是因為我國眼下還有待強大。請您轉告女王陛下,隻要貴國堅持不懈地幫助敝國,寡人在這裏以哲德莎爾國畢條勒特汗的名義起誓:敝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不會準許俄國人駐足!敝國的軍隊千真萬確需要擴充,需要加強。但敝國建國尚短,百姓稀少,人煙不稠,財力有限啊!”
福裏克斯道:“尊敬的國王陛下,您為什麼不加大稅收額呢?比如說養兔子,您就可以收兔子稅,種菜則收菜丁,蓋壘建堡也要收稅。而吃飯,您又可以增加一項咀嚼丁和一項冒煙丁。除此之外,您還可以把百姓送到俄國去做工,讓他們自帶口糧,您又可以得到一大筆酬勞。”
阿古柏驚喜地瞪大眼睛說:“啊,可愛又受人尊敬的福裏克斯啊,您真是偉大神聖的大英帝國女王陛下派給寡人的保護神啊!您的聰明才智會讓敝國在極短的時間內積攢起一筆無法計算的財富!您看到了嗎福裏克斯?經過您的提醒,已經有數不清的金子飛進王庭裏了!您快幫我數金子吧!”
福裏克斯接口道:“尊敬的國王陛下,到那時,您不僅能擴充您的軍隊,而且還能把您的軍隊裝備成一流的軍隊。隻有到了那時,您的兩肋就會生出一對堅硬的翅膀。您就會抖動著翅膀,帶著您戰無不勝的軍隊,去征服您要征服的土地。陛下,您快發布您那偉大的法令吧!您的百姓已經等不及了!”
阿古柏果然在當日午後就發布了增加咀嚼丁、冒煙丁、蓋壘建堡丁以及吃水丁的法令,加大了盤剝力度。在這裏,丁是稅的代名詞。
不久,阿古柏又聽從福裏克斯的建議,與俄國達成永久性勞務合同,定期讓百姓自帶口糧過境為俄國人做工。
百姓過境後,不僅無絲毫的報酬,還常被毒打,虐待;而阿古柏則從俄國得到一筆又一筆的酬勞。
克格孜思是喀什噶爾回城城外的一名老牧民,年八十,已三代居於此,有子、女、孫、重孫等近六十人,頗有家資,喀什噶爾遠近皆知,是望族。人皆呼克格孜思曰:族長。
喀什噶爾回城由金相印管理,金相印以下設有三處維萊耶特,分由三名阿奇木管理;阿奇木以下又設有九處阿克莎,分由九名謝卡爾管理。
克格孜思所在的放牧區的謝卡爾名叫阿木胡裏。
阿木胡裏原是浩罕汗國的一名下級士兵,隨阿古柏進疆後,因作戰勇敢,被阿古柏指定為謝卡爾。謝卡爾官位不是很大,但權力卻無限。
阿木胡裏上任伊始,在巡視轄區的時候,知道了大糧戶克格孜思的名字。他垂涎於克格孜思的財產,卻又為找不到攫取的借口而苦惱。
阿古柏頒布向俄國定期輸出勞工的法令後,阿木胡裏三次便從克格孜思的家裏綁走了二十九名壯勞力,造成克格孜思家族無人放牧,牛羊死後無人剝皮的慘景。
克格孜思氣恨交加,三次去謝卡爾衙門找阿木胡裏大人論理,竟然三次遭到不同程度的鞭韃。不久,克格孜思染病在床並很快死去。
克格孜思染病期間,阿木胡裏每日派人在附近打探消息並著人騰出了一間庫房以備急用。
克格孜思去世的當天,阿木胡裏便帶著十幾輛大車趕到克格孜思的家裏。
阿木胡裏把克格孜思的家人全部趕到帳篷外,然後命令屬下人把帳篷內的所有物品悉裝車上。
克格孜思的家人不許,阿木胡裏冷笑著說:“這些財產均係克格孜思一人所積,如今他已奔赴天堂,他留在人間的財產自然要收歸國有!這是至高無上的畢條勒特汗剛剛頒布的法令,爾等若不遵此法令,本老爺定然要把你們這些賤民全部抓進牢裏去殺頭!”
克格孜思的家人圍在克格孜思的靈床周圍大放悲聲不止。
阿古柏在自己的占領區胡作非為殘害百姓的時候,占據伊犁的俄國軍隊最高指揮官科爾帕科夫斯基,也正稟承考夫曼的命令,對伊犁周邊進行著武力蠶食,驅趕大清國伊犁境內各衙門裏的官員。
但此次俄國在伊犁要擴充占領區並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因為當地的百姓和駐防的清軍自發地同他們進行了有效的抵抗,使俄國人大傷腦筋。
當地百姓利用地形複雜的有利因素,或偷襲,或用土炮,或用火燒,一次又一次地使俄軍慘敗退走。
俄軍於是把目光盯在了大清國設在伊犁周邊各衙門的官員身上。
為達到能將大清國官員悉數驅逐出伊犁的目的,科爾帕科夫斯基先給榮全寫了一封信,稱:“貴國已決定將新疆伊犁交由我國代管,凡我國軍隊到達之地,請你命令你的官員自動撤走,我們可以不為難他們。如他們執意不撤,我們將按著我國大皇帝頒布的法令把這些官員送上法庭”。
科爾帕科夫斯基寫這封信的同時,他的軍隊已由伊犁以北的果子溝等地出發,沿途占領了大河沿子、西湖、晶河等地的一些據點,並四處搜索居民,脅迫當地居民自願接受俄國的管轄。
晶河被占領後,科爾帕科夫斯基馬上又致信榮全,荒謬地宣稱:“伊犁所屬土爾扈特遊牧,西湖、晶河、大河沿子居民,均自願歸順我們……西湖人民,皆我們所屬之內,我國大官無話,你們軍營不可前往。西湖各村立有界限,貴國不可擅自派員管理,否則係屬非法”。
駐在塔爾巴哈台的榮全,一麵把俄國的無理要求盡快報給景廉和朝廷,一麵向俄當局回公函逐條駁複。
榮全已看出俄國欲占新疆全境的意圖,他迫切希望朝廷能改變主意,盡快對新疆用兵。
榮全已給景廉幾次寫信,希望景廉能說服朝廷,不要因為餉絀便放棄新疆而專顧海防,大清國可以對外借款。
景廉偏偏對新疆無絲毫的興趣。
他把榮全寫來的信全部棄置到廢紙簍裏,卻給朝廷上折,連稱朝廷做出的“移餉於海防”是明智之舉,並再次重申李鴻章彈過的調子:新疆不複,於肢體之元氣無傷;海疆不防,則腹心之大患愈棘。
景廉最後又說:“奴才近日患水土不服之症,頭暈目眩,坐不能久,臥亦不能久,全然不能理事”。
折子拜發的當日,景廉又派快馬攜銀票及搜刮來的大量和闐玉進京,走醇親王奕譞的門子,以期離開新疆,進京供職。
其時,沙俄侵略軍對清朝官員的驅趕已愈演愈烈。
在晶河,他們將中國政府任命的當地糧員吉喇圖、綠營把總官榮等人綁架至伊犁進行拷打,並聲稱如不按著俄國的命令將官署撤走,俄國就將囚禁他們一生。
吉喇圖據理力辯並痛斥其強盜行徑。
吉喇圖的大義凜然使俄軍惱羞成怒,他們殘忍地將其殺害並將屍體深埋在地下,又嚴密封鎖消息。
榮全得知吉喇圖被綁架的消息後,馬上派員向科爾帕科夫斯基提出交涉。
科爾帕科夫斯基則百般抵賴,矢口否認綁架之事。
榮全無奈,隻好將吉喇圖被綁架的事派快馬緊急通報給景廉。景廉此時隻顧自己的前程,不管其他。
景廉的做法更加助長了俄軍的氣焰。
吉喇圖被綁架事件發生不過四個月,科爾帕科夫斯基突然致函榮全,竟然宣稱:“經過查證,塔爾巴哈台係伊犁兼管,俄國已代替貴國代守伊犁,塔爾巴哈台自然也是俄國暫管地方,請貴將軍接函後,快速將官署撤出塔爾巴哈台,以備我國接管方便”。
科爾帕科夫斯基已經狂妄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
科爾帕科夫斯基的無理要求自然遭到了榮全的嚴辭拒絕。於是科爾帕科夫斯基馬上請求考夫曼,欲出兵強占塔爾巴哈台,讓榮全吃一點苦頭。
但考夫曼卻不準科爾帕科夫斯基出兵塔爾巴哈台。
考夫曼狡猾地說:“不能把大清國逼得太緊。如果把他們逼急了,他們會停止海防的建設而把兵力用到新疆上來。新疆早晚是我們的,但決不能急。”
第三節 英國人居心叵測
阿古柏和俄國人在新疆大肆盤剝、蠶食,使英國人眼紅心跳。他們在暗中支持阿古柏傀儡政權的同時,又想從越南下手,試圖探尋出一條進入雲南的通道。威妥瑪於是從總理衙門索取了幾份遊曆護照,並派使館二等翻譯馬嘉理趕往雲南……
盡管考夫曼有明確的指令,但科爾帕科夫斯基並未停止對伊犁周邊的殘擾。
在庫爾喀喇烏蘇,俄軍侵入土爾扈特郡王、貝子兩牧場,將蒙古族郡王、貝子等劫走,畜產及財物均被搶掠一空,氈帕、鐵鍋以及喇嘛佛像、經卷等悉數被其損壞。搶掠過程中造成四人受槍傷,一人受刀傷,一小兒被馬踏死。
俄國對伊犁實行的統治更是殘暴之極,俄國生生把伊犁變成了人間地獄!
