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家門口,大門插著,拍了幾下門,裏邊有了回聲,一個女的問:“誰呀!”那五聽著耳熟,可不像雲奶奶。看看門牌,號數不錯。就說“我!”“你找誰?”
“這是我的家!”
門嘩啦一下打開了,是個年輕的女人。兩人對臉一看,都喲了一聲。還沒等那五回過味來,那女人趕緊把門又推上了。
那五使勁一推門,一個踉蹌跌進門道裏。那女人趕緊又把門關上,插好,朝那五跪了下去。
“五少爺,咱們遠無冤近無仇的,您就放我條活命吧,以前的事是賈鳳樓幹的,我是他們買來掙錢的,沒有拿主意的份兒呀!”“別,別,鳳姑娘,您這是打哪兒說起。我沒招您惹您,您怎麼找到我家裏來了?”雲奶奶這時候趕到。直著眼看了一會兒,先把鳳魁拉起來,又把那五扶起來。把兩人都叫進屋,才問怎麼檔子事。那五說:“我差點沒死在外頭,好容易掙命奔回來,我知道是怎麼檔子事?”鳳魁這才知道那五確是這一家的人,不是來抓她的,後悔嚇暈了頭,再也瞞不住自己身份了。這才說她租雲奶奶房住時隱瞞了真情。她從小賣給賈家,已經給他們掙下了兩所房子。現在外邊城圍得緊,裏邊傷兵鬧得凶,沒法演唱了,賈家又打算把她賣給石頭胡同。樓下醉寢齋主暗暗給她送了信,她瞧冷子跑出來的。先在幹姐妹家藏著,後來自己上這兒找了房。說完她就給雲奶奶跪下磕頭說:“我都說了實話了。救我一命也在您,把我交給賈家圖個謝禮也在您!我不是沒有良心的人,您收下我,這世我報不了恩,來世結草銜環也報答您。”雲奶奶歎口氣,拉起鳳魁說:“我也是從小叫人賣了的。要想害你早就把你攆出去了。你一沒家裏人看你,二沒有親朋走動,孤身一人,聽見有人敲門就捂心口,天天買菜都不出門,叫我給你帶,我是沒長眼的?早覺著你有隱情了,隻是看你天天偷著哭鼻子抹淚,咱娘倆又沒處長,我不便開口問就是了。我沒兒沒女,你就作我閨女吧。不修今世修來世,我不幹損德事!”鳳魁痛痛快快的叫了聲:“媽!”娘倆摟著哭起來了。那五說:“你們認親歸認親。這鳳姑娘總這麼藏著也不是事,紙裏還能包住火嗎?”雲奶奶說:“你看這局勢,說話不就改天換地了?那邊一進城,這些壞人藏還藏不及,還敢再找人?放壞?”那五沿途過了解放軍幾道卡子,看到了陣勢。點頭說:“這話不假,那邊兵強馬壯,待人也和氣,是要改天換地的樣兒。”雲奶奶問鳳魁和那五是怎麼認識的。鳳魁不肯說,雲奶奶生了氣:“你還認我這媽不認了?”鳳魁說:“少爺就是聽過我的玩意兒。”雲奶奶說:“不對,那不至於一見麵你就嚇得跪下!”鳳魁無奈,隻好遮遮掩掩的說了一下那五架秧子的經過。
雲奶奶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什麼也不說,隻是拿眼看看那五。那五在一邊又搓手,又跺腳,還輕輕的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我也叫人蒙在鼓裏了不是?”鳳魁也替那五開脫說:“這都是賈鳳樓的圈套,五少爺是不知細情的!”雲奶奶朝門外作了個揖說:“那家老太爺您也睜眼瞅瞅。這大宅門裏老一代少一代淨幹些什麼事喲!”鳳魁很講義氣,把她偷帶來的首飾叫那五拿出去變賣了,三口人湊合生活。又過了個把月,北平和平解放了。雲奶奶和鳳魁這才舒了口氣,可就是那五仍然愁眉不展的。鳳魁問他:“有錢有勢的地痞惡棍怕八路,是怕鬥爭、怕共產,您愁個什麼勁呢?”那五說:“你不出去,你也沒看布告。按布告上講,八路軍在城市不搞鄉下那一套。有錢的人倒未必發愁。可就是我沒轍呀!八路軍一來,沒有吃閑飯這一行了,看樣不勞動是不行了。”鳳魁說:“您還年青,學什麼不行?拉三輪,掏大糞什麼不是人幹的?您讀書識字,總還不至去掏大糞吧!”“說的也是,我就擔心沒有人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