俄國為防範伊犁百姓反抗,先在伊犁周圍建起軍事台站,間隔之近密如蛛網,後又大興土木趕造碉堡營壘。
俄國管轄下的伊犁城,處處是關卡,村村設哨所。伊犁城被俄國打造成了一支生鐵桶。
在實行軍事殖民征服的同時,沙俄侵略者加緊進行政治上的殖民奴役。
他們完全廢除了清朝政府在伊犁地區的行政設施,撤換和驅逐清朝政府委派的地方官員,將伊犁地區劃歸沙俄七河省省長科爾帕科夫斯基直接統治,由科爾帕科夫斯基出任伊犁駐軍司令部司令。在駐軍司令部之下,又特設專門處理伊犁事務的特別辦公室,管理伊犁的行政事務。
清政府原在伊犁地區實行多年的伯克製度被取消了,按照考夫曼製定的土耳其斯坦地區管理草案,改成了沙俄直接指派的布魯斯行政管理製度。
起初,沙俄在伊犁地區共設布魯斯十四個,其中縣級布魯斯(相當於清廷原設的阿奇木伯克)四個,即固爾紮、綏定、博羅布爾噶蘇和海努克。布魯斯之下,設置哈隻(相當於鄉村政權)等,布魯斯和哈隻兩級機構的官員,就分別稱作布魯斯和哈隻。這些官員或由沙俄侵略者的官員兼任,或利用收買當地的頭麵人物或貴族頂名。
後來,為加強殖民統治,沙俄把侵占的地區劃分為兩個區,以伊犁河為界,伊犁河以北為北區,伊犁河以南為南區,由科爾帕科夫斯基直接任命行政長官,並仿照阿古柏的增丁方法加大對百姓的盤剝力度。
伊犁各族百姓在沙俄侵略者血腥、殘酷的殖民統治下,過著暗無天日的非人生活。百姓對沙俄製定的種種法令稍有不從,或流放西伯利亞,或就地被進行槍殺,極其凶殘。
沙俄在伊犁地區榨取的各項賦丁,每年不下近百萬兩白銀。百萬兩白銀對伊犁十幾萬百姓來說,的確是個驚人的數字。
賦丁之外,還有徭役及其他聞所未聞的各種名目的勒索。
榮全把自己掌握的情況全部及時地報給景廉和朝廷。
大清國此時正在專注海防一項,對新疆一地暫時尚無法顧及。
光緒元年(公元1875年)二月一日晨,一份由英國駐京公使威妥瑪簽名的抗議書遞進總理衙門。
抗議書抵達總理衙門的當日,李鴻章與德國軍火商人費德蘭正巧在天津達成了一項訂造大型鐵甲戰船的意向性協議。稱意向性協議是因為不是正式的協議,該協議的正式文本須送在京的各王大臣議定之後呈給慈禧太後,由慈禧太後點頭後才能簽署。
但李鴻章與費德蘭將近四十幾天的磋商總算有了些許眉目。
李鴻章很高興,費德蘭也興高采烈。
當晚,李鴻章特意在西菜館宴請德國駐華代理公使巴蘭德(von Brandt,M,A,S)及費德蘭等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鴻章端起杯正要以主人的身份第四次敬酒,一名戈什哈忽然急匆匆闖進來道:“中堂大人,有旨遞到,著您老即刻接旨!”
李鴻章一愣,但馬上揮手讓戈什哈退出,這才微笑著說道:“實在抱歉得很,老夫有點公事要辦。各位先生權且慢用,老夫暫時告假離席片刻。”
巴蘭德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李中堂,您是國家的棟梁,您請自便,我們等著您辦完公事再盡興。”
李鴻章一邊著人更衣,一邊抱歉地說:“老夫一定回來,老夫一定回來!”
李鴻章匆匆走出去回北洋通商大臣署所接聽聖旨。
旨曰:“本日據恭親王、寶鋆、沈桂芬麵奏,英國馬嘉理被戕一案,疊經該王大臣與英使威妥瑪辯論,該使借此一事,多方要求。其有尚可通融者,業經酌量允準;有礙難準行者,當經駁斥。該使未遂所求,遽於昨日出京等語。此案經總理衙門王大臣與威妥瑪反複辯論,力持大體,今該使遽行出京,自是意存要挾。如該使行抵天津,往見李鴻章議及此事,該督即可相機開導,就近商辦。如該使到津後,徑欲南行,該督亦須與之晤商,冀可早了此案,不至遷延。欽此。”
聖旨的後麵附有威妥瑪與恭王原議八條。
李鴻章接旨在手,不由仰天感歎一句:“事情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馬嘉理被戕一案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事情應追溯到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
道光五年三月,英國經過兩次侵緬戰爭,已占據了下緬甸,然後便一麵擴張勢力,一麵開始尋找侵入中國的道路,企圖打開中國的“後門”,但一直沒有得逞。
鹹豐八年(公元1858年),參加過侵緬戰爭的退役軍官斯普萊(Sprye,R)曾提出,從仰光起往東北沿薩爾溫江經上緬甸可達中國的雲南。斯普萊建議,可以沿這條路線修一條鐵路。英國當局經過論證,否定了斯普萊的建議。後來,又有人提出了可以從緬甸的八莫也能通達雲南的建議。英國人當時渴望能進入雲南,於是英國當局於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派人對這條路線進行了實地探測;英國探路隊一度到達了雲南的騰越並肯定了這條路線。
英國的行為激起了法國人的興趣。
法國在占領了越南的南部之後,於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利用雲南當局急欲鎮壓回民起義的時機,派冒險家堵布益(Dupui,J),借口代為采買軍火,獲得查勘紅河的便利,親身證實該河實為從雲南經越南而出海的可航水道。
隨後,堵布益在法國當局的支持下,組織武力橫行紅河之上,想一手包攬運貨通商的利益,遭越南當局的拒絕。法國侵略北越以及經北越窺伺雲南的陰謀暫時遭受挫折;但法國探測湄公河的行動引起了英國的極度不安。
雲南的回民起義失敗後,英國在印度和緬甸的殖民當局立即倡議組織新的探路隊,再一次從曼德勒北上探測滇緬陸路交通。他們還要求英國駐華公使館派一名通曉漢語、熟悉中國情況的官員前來緬甸陪伴探路隊入雲南。
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向總理衙門索取三或四名英國官員欲從緬甸進入雲南遊曆的護照;總理衙門明知英國在派員探測經緬甸進入雲南之路徑,遂以邊境地方不靖、外人恐有不測等理由相拒絕。
但威妥瑪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總理衙門發放護照。
由於當時日本侵台問題正緊張交涉,恭王不敢得罪英國,所以就答應了威妥瑪的請求並發放了護照。
威妥瑪拿到護照後,馬上派遣使館翻譯馬嘉理前往雲南去迎接英國的探路隊。
馬嘉理從上海動身,經漢口、湖南、貴州、雲南,於光緒元年(公元1875年)一月十五日到緬甸八莫,與兩天前經曼德勒來到八莫的柏朗等探路隊會齊。
馬嘉理時年五十歲,在華多年,會講一口流利的華語。他深知道中國當時的國情:大清國的官員都怕外國人。所以,探路隊一進入雲南地界,他不僅不去照會地方衙門,還向詢問的百姓口出狂言,聲稱他所帶領的軍隊就要攻占騰越城並將全城百姓斬盡殺絕。
這支隊伍招招搖搖地來到蠻允,馬上便被當地百姓上千人圍住。
混戰中釀成血案,馬嘉理被亂棒打死,柏朗帶著隊伍倉皇後撤。
柏郎眼見馬嘉理一命歸天,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率大隊人馬快速地便逃回緬甸境內才敢駐足,並將馬嘉理死訊飛速報給國內。
消息很快由英國傳進大清的京師,威妥瑪一見之下,立時火冒三丈,當日就帶著參讚等隨員來到總理衙門向大清國提出嚴正交涉。
恭王見英國憑空裏遞上來個抗議書,不由心吃一嚇,他一麵著人先陪威妥瑪等人在衙門裏喝茶,一麵飛也似地跑進宮去,向兩宮太後稟明此事。
慈禧太後未及恭王把話講完,臉已嚇成了灰黑色,她急問一句:“岑毓英怎麼說的?”
恭王答:“稟太後,威妥瑪鬧成這樣,岑毓英那裏連個紙片都沒有遞過來。按理說,岑毓英無論怎麼樣,他的折子也該比英國人早一天進京。”
慈禧太後急道:“那就快給岑毓英下詢旨啊?威妥瑪說馬嘉理死了。他是真死了還是沒死啊?總得岑毓英說句話呀!他這雲南巡撫是幹什麼的呀?境內出了這麼大的事,他怎麼跟個沒事兒人似的!快讓軍機處擬旨,問問岑毓英是怎麼回事,不能他威妥瑪說什麼便是什麼呀!用八百裏加急。”
聖旨當日便由軍機處擬出,用八百裏加急快速遞往雲南。
但威妥瑪並不相信恭王說的話,他認為總理衙門肯定在他來之前就已得到了雲南方麵的消息。他甚至懷疑,恭王矢口否認知道這件事,肯定另有所謀,說不定馬嘉理的死,就是總理衙門預先通告了雲南的岑毓英,岑毓英再安排騰越的地方官有意這麼做的!
威妥瑪把自己的推測火速轉告國內的外務部。
二十幾日後,岑毓英的折子遞進京師。
岑毓英奏稱:地方民眾確在騰越附近的蠻允一帶殺死一名英國人,死者身份尚未查明,估計就是聖旨裏提到的馬嘉理;巡撫衙門已著令騰越地方官將屍身收殮,正派員調查此事,若有進展容當續報雲雲。
恭王讀罷折子,頓感眼前一片迷茫。很顯然,若非朝廷下詢旨催問此事,岑毓英還不會如實奏報。也就是說,岑毓英根本就沒把這件事當成一件事。
恭王懷揣著岑毓英的折子,低頭走進慈禧太後的房間。
恭王打宮裏出來回到總理衙門的當日,便緊急約見威妥瑪,商談如何辦理此事。
威妥瑪開始不依不饒。他先是提出中國須派員前住騰越對事件進行調查,並將雲南巡撫岑毓英等一應官員俱押京審問,又提出增開口岸、減免英商正稅及半稅以外的各種負擔。
威妥瑪最後又獅子大張口,提出中國須出重金撫恤馬嘉理遺屬,恤銀不得低於一百萬兩。
以後的幾天裏,威妥瑪又相繼提出等此案議結,中國即應派欽差大臣奉中國朝廷惋惜滇案璽書,往英國道歉;新舊各口岸,將英人住所畫定界址,中國人不許隨便進入等項。
恭王被威妥瑪鬧得焦頭爛額,幾乎一日一進宮,疲憊已極。
總理衙門先是奏調正在原籍養病的前總理衙門大臣薛煥,就近由四川赴滇,會同岑毓英查明此事,接著又調湖廣總督李瀚章馳赴雲南會辦此案。
但讓恭王沒有想到的是,威妥瑪還是要離京回國請旨,這不是要開釁嗎?
接旨之後,李鴻章緊急著人急傳剛署津海關道的許鈴身過來,吩咐道:“老夫剛剛接到聖諭,總理衙門與威妥瑪談崩了!威妥瑪已經離京趕回國內。你馬上著人打探一下,威妥瑪是過了天津還是尚未到天津。如果到了天津,你就馬上去見他,告訴他,老夫想與他談一談,請他約個時間。這件事已是刻不容緩,你馬上去辦,老夫候你的結果。”
威妥瑪的車駕果然剛剛抵達天津,威妥瑪正在英駐津領事館歇息。
聞報,李鴻章馬上乘轎來拜會威妥瑪。
威妥瑪盡管與李鴻章見了麵,但卻不肯和李鴻章續談馬嘉理一案,並於第二天突然乘船離開天津,臨行隻送李鴻章一信,聲稱他對總理衙門失望已極,一定要回國請旨。
李鴻章見信大驚失色,慌忙派快馬把威妥瑪離津的消息報告給總理衙門。
越十日,朝廷下旨,賞加李鴻章欽差大臣銜馳赴煙台與威妥瑪續辦馬嘉理被戕一案。
李鴻章接旨不敢怠慢,稍事準備即趕往煙台。
李鴻章離津的時候,慈禧太後和恭王也在宮裏談論這件事情。
慈禧太後問:“恭王啊,這馬嘉理在公使館是個什麼官員哪?要不要緊哪?——你說李鴻章能不能和他談成啊?”
恭王小聲回答:“回太後話,臣以為,不管威妥瑪與李鴻章談得怎樣,雲南都該加強防務,以防不測。”
聞聽此言,慈禧太後一愣,忙問:“恭王,你是說英國要對我雲南開釁?僅僅死了一名翻譯,不至於吧?”
恭王這時道:“稟太後,英、法兩國謀我雲南日久,英國極有可能借馬嘉理身死一事對我雲南動兵。我邊關防禦薄弱,岑毓英僅有撫標中軍六千,如何抵擋啊!太後,臣以為不管威妥瑪與李鴻章談得怎樣,我都應該急命岑毓英暗中加強防禦啊!英國械精炮烈,自不可與之輕言戰事,我與德國訂購鐵甲船一事,剛有端倪,一旦開釁,如何得了啊!但防禦一項卻不能少啊!”
慈禧太後起身走了兩步,忽然駐足道:“你說得對。此時雖不能與英國開釁,但也不能不防啊!我看呐,原定的向外國訂購的二十艘鐵甲船,先訂造十艘吧。現在想想啊,還是左宗棠說得對,海防與塞防應該並重啊!讓軍機處給岑毓英擬旨,讓他偷偷地準備著,別讓英國人打個措手不及。你下去後,和幾位王大臣碰個頭,再議議左宗棠的折子。海防與塞防都不能忽視啊!”
恭王退出去後,慈禧太後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道:“東則海防,西則塞防,還有一個雲南也不能忘啊!”
基於此,慈禧太後才重又想起了左宗棠的折子。
至此,大清國才翻然醒悟,意識到了塞防與海防都不能輕視的道理,都不可偏廢的重要性。
第四節 老湘軍祭旗出關
馬嘉理被戕案的發生,讓大清國再次調整了戰備方針:采納左宗棠的建議,實行海防、塞防並重。左宗棠於是再次被委以重任:以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接到聖旨,左宗棠馬上奏請西寧兵備道老湘軍統領劉錦棠總理行營,並出任關外各軍統帥。大清國武力收複新疆的步伐突然加快了。
一道聖旨快速遞到蘭州左宗棠之手,問他已經出關的領兵大員以及現在駐紮在新疆現有的兵力,能否打敗侵略軍?如果不行,應該怎樣做才能奏效?是不是需要加派一個統籌全局的人?朝廷希望左宗棠能對上麵的幾條作出答複。
聖旨的原文是:“關外現有統帥及現有兵力能否剿滅此賊?抑或尚有未協之處,應如何調度始能奏效?或必須有人遙製,俾關外諸軍作為前敵,專任剿賊,方能有所稟承並著通盤籌劃,詳細密陳。”
接到聖旨的當日,左宗棠便上折如實奏稱:“關外統帥景廉,素稱正派,亦有學問,承平時回翔台閣,足式群僚。惟泥古太過,無應變之才。”
左宗棠對景廉等於是一票否決。
左宗棠的折子到京的當日午後,一道聖旨同時分別發往蘭州和新疆巴裏坤。
旨曰:“左宗棠著以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金順仍幫辦軍務;景廉調補正白旗漢軍都統,到京供職;金順補授烏魯木齊都統。”
聖旨又道:“左宗棠或駐紮肅州,或隨時出關料理糧運,以期內外兼顧之處,著酌度情形,妥籌具奏。”
直到這時,大清國收複新疆的號角才算正式吹響。
馬文祿請降,出關的道路暢通以後,由誰主持關外大局,成了擺在左宗棠眼前的首要問題。經過反複比較,左宗棠決定舉薦年僅三十二歲的老湘軍統領劉錦棠出任關外各軍前敵統帥。舉薦折子遞進京師後,雖引起嘩然一片,但朝廷最終還是同意了左宗棠的建議:著西寧兵備道老湘軍統領劉錦棠總理行營,出關後,節製各路人馬。劉錦棠如此年輕,他能擔此重任嗎?
說起這劉錦棠,還當真不是個尋常人物。
劉錦棠字毅齋,湖南湘鄉人,湘軍名將劉鬆山之侄。劉錦棠幼時先隨父參加湘軍,父戰歿後,便跟在叔父劉鬆山身邊,不久又過繼給劉鬆山為子。
同治六年春,左宗棠授命統一萬二千名楚勇人陝甘“征剿”“叛回”,力孤勢急之下,派出快馬向兩江總督湘軍統帥曾國藩乞援。
曾國藩於是派遣皖南鎮總兵劉鬆山率老湘軍十八營共九千人援陝。
劉鬆山是湘軍名將,其人身懷武功,義勇雙全,是三國時期張遼一類的人物,深得曾國藩愛戴,視如手足。
劉鬆山隨曾國藩多年,曾國藩不以武夫視之,而以國士相待。
陝甘事急,左宗棠力孤,曾國藩決定割愛相助。
曾國藩此舉,讓左宗棠深為感動。
劉鬆山入陝多年,轉戰東西,立功無數,很快被左宗棠保舉成一品提督銜。
劉錦棠自小便隨劉鬆山左右,劉鬆山把自身武藝不僅悉傳之,又聘名師教其《四書》、《五經》、《兵書戰策》。劉錦棠初長成人,鬆山便撥一營兵勇令其統帶,征戰幾年,竟然攻無不克,人皆稱奇,呼之為少帥,累官至道員銜。
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正月,陝甘漸平,但金積堡一役,劉鬆山不幸戰歿,陝甘局勢登時逆轉。
消息傳到兩江總督衙門,曾國藩聞訊之下大慟,竟然幾夜無眠。
國家痛失良將,左宗棠斷一羽翼。左宗棠悲痛之餘,二次飛書曾國藩,請其為劉鬆山所遺之老湘軍薦一統帥。
湘軍創於曾國藩,左宗棠不敢越俎代庖。
不久,曾國藩派隨員赴陝吊唁,並給左宗棠親筆書信一封。
在信中,曾國藩先憶劉鬆山之勇、之功,征戰之利;又談劉錦棠之智、之能。
曾國藩最後才明確說出,希望與左宗棠聯銜上奏朝廷,推薦劉錦棠代劉鬆山統帶老湘軍。曾國藩所薦與左宗棠所想暗合。
折子很快拜發,朝廷不久下旨許之,劉錦棠轉眼之間躋身於統兵大員行列。
劉錦棠時年剛剛二十六歲,是大清國統兵大員之中最年輕的一位。
劉錦棠身材魁梧,麵容清秀,兩眼有神,與乃叔劉鬆山的形態極其相似,隻是比劉鬆山多了三分俊雅,少了兩分威猛,分明是三國名將周公瑾一類的人物,是當時的大清國名副其實的少帥、儒帥。
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三月初三,肅州大地一片蒼白、冷漠,到處呈現著滴水成冰的嚴峻、孤苦。
肅州城外的一片空地上,一麵麵的旌旗迎風招展,一隊隊的軍兵分列道路兩邊,湘勇、楚勇、綠營、旗營,隊列井然。
三品京卿實授甘肅西寧兵備道老湘軍統領劉錦棠,正率領著即將出關的人馬,在此恭迎由蘭州而來的當朝東閣大學士陝甘總督督辦新疆軍務的欽差大臣左宗棠相國。
一隊軍兵出現在官道上,一頂八人抬綠呢大轎行進在隊伍的當中,一麵繡有左字的大旗極醒目地展現在人們的眼前。
劉錦棠策馬相迎,屬員緊跟其後。
轎子在劉錦棠的馬前落下,左宗棠被人扶出轎來。
劉錦棠急忙率眾下馬施禮,身後也立時響起震天號炮。
左宗棠當夜住進欽差行轅,劉錦棠唯恐有閃失,當夜亦搬進行轅左側安歇。
左宗棠年事過高,加之行前染了風寒,到肅州的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燒。
劉錦棠把軍務盡付總兵餘虎恩料理,自己則在左宗棠的榻前伺候並配合隨行的老夫子處理行轅內的往來事務。
左宗棠眼見大軍出關在即,自己卻一病不起,不由心急如焚;哪知心愈急,病反倒愈重,添了咳嗽、氣喘等症。
劉錦棠盡管也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他還得裝出副笑臉來安慰左宗棠。
一日飯後,劉錦棠讓軍醫給左宗棠服了藥,便在榻前落座,笑著說道:“世叔啊,晚生適才在營房聽人講了個笑話。說我朝乾隆年間,南直隸有一富戶——”
左宗棠一邊咳嗽一邊打斷劉錦棠的話,喘息著說道:“毅齋呀,你就別寬慰老夫了。老夫現在問你——出關各項都準備齊了嗎?聖旨一下,先鋒營能否準時動身?——老夫在蘭州起身前可是向上頭拜了折的,估計月底就該有旨下來。你可不能誤了行期啊!”
劉錦棠小聲道:“世叔啊,晚生以為,當務之急,您老應該先以身子骨為重,其他的還有啥能貴過您老的身子骨呢?”
左宗棠眯起眼睛歇了好半天,才道:“毅齋呀,你還是想想阿古柏這個洋雜種吧。老夫一輩子不服輸,偏偏這回,倒讓肅州這鬼天氣給拿住了。你看這臥房,炭火都擺滿了,還是冷得緊呢!老夫已想好,這病再不見輕,老夫就密薦你劉毅齋做規複新疆的欽差大臣。老夫呢?還回蘭州為你督草督糧總理彈藥,幹老本行。看樣子,老夫大概真是吃不了幾年人間飯菜了。毅齋呀,你心裏要有個準備。”
劉錦棠心吃一驚,他略一沉吟,才道:“世叔近幾日是越來越愛講笑話了。世叔是大清國漢員當中唯一的一位乙榜拜相的大員。就算您老厭倦了人間的鞍馬勞頓,閻王那裏也不敢隨便收留啊!誰不知道閻王讓人間感染得也是勢利重重,他不能不想到,您老當真去了他那裏,不明擺著要奪他老的飯碗嗎?陰間現在也是官多缺分少,閻王怎能落下臉來去候補呢?”
左宗棠被劉錦棠的一席話說得邊咳邊笑,臉憋得通紅。
劉錦棠嚇得急忙把他扶起來,說道:“世叔,笑不得!世叔,笑不得!”
一名戈什哈急匆匆闖進臥房稟道:“稟爵相、劉大人。京報到了,是急件!”
左宗棠一愣,忙示意一句:“遞進來吧。”
戈什哈走出去,很快便將京報遞進來。
左宗棠接在手裏,揮了揮手,說道:“你退下吧。”
戈什哈退出去。
左宗棠這才把京報遞給劉錦棠說道:“你看一看,莫非京裏又出了什麼大事情?莫非新疆的事又有了反複?”
劉錦棠急忙將京報拆開,快速瀏覽起來。
劉錦棠抬起頭道:“世叔,京報主要是通報馬嘉理一案李少荃中堂與英國威妥瑪公使交涉的進展情況,沒有涉及到新疆。”
左宗棠瞪大眼睛問:“少荃和威妥瑪談得怎麼樣?又賠了多少銀子?能不能開釁?”
劉錦棠邊看京報邊道:“少荃中堂與威妥瑪公使現在正在煙台談,已初步達成了幾條協約,估計釁端是開不了啦。”
左宗棠咳了一聲道:“老夫早就看出英夷是在借機勒索而非真想起釁端。老夫就是不信,兩國交兵,對方雖裝備優於我,難道就沒有傷亡?殺人一萬還自損三千呢!毅齋,你接著說。”
劉錦棠道:“對馬嘉理死因,威妥瑪提出派員做進一步的調查,少荃中堂已同意了威妥瑪公使的請求。還有增開口岸一項,少荃中堂也答應了。大清國增開湖北宜昌、安徽蕪湖、浙江溫州、廣東北海四處為通商口岸。”
左宗棠氣憤地說道:“這些洋夷,恨不得把大清國全盤拿走!咳,李少荃這些年可沒少替朝廷背黑鍋。也真難為他了!”
劉錦棠點點頭,接著說道:“威妥瑪還提出,租界內的外國商品免征厘金,外國商品運往內地,不論中外商人都隻納子口稅,全免各項內地稅。”
左宗棠生氣地擺了擺手道:“毅齋呀,你不用說了。威妥瑪提的這些條件,李少荃就算不答應,朝廷也得應允。一個使館的翻譯死於百姓的誤殺,人家就可以拿來大行勒索之事,我大清立國百年,還沒弱到如此不堪的程度啊!不行,毅齋呀,你快扶我起來。看樣子,中英是開不了釁端了。你呀,必須搶在李少荃與威妥瑪簽字之前出關,不能耽擱了!”
劉錦棠一邊扶起左宗棠一邊不解地問:“世叔,少荃中堂與威妥瑪訂什麼條約與晚生何時出關有什麼聯係呀?少荃中堂與威妥瑪還正在煙台談,能不能達成條約,還說不定呢!”
左宗棠道:“條約肯定能簽成。李少荃這人老夫了解他,他是很被洋人看重的,他也很會搞外交。反過來說,隻要不開釁端,隨便洋人張多大的口,朝廷都能答應。就算李少荃敢得罪洋人,朝廷也不敢得罪洋人哪!”
劉錦棠一邊掖被子,一邊問:“世叔,您老還沒說,少荃中堂與英國人簽約,與我們規複新疆有什麼關係呀?”
左宗棠道:“毅齋呀毅齋,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動腦子想一想,少荃和威妥瑪把條約一簽成,起碼解除了雲貴邊塞的壓力;邊塞壓力減輕了,朝廷若此時重新加重海防的餉額,是你劉毅齋能爭過太後還是老夫能爭過她呀?”
劉錦棠一聽這話頓失顏色,手一抖,京報竟然掉到地上。
劉錦棠彎腰拾起京報,歎口氣道:“咳,我大清雖是泱泱大國,此時竟也到了顧海防就不能顧塞防的地步!依晚生想來,月底出關當不是問題。隻是,晚生放心不下您老的身子骨啊!”
左宗棠瞪了劉錦棠一眼,說道:“大丈夫立於天地間,應該生為人傑、死為鬼雄,萬不可學三國袁紹也!袁紹四世三公,卻囿於兒女情長被奸雄所敗。毅齋呀,你先去城外軍營布置。明日一早,你即可帶出關之遊擊以上將官來欽差行轅議事。老夫明兒就啟用欽差關防,正式拜印視事。”
劉錦棠忙陪著笑臉道:“世叔所言極是。但晚生以為,阿古柏在疆盤踞日久,若想在近期將其驅逐實不可能。您老隻管安心靜養,大軍出關不爭朝夕呀!”
左宗棠道:“毅齋呀,老夫以前同你想的一樣,認為規複新疆短期極難見成效,遠非朝夕之功,但現在老夫的想法變了。老夫認為,大軍出關,必須隻爭朝夕。新疆一日不收回,老夫這心裏就一日不落底呀!——別說,讓京報這一嚇,老夫覺著渾身輕鬆多了。說不定,老夫這病還真就從此好了!——看樣子,閻王還真怕老夫去搶他的飯碗呢!”
左宗棠忽然高喊一聲:“傳話廚下,給老夫熬碗冰糖米粥端過來!”
第二天,左宗棠的病情果然大見好轉,不僅拜印視事,而且還在劉錦棠的陪同下,乘轎到城外的軍營去看了一遭兒。
當日晚飯後,左宗棠又同劉錦棠再次談論了一下早就商定好的“北可製南,南不能製北”,“先北後南”的進軍方針,以及“緩進急戰”的重要性,叮囑劉錦棠務必牢記。
同年(公元1876年)三月底,總理行營營務、老湘軍統領劉錦棠率馬步二十五營,押著大批的糧草、輜車,冒著凜冽的寒風,拔營向嘉峪關進發。
軍報已於前一日由欽差行轅發往新疆的哈密、巴裏坤、古城及塔爾巴哈台等處。
祭旗的那天,天高雲淡,晴空萬裏,雖然瑟瑟的西北風吹得人發抖,但肅州城關的旌旗密布,鼓炮齊鳴,還是讓人感到心裏暖融融的。
左宗棠為鼓舞士氣,特命人擺酒於官道,並冒著嗬氣成霜的嚴寒,帶上駐節肅州的一應文武大小官員,親自為出行將士把盞以壯其行。
左宗棠的第一碗酒自然是敬給愛將劉錦棠。
左宗棠擎酒在手,眼含熱淚顫聲說道:“劉京卿,阿古柏奪我河山,金相印、妥明等人助紂為虐!老夫已向國人誇下海口,不收複新疆這塊祖宗基業,我死不用櫬!毅齋呀,老夫餘年不多,死後也想像曾滌生那樣,風風光光地下葬啊!老夫的夙願能否實現,就靠你了!你劉京卿可不能讓老夫死不瞑目啊!”櫬者,棺材也。
左宗棠的眼淚慢慢地流下來,掛到了胡須上,很快結成了冰珠,日光一照,格外耀眼。
劉錦棠雙手接過酒碗,莊嚴地倒進嘴裏。
劉錦棠把空酒碗遞給斟酒的戈什哈,朗聲道:“請爵相大人放心,晚生此次出關,已抱定宗旨一條:不收複新疆,剿滅阿古柏侵略軍,誓不回鄉成親!”
左宗棠一愣,忽然壓低聲音道:“龜兒子,又拿這個嚇老夫!你快換個口辭出來,不然,老夫不再往下敬酒——你怎麼忘了,英雄不能無後啊!”
劉錦棠被左宗棠逼得無法,隻好改口道:“晚生若不能收複新疆,把祖宗基業奪回來,死後也不用櫬!”
劉錦棠話畢,又小聲說一句:“世叔,這回可以了吧?”
左宗棠笑一笑,嘟囔一句:“用不用櫬,你說了不算。學老夫沒出息!”
左宗棠把酒碗遞給一品提督統領黃萬鵬。
左宗棠大聲說道:“黃軍門,你老弟隨老夫征戰數年,奪關斬將,立功無數,如今又要隨劉京卿出關,老夫替你感到自豪!在此,老夫改兩句古詩為你壯行: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有故人!老夫在肅州恭候你高歌凱旋!”
黃萬鵬雙手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黃萬鵬把空酒碗向遠處一拋,撲通跪倒在左宗棠的麵前,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卑職感謝爵相大人的提拔之恩!”
左宗棠示意劉錦棠扶起黃萬鵬,又把第三碗酒遞向總兵陶鼎金。
陶鼎金急忙接過酒碗說:“爵相大人,您老就別說了,也別再敬下去了。這碗酒,就算卑職替後麵所有的將士喝了。您老剛剛病愈,經不起折騰,還是回署衙吧。”
陶鼎金話畢一飲而盡,隨後把碗一拋,撲通跪下說道:“請爵相大人回署歇息!請爵相大人為國珍重!”
劉錦棠也快步走到左宗棠的身旁說道:“爵相大人,您老就別難為他們了!您老就回去吧!您老不能讓晚生懸著心出征啊!晚生也給您老跪下了!”
劉錦棠話畢撲通跪倒說:“晚生跪請爵相回署衙歇息。”
出征將士一看主帥跪下,當即全部跪倒。
左宗棠眼見一排排將士跪倒下去,內心一時湧起陣陣的熱浪。
他摸出布巾擦了把眼淚,忽然顫抖著身軀跪倒下去。
全體將士一愣。
左宗棠嘶啞著嗓子說道:“老夫替皇上、皇太後,替全疆的百姓謝謝你們了!老夫盼你們早日功成!你們凱旋之日,老夫還在這裏擺酒,為你們慶功!”
劉錦棠眼含熱淚,起身跨前一步,同著戈什哈一起把左宗棠架起來。
左宗棠此時的胡須上已掛滿了淚珠,眼裏的淚水還在不停地往下流。
劉錦棠哽咽不能成語,隻好咬牙飛身上馬,向左宗棠等所有送行人眾施了禮,這才拔出腰刀,向官道前方一指,行軍的號角隨即嗚嗚響起。
眾將士不敢怠慢,也都起身上馬。
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向嘉峪關行去。
劉錦棠出關的前十日,蓋有欽差大臣關防的絕密公函已先期由驛站次第遞進關外各防軍大營。
公函先通報了一下老湘軍出關的確切日期,然後才道:“自古兵事本無遙製之理,關外各軍緩急之宜,分合之用,均由該總統到後相機酌之。有不遵調度、妄自尊大、貽誤軍情者,無論官居何品,本爵閣部堂一旦預聞,定當嚴參不貸!”
第五節 偽汗王調兵遣將
得知老湘軍已經出關,阿古柏大驚失色,慌忙調兵遣將,決定把清軍擋在天山以北。形勢對清軍很是不利。
有細作急報阿古柏。
阿古柏這日正在阿克蘇王庭一邊與英國軍事顧問茀賽思(Forsyth,D)、大元帥鎮國將軍金相印飲酒,一邊探討著怎樣更多地從百姓身上榨取財富的方法和與俄國抗衡的策略。偽汗國樞廷政要大通哈愛伊德爾·胡裏、大元帥、輔國將軍妥明等二人作陪。
金相印獻計說道:“特汗國王皇帝陛下萬歲。”金相印與阿古柏講話總是把國外對元首的稱呼和國內對皇帝的稱呼結合在一起:“您如果在現有征丁的基礎上再增加一項牲口丁和一項萬歲丁,我們哲德莎爾國的國庫將會又有一筆新的不小的收入。”
阿古柏不知道金相印口中的牲口丁和萬歲丁的實質是什麼。
金相印解釋道:“特汗國王皇帝陛下萬歲,大清國每年都要為他們的皇帝和皇太後過一次生日。按著以往慣例,每逢皇帝和皇太後生日,各地官員都要拿出一筆銀子送給朝廷,稱作給上頭的孝敬。這樣一來,朝廷每年都能收到挺大的一筆孝敬的銀子。吾國也可以這麼做。當然,吾國沒有大清國的官員多,但吾國可以讓百姓也來孝敬。新疆百姓大多養有牛馬羊,您可以下道聖旨規定出每養一頭牛馬羊一年要繳納一定的厘丁,否則就不準他們養。”
茀賽思這時搶著說道:“金將軍為偉大的國王陛下出了個好主意。國王過生日可以收一筆孝敬,王後過生日又是一筆收入。王妃們呢?王子們呢?這幾筆收入再加上牲口丁,哇!偉大的哲德莎爾國不僅又能增加幾萬的軍隊,還能購進一大批最先進的槍炮!哇!偉大的哲德莎爾國呀,你像一支雄鷹挺立在天山腳下,你力大無比,英勇善戰,讓大清國發抖!讓俄國人發暈!讓所有仇視你的人害怕!”
茀賽思得意忘形之下,口裏開始夢囈般地嘣出他稱之為詩的語句和瘋話。
阿古柏卻沒有注意聽茀賽思在講什麼,他突然問金相印:“可愛的金相印大人,我的雄鷹,你還沒有告訴寡人,寡人的子民養一隻駱駝應該繳納多少稅丁?和羊一樣多還是和牛馬一樣多?寡人是個善良、仁慈、公正的君主,不能讓子民受到絲毫的不公正待遇呀。”
金相印掐著手指頭說:“一頭牛等於六隻羊,一匹駱駝等於三頭牛。”
阿古柏轉頭問茀賽思:“茀賽思閣下,我們哲德莎爾國有這麼大的駱駝嗎?”
茀賽思邊啃羊腿邊答:“尊敬的國王陛下,這還有疑問嗎?就算雞遇到了您這麼仁慈的君主,也想長成駱駝啊!”
金相印這時道:“對,還有雞和鴨,臣怎麼就忘了雞和鴨呢?這兩樣漏掉,國庫的損失可是太大了!”
阿古柏正要講話,一名內庭侍衛拿著封信匆匆走進來稟報說道:“報大汗陛下,我們的人從肅州方麵遞來緊急情報。”
侍衛雙手把情報遞給阿古柏。
阿古柏接過信,反手遞給金相印道:“大清國的文字寡人認不出來,還是讓雄鷹念給寡人聽吧。”
金相印也不認識漢文,反手把信遞給妥明。妥明識漢文,展信一讀,臉色頓變,他顫聲自語道:“劉錦棠出關了!”
阿古柏知道有異,忙急問一句:“北邊飛來的雄鷹,你莫非看見了獵人的槍口?”
金相印趕忙調整了一下內心的情緒和麵部的表情,搶著答:“稟特汗國王皇帝陛下萬歲,肅州發來的情報說,左宗棠帳前第一員大將,能征慣戰、足智多謀的劉錦棠,已經率領他的老湘軍出關了!這個劉錦棠,聽說很會打仗啊!”
阿古柏先是一愣,隨後問一句:“天山的雄鷹,請你說清楚,劉錦棠是誰?是那個很會打仗的小娃娃嗎?”
金相印苦著臉說道:“特汗國王皇帝陛下萬歲,這個小娃娃可不是個一般的小娃娃呀!吾聽說他十幾歲便跟在他的叔叔劉鬆山的身邊作戰,二十一歲便獨領一營。特汗國王皇帝陛下萬歲,您可能還不知道,想當初太平軍何其勢大,所到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還有撚軍,連大清國英勇善戰的蒙古鐵騎都敗於撚軍之手。什麼曾湘鄉,什麼李合肥,哪個奈何得了他們?可這個劉錦棠卻能打一處,太平軍便敗一處。後來到了陝甘,更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劉錦棠這個人,仿佛生下來就是當元帥的材料,他愈盛,他的對手便愈衰,十幾年來,無不應驗。尊敬的特汗國王皇帝陛下萬歲,您趕快布置兵力對付他吧。如果晚了,可就來不及了。聽說撚軍曾有過一晝夜奔襲四百裏的奇跡,可這個劉錦棠,他竟能帶著他的人馬,一日一夜奔走五百裏而不歇上一口氣!他是個魔鬼呀!”
阿古柏驚恐地起身離開餐桌,他來到窗前跪下,舉起雙手喃喃道:“當魔鬼將要襲擊我的國家時,我祈禱萬能的幸運之神保佑我的將軍們戰勝他!幸運之神呀,您是萬物的主宰,您快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阿古柏隨即閉上眼睛祈禱起來,愛伊德爾·胡裏、金相印、妥明等人一見,也急忙跪在阿古柏的身後,轉瞬,席上隻剩了茀賽思一人。茀賽思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一頓大嚼。
茀賽思原本是稟承英王的旨令來控製阿古柏的,但因阿古柏這個人講究太多,禮節太過繁瑣,每吃一頓飯要祈禱許多次,使他無法放肆地下箸。不久,身體強健的茀賽思得了胃病。
許久許久,阿古柏才睜開眼睛,把傳旨官喚進來,說道:“寡人以哲德莎爾國至高無上的畢條勒特汗的名義發布聖諭:劉錦棠的確是個魔鬼,但劉錦棠並不可怕,他按著大清國皇太後的旨意來到天山,並不是來與我們開戰的,而是來尋找葬身墓地的。寡人是土耳其蘇丹賜封的‘艾米爾’,哲德莎爾汗國是土耳其真正的屬國,而土耳其又受大英帝國的保護。寡人建立的國家是合法的,我們即將麵臨的戰爭是正義的!大英帝國的女王陛下早就向寡人作出過承諾,不管到什麼時候,隻要我們提出要求,英國都會伸出援助之手。我們尊敬高貴的客人茀賽思將軍可以作證。寡人曾經做過浩罕汗國的帕夏,曆次戰爭的經驗告訴寡人,雖然劉錦棠不可怕,但他所統率的湘軍卻很可怕,但隻要讓天山的雄鷹、寡人的鎮國大將軍金相印大元帥鎮守迪化州城並統籌烏魯木齊,兼管瑪納斯、古牧地二城的防守,湘軍就將寸步難行。”
金相印忙問:“尊敬的特汗國王皇帝陛下萬歲,老臣的軍兵英勇善戰,堅守迪化州城統籌烏魯木齊肯定沒有問題,但臣想問陛下萬歲一句,臣的兵力很有限,昌吉、呼圖壁、瑪納斯、古牧地怎麼辦呢?”
阿古柏說道:“這不用擔心,寡人以哲德莎爾國至高無上的畢條勒特汗的名義向你保證,古牧地隻要交給馬明、王治、金中萬率兵把守,肯定萬無一失;烏魯木齊可以交給寡人的愛將、英勇善戰的馬人得和阿托愛;昌吉和呼圖壁,寡人已決定交給戰功赫赫的愛伊德爾·胡裏大通哈兼管。眾所周知,愛伊德爾·胡裏是浩罕國培養出的一代人傑,他的智慧能讓敵人死於非命,他的勇敢能確保城池堅如磐石。敵人隻要得知鎮守昌吉和呼圖壁的統帥是愛伊德爾·胡裏,他們除了潰逃別無選擇。”
金相印問一句:“瑪納斯呢?”
阿古柏笑著說道:“隻要我們守住了古牧地、烏魯木齊、昌吉、呼圖壁四城,瑪納斯就算不派一兵一卒,打發個黃羊也能守住啊!何況瑪納斯的阿奇木餘小虎與大阿訇黑寶財比黃羊睿智,瑪納斯就更固若金湯了。為了讓我們的意願不致落空,為了確保這場衛國戰爭全麵的勝利,寡人明天就起駕去托克遜。寡人保證讓魔鬼劉錦棠一踏進我們的國土就去見地獄的守門人。尊敬的茀賽思閣下,您訓練的火槍隊可以做湘軍的掘墓人嗎?”
茀賽思已酒足飯飽,他一邊打著飽嗝,一邊說道:“偉大的國王陛下,您是想聽真話呢還是想聽假話?您想高興還是想沮喪?”
阿古柏莫名其妙地連連說道:“可愛的茀賽思閣下,寡人欠了您的傭金了嗎?寡人剛從貴國購進的火槍忘了付款嗎?”
茀賽思一邊搖頭一邊道:“尊敬的國王陛下,您誤會了鄙人的意思,鄙人是說,您如果想聽假話,鄙人就告訴您,您的士兵個個都聰明絕頂,他們不僅學會了火槍射擊,而且都是神槍手,他們每個人不用瞄準便能把一根鐵針打斷。您擁有了這樣一支軍隊,您大可高枕無憂了,您根本不用起駕去托克遜興師動眾,您隻在阿克蘇王庭白天喝美酒,晚上做美夢——”
阿古柏大叫道:“不不!寡人不想聽這些,寡人想聽真話!”
茀賽思認真地說道:“尊敬的國王陛下,鄙人很想講真話,但鄙人又疑慮重重。因為您是個仁慈、善良的君主,鄙人不想因為我的一番話而使您沮喪。”
阿古柏激動地說道:“茀賽思閣下,寡人以哲德莎爾國至高無上的畢條勒特汗的名義向您保證,寡人聽了您的真話後,決不會沮喪,相反,寡人還會獎賞您。”
茀賽思道:“尊敬的國王陛下,鄙人替您訓練了一萬餘名軍兵。您為他們每人配備了一隻火槍和一把腰刀。可是陛下,您知道嗎?鄙人為了能把他們變成縱橫天山南北的猛虎,幾乎天天和他們在一起。鄙人向他們教授使用火槍的方法,鄙人向他們灌輸大英帝國戰無不勝的秘訣。可到現在,這支軍隊已成立六個月,如果換在英國,早就是軍營的得力部隊了,而他們,竟然還有近三千人找不到發動火槍的扳機!”
阿古柏急問:“另外七千人呢?”
茀賽思道:“另外的七千人倒是很快便掌握了火槍的使用方法,但他們射擊時,竟然有一半的人把兩隻眼睛全部閉上!”
茀賽思轉頭問金相印一句:“金相印大元帥,你的軍隊也這樣嗎?”
金相印未及講話,阿古柏已沮喪地閉上眼睛,喃喃道:“我萬能的幸運之神啊,您快讓他們聰明起來吧,湘軍手裏的火槍都長著眼睛,他們專找閉著眼睛的勇士尋開心啊!”
第二天,為阻止清軍南下,阿古柏征調長子伯克·胡裏率眾三千人統籌勝金台、辟展、七克騰木三地防守,又征調布素魯克之侄艾克木汗配合把守;阿古柏本人則帶著次子海古拉率萬人進駐托克遜,以張椅角。
阿古柏把所有的兵力全部調動起來,又派出十幾路情報人員喬裝成當地百姓沿途探聽清軍進止情況;與此同時,阿古柏緊急指令負責外交事務的賽義德·雅古布同著一名親信兵分兩路——一路攜帶大量珍寶美女趕往伊犁聯絡,一路奔赴倫敦,向英國女王求援。阿古柏經過縝密地分析研究,有一百個理由相信,英、俄兩國為了各自的利益,一定會在他受到打擊的時候站出來的,他們不會輕易讓大清國武力收複新疆的如意算盤得逞。
阿古柏此時就像個輸紅了眼的賭棍,一會兒把賭注押到俄國人身上,一會兒又押到英國人身上。
駐在伊犁的俄軍得知清軍出關作戰的消息後,在積極備戰的同時,也馬上派出上百名的諜報人員,四處打探虛實。
第六節 額爾慶額嚇壞了
額爾慶額管帶的是旗營,他本人則是金順的部下。黃萬鵬雖是一品提督,但他管帶的卻是老湘軍。額爾慶額既瞧不起黃萬鵬,當然也不會把年輕的劉錦棠放在眼裏。劉錦棠不動聲色,笑著把黃萬鵬調出古城,把額爾慶額一部留在城裏。
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五月十三日,湘軍前鋒五營在提督黃萬鵬的統率下先期到達新疆巴裏坤。
飯後,按著劉錦棠事先的安排,黃萬鵬提營進駐古城,與涼州副都統額爾慶額的騎兵營會在一處。
額爾慶額駐城東,黃萬鵬駐城西。
黃萬鵬依禮製騎馬帶上兩名戈什哈去城東拜見額爾慶額。
額爾慶額所統騎兵名義上是兩營一起(一起為半個營),實為五百騎。額爾慶額靠吃空額已娶了四個侍妾養在原籍,到古城不足一年,便又買了兩個當地女子藏在營裏,每晚都在床上翻跟頭、打把勢。
額爾慶額字藹堂,滿洲鑲白旗人,格何恩氏。以軍功晉身,賜號法福靈阿巴圖魯。額爾慶額身長體健,頭大目圓,素以凶悍、勇猛聞於世。額爾慶額於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九月隨金順出關,至今尚不足兩年。兩年之內,張曜屯墾卓有成效,金順也是半軍半墾,巴裏坤、古城一帶,隻有額爾慶額最清閑,卻無人敢奈何他。因為金順的本任就在新疆,而額爾慶額的本任卻是涼州副都統。額爾慶額的所統騎營同張曜一樣,在新疆都是客軍。
黃萬鵬是提督銜,額爾慶額是副都統,提督是武官從一品,副都統則是武官二品,但副都統是旗營缺,而旗營又是大清國的爺爺營。
黃萬鵬盡管曆來瞧不起旗營,也未與額爾慶額謀過麵,但礙於禮製,加之同住一城,不得不去走個過場裝裝樣子。
額爾慶額倒也還算給麵子。
兩個人對施了禮,額爾慶額便著人沏茶出來端給黃萬鵬用。
黃萬鵬深知在旗的人脾氣大,規矩大,便不想多坐,略談了幾句客套話便告辭回營。
額爾慶額坐著沒動,隻是口裏道一句:“老弟慢走”,便拱拱手,算是送客。
眼望著黃萬鵬帶著隨員打馬離去,額爾慶額口裏忽然冒出一句:“湘軍虎眼將軍,不過如此!依本官看來,稱其貓眼將軍倒更貼切!”
黃萬鵬的確是劉錦棠麾下的一員虎將。
黃萬鵬字搏九,是湖南寧鄉人。黃萬鵬初從曾國藩之弟曾國荃,因作戰勇猛,頗得曾國荃賞識,擢營官。江寧平,黃萬鵬由都司晉總兵,賜號力勇巴圖魯。隨劉鬆山入陝後,因功賞加提督銜。
黃萬鵬素以膽氣過人著稱,生就的兩隻大虎眼,每戰必當先破敵,加之馬上功夫使刀功夫均出眾,故又被稱作虎膽將軍,叫白了,漸漸成了虎眼將軍。
隔日,劉錦棠率中軍人馬來到。
劉錦棠傳令大軍在城外紮寨,並急傳黃萬鵬與額爾慶額到大帳議事。
黃萬鵬很快趕到。
額爾慶額自恃功高,是員老將,所統騎營又是客軍,故延挨了一個時辰後才出城。
額爾慶額騎在馬上想:“本官是副都統,是鐵騎統領。在新疆,除金順外,再無二人能調得動我。劉毅齋少年得誌,左季高著其總理行營不過是看在他那亡叔劉鬆山的麵上。劉毅齋雖三品京卿,在本官眼裏,充其量不過是個娃娃。一個娃娃,本官憑什麼要怕他呢?”
想到得意處,額爾慶額仰天大笑。
驀地,額爾慶額止住笑聲,因為他發現,劉錦棠在提督黃萬鵬、總兵陶鼎金等一班將官的陪同下,正站在中軍轅門外迎接他。
額爾慶額不及多想,急忙翻身下馬,一邊對著劉錦棠施行大禮,一邊口稱:“卑職來遲,死罪死罪!”
劉錦棠扶起額爾慶額,說道:“副都帥快快請起。副都帥屯邊勞苦功高,毅齋理應去軍營拜問。隻因軍前事急,不得不委屈大人移駕城外帳前。”
一席話,說得額爾慶額滿臉通紅,不知如何是好。
眾將軍也都過來一齊與額爾慶額見禮。
劉錦棠把額爾慶額禮讓進大帳,各人又重新禮過,這才落座。
劉錦棠說道:“金順大人駐紮濟木薩,據前鋒營探知,阿古柏為阻止我軍與金順大人會合,已在古城於濟木薩之間的山上,埋伏了幾千鐵騎,截斷了驛道。本官受朝廷加委,蒙左爵相信任,出關總理行營營務。本官年紀輕,從軍又沒有在座的各位前輩早,但本官確也經曆了幾次惡仗。本官深知,阿古柏匪類阻斷我等與金大人彙合,其用意不過是分我兵勢,行以眾兵擊孤軍之計。”
劉錦棠笑問額爾慶額:“前輩以為如何?”
額爾慶額道:“本鎮久居古城,一直平穩,至今未見阿古柏賊匪的一兵一卒。不知劉大人消息來於何處?不會是詐吧?”
劉錦棠順袖裏摸出情報遞給額爾慶額:“老前輩,本官也是剛剛收到的報信,本官已打發探馬前去核實,估計也該回來了。”
正說著,一名守備大步走進來,麵向劉錦棠施禮稟道:“稟劉大人,卑職照大人吩咐,喬裝帶人去濟木薩一帶探聽消息,不期走到半路,但見路兩旁的高山上,到處插著金相印的帥字旗。問附近放牧人,知為金相印之子金小虎於三日前突然率軍來此,其用意一為防止我軍與金大人會合,一為等待我軍一旦離開古城便乘虛攻入,以斷我後路,並對我湘軍各路人馬形成首尾夾擊之勢。”
額爾慶額未及守備說完便失聲大叫一聲:“哎呀呀,好險!若不是劉大人統軍到得快,古城還有本鎮睡覺之床嗎?”
劉錦棠這時對守備道:“本官命你帶人繼續探路,看是否能找出另一條通往濟木薩的路來。你帶人一路務要喬裝打扮,不要誤入虎口。”
守備答應一聲退出去。
劉錦棠繼續說道:“金相印不僅熟悉天山南北地形,而且深通謀略,熟讀兵法,是僅次於馬明的人物,不可等閑視之。本官行前,老爵相最怕我等輕敵,一再叮嚀,每走一步都須深思熟慮,每進一軍都須三軍同進,以成椅角。萬不可孤軍深入,陷入敵手而不拔。額大人來到前,本官已與各位大人計議妥當,黃軍門午後即須將營盤由城內移到城外,在中軍東五裏處紮營,陶總鎮則統領本部,移至中軍西五裏處紮營。各軍均須在左右山上遍插旗號,以張軍威,使金小虎看不破我大營虛實。第三路人馬由餘虎恩總鎮統帶,大批糧草亦隨餘總鎮同行。餘總鎮的第三路人馬未到古城之前,各軍萬莫擅自行動。本官要趕在餘總鎮來前見到金大人,會商進剿事宜。望各位前輩以大局為重,不要意氣用事。”
額爾慶額忙道:“劉大人,您老把黃軍門移出城外,如何對卑職不管不問?劉大人,這不公平吧?”
劉錦棠笑著說道:“老前輩言重了。老前輩是我朝猛將,統帶的又是鐵騎,沒有金大人指令本官豈敢胡言亂語?”
額爾慶額急道:“劉大人此言差矣!劉大人是太後明令的總理行營營務,不僅有權調動出關的各路人馬,就算金大人行事,也要與大人會商後才可辦理。不錯,卑職是歸金大人統屬,但金大人已被金匪阻隔,而黃軍門又被大人移出城外,我隻幾百鐵騎,若被金小虎探明真相發兵來攻,你讓卑職如何抵擋啊?劉大人,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額爾慶額見劉錦棠沉吟不語,忙又對身邊的黃萬鵬道:“黃軍門,我們做過一夜鄰居,你快為老哥說句話呀!”
黃萬鵬無奈,隻好站起身對劉錦棠抱拳道:“劉大人容稟,額大人雖歸金大人統屬,但念在金大人與我軍已被金匪中間阻隔,額大人孤軍留城實為險棋,請大人準許,能否讓額大人及其鐵騎與我紮營一處,卑職甘願受額大人統屬!”
劉錦棠說道:“如此一來,額大人不是身受委屈了嗎?蒙古鐵騎是我朝旗營精英,與湘軍紮營一處,不合體製啊!額大人,您老以為呢?”
額爾慶額急道:“劉大人,您就別再難為卑職了。您把我留在城裏,是分明要我的命啊!在未見到金大人之前,卑職唯大人的話是聽就是了。”
陶鼎金也道:“劉大人,您老就答應吧。額大人孤軍留在城內的確危險啊!”
劉錦棠苦笑一聲道:“額大人,我湘軍戒律森嚴,本官不是不想答應您老的請求,本官是怕蒙古鐵騎受不了約束啊!湘軍鐵騎犯規破戒,本官可以依湘軍條約來處治,若蒙古鐵騎犯規,您讓本官拿什麼來處治呢?是旗營條例還是兵部軍規,還是湘軍條例?大軍作戰,軍命如山呐!額大人,您久曆軍戎,該知本官的難處啊!”
額爾慶額被逼無奈,隻好起身離座,單腿跪地道:“卑職在此當著各位老大人的麵向劉大人保證,若鐵騎營犯了規矩,隨劉大人如何處治,卑職甘願受領,決無怨言!”
劉錦棠起身扶起額爾慶額道:“老前輩如此講話,本官自無話說,煩前輩就移師城外,與黃軍門的大營駐紮一處,隨大軍統一行動。此間,若金小虎膽敢乘虛攻城,本官自會料理。”
額爾慶額聽了這話,這才眉開眼笑。
他一拍黃萬鵬的肩頭,小聲道:“老弟,你我就要一個鍋裏攪粥了。老哥我性子不好,若有冒犯處,你老弟日後可要擔待些,不要拆老哥的台角啊!”
黃萬鵬笑答:“本官早知額大人神勇,總算能學幾招了!”
當晚,額爾慶額便移師城外,在黃萬鵬營邊紮寨。
黃萬鵬也料到旗營給養優於湘軍,斷不肯與湘軍一處開夥,便同以往一樣,起灶開飯均以中軍號角為準。
額爾慶額仍按以前的時辰開飯作息,蒙古鐵騎亦不肯同湘軍鐵騎來往。
劉錦棠思考起如何對付足智多謀又會用兵的馬明。
第二天,劉錦棠正用早飯,軍兵忽然來報,稱捉到奸細一人。
劉錦棠精神一振,一個主意立即在腦海中形成。
他急忙推開碗,著人傳了名戈什哈進來耳語了一番,戈什哈得計笑著離去。
劉錦棠這才傳話讓把奸細押進帳來。
奸細很快被扭進帳來,劉錦棠冷眼一看,衣著與長相竟與當地百姓別無二樣。
那人一見劉錦棠,料定是中軍大帥,未及言語,先撲通跪倒,口稱:“願降!”
劉錦棠不知他在講什麼,急傳一名懂當地語言的軍兵進來充當翻譯,這才知道奸細要降。
劉錦棠說道:“你真是太膽大了。你難道不知道我湘軍對待細作的規矩嗎?我湘軍初創之時,大帥曾文正爵相便明令規定:凡我軍捉到細作,隻能砍頭,不能放人!”
奸細一聽這話,登時嚇得渾身顫抖,涕淚橫流,連喊饒命。
劉錦棠接著說道:“本官念你年齡正好,死了可惜,就準你投降。我軍出關日短,於地理、氣候均不適宜,隻要你真心降我,我必厚待於汝。你可聽明白?”
細作連連磕頭道:“大帥天恩!小的一定奮勇殺敵以報不殺之恩!”
這時,一名戈什哈雙手舉著一封信走進來邊施禮邊說:“稟大人,古牧地馬大人有信呈給大人。”
戈什哈把信雙手呈上。
劉錦棠望了奸細一眼,斷然道:“你胡說什麼?——快帶這位兄弟去用飯,今天的事,不要同任何人講!——快下去!”
戈什哈帶細作下去用飯。
劉錦棠微微一笑,揮了揮手,著翻譯退去。
細作當夜遁去。
很快,黃萬鵬氣喘籲籲地闖進大帳。
黃萬鵬邊施禮邊道:“大人,卑職聽說,捉到的細作跑了?快下令追呀!我軍的虛實可是全被他的狗眼裝走了!”
劉錦棠讓黃萬鵬坐下,親自倒了一碗水,擺在黃萬鵬的麵前,這才說道:“黃軍門,本官行前,老爵相確定大軍攻擊的目標是烏魯木齊。烏魯木齊是南北疆的要衝,官軍隻要收複烏魯木齊,等於在阿古柏的丹田處楔了個釘子。本官這幾日找當地人摸了一下地理。烏魯木齊位於東西天山接合部的北麓,三麵環山,北部及西北部甚為開闊,易於大軍攻取。但因有古牧地為其外衛,南麵天山作為依托,地形極其險要,實屬易守難攻之地。本官昨夜計算了一下,由濟木薩西行二百四十裏是阜康,由阜康又西南行百裏左右即是古牧地,古牧地的西南才是烏魯木齊。老爵相講,官軍必先攻取古牧地,撤烏垣、紅廟(迪化州城舊稱)之藩籬,乃可成搗穴犁巢之舉。阿古柏、金相印二人大概已料到官軍首攻烏魯木齊這一點,故把馬明派到古牧地。不要小看古牧地,古牧地相當於街亭,古牧地雖小,幹係甚重。馬明這個人本官早有耳聞,堪稱關外足智多謀文武全才之士。他懂兵法,知我遠來之師利於速戰,他必堅守不出。本官反複思慮,要想盡快克複古牧地,必先搬走馬明。適才走脫的細作,就是來周瑜帳前盜書的蔣幹。”
黃萬鵬聽了這話,點了一下頭,似有所悟,他忽然問道:“劉大人,卑職聽當地土著人講,阿古柏做過浩罕汗國的帕夏,謀略當是知曉一些的。金相印已與官軍交過手,卑職怕阿古柏、金相印這兩個人不肯上這個當。”
劉錦棠笑道:“軍門但請放心,本官已著藏在托克遜的細作將馬明棄暗投明的謠言散布出去了。阿古柏原本多疑,古牧地又幹係甚重,關乎烏魯木齊的門戶,阿古柏決不能放一個自己放心不下的人在那裏。”
黃萬鵬緊追一句:“若阿古柏當真不上當呢?”
劉錦棠沉吟了一下說:“如果那樣,我們也就隻能見機行事了。無論怎麼說,這出關第一仗都要打好。”
黃萬鵬點了點頭,忽然問了一句:“劉大人,押運糧草的餘總鎮該到了吧?莫非——要不要讓卑職去接應一下?”
劉錦棠想了想答:“派出去的人尚未尋找到通往濟木薩的第二條路徑。如果找到這條路徑,本官就要起身去見金大人會商進剿古牧地事宜。在未與金大人會麵前,各軍隻宜靜守,不可擅動,以破金相印、馬明之各個擊破之計。金相印馬隊居多,慣於奔襲遊動。現在的古城內,阿古柏一定提前安插了不少的細作,這也是本官把各軍均調出城的原因,誠為嚴防走漏消息之故。”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黃萬鵬方起身離去。
第七節 匪酋不信當地人
在北疆的匪首當中,馬明的足智多謀是早就被人認可的。為了順利收複北疆,能否搬走馬明是一大關鍵。劉錦棠經過反複思考,決定利用阿古柏多疑、不相信當地人的心理,大膽使用一回反間計。此計能否奏效,劉錦棠離開古城,心仍然懸著……
金相印果然沒有上劉錦棠的當。
詐降的細作當夜逃出劉錦棠的大營,很快來到金小虎駐紮在山上的大帳,彙報自己從清軍口中聽來的情報。
金小虎知道軍情重大,馬上便派員帶細作連夜去見正在各城流動督軍的乃父金相印。
金相印思慮了一會兒,忽然冷笑道:“蠢蛋!劉錦棠讓汝做蔣幹,可惜吾不是曹孟德——來人,將這個蠢蛋與吾推出去先行關押起來!——吾的經曆告訴吾,在戰爭的緊要關頭,為了不讓蠢蛋帶來的消息影響大軍士氣,隻有把他關起來麵壁方為萬全。”顯然,金相印讀過《三國演義》。
但阿古柏派在這裏的監軍安集延人麥都爾·胡裏卻不同意金相印的做法。
麥都爾·胡裏這樣說道:“特汗身邊無與倫比的金元帥呀,您難道忘了這裏的一句老話了嗎?——一袋沙石築不起堡壘,十車泥土卻能擋住河流。偉大的特汗陛下不隻一次地說過,當魔鬼摩拳擦掌準備進攻我們城堡的時候,隻要是他的子民,就該拿起武器投入到戰鬥中來,怎麼能麵壁思過呢?子民們都被關起來思過,誰來抵擋魔鬼的進攻?把黃羊派上去嗎?”
金相印在自己人麵前作威作福,但卻不敢惹安集延人,隻好下令將人放出。
但金相印隨後又下令,有膽敢將此事報給馬明或特汗者,殺無赦!
金相印深知阿古柏多疑成性,他真怕阿古柏臨陣換將造成軍心不穩。
但麥都爾·胡裏卻在當晚命令一名安集延人帶上跑回的細作,於午夜時分,由間門離開城池,打馬向托克遜飛奔而去。
顯然,金相印怕多疑的阿古柏臨陣換將,但安集延人卻信不過金相印。
當這名安集延人同著細作趕到托克遜的時候,托克遜已經有了馬明暗與官軍勾結的風聞。
兩人於是異常僥幸地仰天祈禱道:“聖明的幸運之神呀,如果不是您的指引,麥都爾·胡裏怎麼可能讓我們來見特汗呢?”
當阿古柏聽完奸細的陳述後,他閉目沉思了一下,然後傳令奸細退下,接著便宣大通哈愛伊德爾·胡裏飛赴王庭議事。
愛伊德爾·胡裏到後,阿古柏說道:“功勳卓著的大通哈呀,寡人現在想問你一句:就算我們在北路取得了輝煌的戰績,把漢人打了出去,或者全部殺死,如果俄國人想收獲戰果,我們怎麼辦?”
愛伊德爾·胡裏毫不猶豫地答道:“除了放棄,我們有第二條出路嗎?俄國的強大是我們安集延人領教過的,雞蛋碰石頭的蠢事隻能幹一次啊!”
阿古柏笑著說道:“安集延是個非常神奇的地方,那裏不僅哺育了許多優秀的汗王,而且還能造就出極其睿智的大通哈。麥都爾·胡裏從北路傳來了消息,說替我們把守古牧地的馬明正在與漢人勾搭。這些當地人都是牆頭草,寡人不怕他們不會打仗,卻怕他們投降漢人。這是寡人做帕夏時總結出的經驗,是取得最後勝利的法寶。”
阿古柏頓了頓,接著說道:“有俄國人在伊犁,就算我們在北路打勝了,早晚有一天我們也要放棄那裏,因為我們爭不過俄國人。如果我們敗了,我們的人馬可以退回南路,加強這裏的防守。南疆已經很大了,能守住這裏寡人就已經很滿足了。但如果北路的人馬都投降了漢人,誰替我們來把守我們腳下的這一大片領土呢?”
愛伊德爾·胡裏說道:“金相印曾經說過,漢人狡詐,劉錦棠詭計多端。我們不要上了他的當啊。老臣大膽地推測,如果我們當真在北路打贏了,隻要大清國不公開放棄新疆,俄國就不會同我們來爭奪果實。北疆畢竟是南疆的一道屏障啊!”
阿古柏點頭讚許說:“你說的不錯,如果我們勝了,俄國人眼下的確不會同我們爭奪勝利的果實。南疆的這道屏障我們不應該輕易放棄。”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替我們把守北路幾座城池的當地人當中,馬明是最會打仗的,他的謀略可能要超過金相印。他不僅知道北路的地形,也熟悉南路的一草一木,他閉著眼睛都能知道南路哪裏是沙漠,哪裏有高山。他如果帶著人馬投降了敵人,我們不僅北路不保,連南路也難安穩了。可如果這是漢人使用的詭計怎麼辦呢?大通哈呀,你隻能替寡人走一趟北路了。馬明最會劫糧斷道,你對他說,金順在濟木薩屯墾多年,存有大量的糧食。趁劉錦棠立足未穩,他應派騎兵把金順的糧食燒掉,讓劉錦棠從哪裏來還回哪裏去。”
愛伊德爾·胡裏吃驚地說道:“特汗陛下呀,老臣世代的主人!您難道龍體欠安了嗎?劉錦棠的人馬還在肅州時我們都不敢去碰金順,如今——”
阿古柏打斷愛伊德爾·胡裏的話,哈哈笑道:“寡人的大通哈呀,你為什麼總這麼可愛呀。你光知道漢人會用計,卻忘了寡人是什麼出身了。馬明聽了你傳達的汗諭後,如果毫不猶豫地便去準備,你就馬上製止他,告訴他,寡人在同他開玩笑。如果他堅決不執行汗諭,你就偷偷地讓我們的人把他看住,趁他打瞌睡的時候將他捆翻,然後用寡人的名義把指揮權交給王治、金中萬二人。打不贏,我們可以放棄北路。就算我們敗了,我們也不能放棄我們在北路已經掌握的軍兵。你把馬明押回來後,我們可以審判他,也可以把他關在大牢裏反省。我們可以放棄北路,但我們決不能失去南路。我們隻要把南路掌握在手裏,英國與俄國才會對我們有信心,才會真心誠意地幫助我們。”
愛伊德爾·胡裏恍然大悟,當日就帶上五百名安集延騎兵抄近路趕往北疆。
是月二十日,劉錦棠派出去的幾路探路軍兵,終於尋找到由古城赴濟木薩的另一條路。這條路隱藏在山中茂密的荊棘中,中間還要穿過一段山洞,山洞雖比較寬敞,也僅能容一人一馬通過。從山洞出來,便是一大片麥田。麥田之後是一條小河,小河之後又是一大片的豆田。走出豆田後便是官道,官道直通濟木薩。
劉錦棠大喜,當即召集黃萬鵬等馬步將官議事。
劉錦棠說道:“天佑我大清,總算有一條小路可繞過金小虎通達濟木薩。本官計議已定,明日即赴濟木薩去見金大人。為防金小虎襲營,本官離去之後,各位大人每日早飯後仍到中軍坐上一個時辰,萬不可把本官離營的消息泄露出去。本官離營期間,軍中事務由黃軍門代為總理。”
第三天一早,劉錦棠隻帶兩名戈什哈並一名向導,經喬裝打扮後,輕騎向濟木薩奔去。所謂戈什哈,就是現在的衛兵,亦即馬弁。晚清時期,高級文武官員都準許自配馬棄。
劉錦棠走一路,觀察一路地形,很快便穿過山洞。走出山洞,一大片麥田出現在眼前。
劉錦棠下馬,隨手拔了幾枝麥穗對著日光看了看,又剝了幾顆麥粒放進口裏咬了咬,便又上馬前行。
過了麥田,一條寬約二十幾丈的小河又出現在麵前,河的對岸則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豆田。
劉錦棠讓戈什哈飲了馬,自己又洗了洗臉,這才過河。
河水清澈見底,深不及尺,偶有魚蝦頂流而過。
劉錦棠一時心曠神怡,不由口占一絕:“大軍西征在邊關,湖湘子弟行於前。錦繡河山看不盡,不複新疆誓不還!”
在豆田地裏,劉錦棠二次下馬,又拔了棵豆枝晃了晃,但聽嘩嘩作響,極其清脆,分明成熟在即。
劉錦棠抬頭沉思了一下,遂將豆枝握在手裏,再次飛身上馬。
一時間,向導馬在前,劉錦棠在中,兩名戈什哈跟在劉錦棠的馬後,四匹馬揚開八雙蹄子,直向濟木薩飛奔而去。
濟木薩清軍大營轉瞬即到眼前。
劉錦棠在馬上放眼望去,但見方圓十裏,營營相連,步馬相接,轅門上方鬥大的金字旗迎風擺動,煞有聲勢。
看看馬近,轅門外巡哨的馬隊大叫:“來人快快勒馬停下,我旗營大帳嚴禁偷覷!違令者斬!”
劉錦棠勒馬停下,身後的戈什哈則打馬向前高喊:“快去通報金大人,三品京卿、總理行營營務劉大人特來拜會金大人!”
哨兵首領一聽這話不敢怠慢,忙說一句:“請劉大人稍候,卑職現在就去通稟。”
首領打馬進營。
劉錦棠下馬,戈什哈急忙把馬牽過。
身材胖大、滿臉胡須的金順頂戴官服帶著一應屬員步出轅門。
金順高喊:“來人可是總理行營的劉京卿劉大人嗎?”
劉錦棠快走幾步,抱拳道:“湘軍統領、三品京卿下官劉錦棠特來拜會大人。下官未著官服,無法施行大禮,還望大人擔待一二!”
金順一把拉過劉錦棠,哈哈笑道:“周瑜到此,收複新疆有望了!”
金順身後的一應屬員趕忙過來見禮。
禮畢,金順道:“劉大人,本官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生出一雙千裏眼來。本官昨夜觀書,燈花連爆,今兒早起,喜鵲偏又臨門。你看,這不都應驗了嗎?——走,快進大帳裏講話。”
劉錦棠到大帳坐下不久,金順便帶屬員陪劉錦棠到飯房用飯。
飯後,金順把劉錦棠請進秘室,一邊喝茶,一邊講話。
金順當先說道:“毅齋,一路還順利吧?從得知你已率軍出關,本官便開始日夜為你擔心。老弟一直在關內作戰,關外的風沙怕你不適應啊!”
劉錦棠笑了笑,答:“謝大人掛懷。下官到古城不久,金相印便讓其子金小虎率鐵騎攔截在我與大人之間。下官派了十幾路探子尋找路徑,故耽擱到今天才能拜會大人。大人出關以來,身子骨還吃得消吧?”
金順答:“本官一直在黑龍江的三姓練軍,那裏的氣候和這裏相差無幾。今兒和你劉毅齋說句心裏話,本官受命出關以來,連頭疼腦熱都不曾有過。本官倒是擔心左爵相啊。他老比本官大四歲,不要說關外,就是肅州,他老都不好過呀。本官料得不錯吧?”
劉錦棠長歎一口氣答:“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老爵相一到肅州便大病一場,下官出關的那天他老才剛剛起床,如今還不知怎麼樣呢!”
金順喝了口茶,說道:“毅齋呀,我們還是談正事吧。這次進剿究竟怎麼個辦法?本官厲兵秣馬,可就等著你劉京卿發號施令了!”
劉錦棠忙道:“金大人言重了。金大人久曆戎機,官至極品,又是新疆事務的幫辦大臣。下官雖總理營務,還不是唯大人的話是聽?”
金順正色道:“劉京卿,你不要抬舉本官。不錯,本官是幫辦新疆事務大臣,那不過是朝廷看在本官先你一步出關的緣故。本官官至極品,又幫辦新疆事務,但本官不過位在地方。而你劉大人卻不同,你老弟是堂堂京卿,又欽命總理行營營務,這後一點雖無明確品級,但確實是出關大軍的真正統帥。劉大人,有什麼話,有怎麼樣的安排,你隻管與本官講來。有膽敢不遵號令者,本官與左爵相聯銜參他!”
一席話,把劉錦棠說得大受感動。
劉錦棠起身離座,動容謝道:“下官謝過金大人抬舉之恩。有大人適才的話,下官總算敢放膽講話了!”
金順撫須笑道:“本官與左爵相是至交,你老弟卻是左爵相的眼珠子,這一點,從湖廣到閩浙,從兩江到陝甘,哪個不知,誰個不曉?何也?蓋因你劉毅齋謀略出眾,義勇超群,你是我大清國真正的周公瑾哪!毅齋呀,此次征剿阿古柏侵略軍,左爵相命你我兩部會攻烏魯木齊。烏魯木齊是南北疆的交通要衝,阿古柏在那裏派有重兵把守,金相印手下的幾員大將也在那裏助守,總兵力當在兩萬人以上。你我兩部加起來不過三萬餘眾,還要分兵押運給養,沿途警戒,攻城兵力怕要不足啊。”
劉錦棠這時道:“金大人有所不知,三路出關大軍,目前隻到兩路,餘總鎮率五營馬隊押著給養至今未到古城。”
金順驚道:“怎麼會這樣?餘慮恩久於押運糧草,從未出過差錯,難道這次又著了阿古柏的道兒?毅齋,這件事你還沒有通報給左爵相吧?要不,本官遣幾營鐵騎去接應一下?”
劉錦棠想了想道:“下官以為還是不分兵接應的好。大人可能還不知道,餘總鎮之後,老爵相又請調記名提督徐占彪率所部蜀軍馬步五營出關。”
金順撚須道:“這個餘虎恩,他可是押著出關大軍的給養啊。他若十天後還不到,你我可就得向張郎齋借米度日了。張郎齋那裏,存糧也不很多,咳!”
劉錦棠這時從布袋裏摸出一麥一豆,說:“金大人,下官由古城到濟木薩,遇見一片麥地,一片豆地,下官特意拔了一麥一豆,請大人看一下,這裏的豆麥還須多少日子收割?”
金順接過麥,用手搓了搓,便檢了顆麥粒扔進嘴裏咬了咬。
金順把麥粒吐出,又拿起豆枝,放在耳邊晃了晃,後又剝出豆粒扔進口裏,輕輕咬了咬。
金順吐出豆粒,說:“麥子有五天便能開鐮,豆子也不會超過十天。這裏的莊稼成熟期短,種得晚,收得卻早,與湖廣正好相反。毅齋,你讓本官看這些豆麥,究是為何?莫不是又想冒什麼險吧?——你老弟可是我大清國靠冒險冒出的統兵大帥呀。”
劉錦棠笑了笑,說:“金大人,下官此次還真想冒一次險,隻是不知行得行不得?望大人聽後不要取笑下官。”
金順道:“毅齋,你隻管講,本官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