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片羽毛——輕盈的潔白的羽毛。它靜靜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特別地注意過它。
可是，如果你能深入它的內心，你就會發現，那裏竟也是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它像一切有感情的生命一樣，有過苦惱，有過歡樂，有過向往，也有過追求。如果它能夠講話，它一定會向你敘說一段不平凡的經曆……這片白羽純潔得像初雪，像玉璧，像剛綻開的曇花花瓣；輕盈得像一支柔和的樂曲，像一個縹緲的夢。凡是見過它的人，都會喜愛它的純樸和美麗。
早先，它生長在一隻天鵝的翅膀上，曾經隨著飛翔的天鵝遊曆過很多很多地方。天上的白雲，湖中的睡蓮，曾經是它的朋友，在那晴朗的白晝和靜謐的夜晚，它和它們之間曾傾談過多少知心的話語。那是一段多麼自由和美妙的歲月呀！它看慣了澄碧如海的天空，從天空俯瞰繁花似錦的大地，隻覺繽紛的色彩從身子下麵遠遠的地方悠悠掠過，微風拂動身上細細的茸毛，白羽渾身充滿了一種輕飄飄的愜意的感覺，似乎自己會和天鵝一起，化為一朵輕柔的白雲，融彙到無際的藍天裏；它也看慣了明澈如鏡的湖麵，天鵝遊水的時候，白羽仿佛是乘著一隻絕美的銀舟，航行在平靜的水上。當天鵝遊過去，水蓼和菖蒲花映在水中的倒影被水波揉皺了，湖麵蕩漾著彩色的波紋，像是一塊織滿印象派圖案的錦緞……
但是，那些美好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複返了！自從天鵝唱著哀歌死去，白羽的幸福好像也告一段落。代之而來的，是無盡的煩擾、磨難，緊接著，又是長期難耐的寂寞。
天鵝死後，白羽和其他的羽毛一起，被送進一家工廠，丟在各色羽毛堆起的一座“小山”上；圍繞它的，是嗆人的灰塵，以及禽毛和的腐肉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氣息。後來，白羽和夥伴們被送進清洗機、消毒器和脫脂裝置，經過三蒸四煮、左清右洗，白羽被折騰得死去活來，最後又經過烘幹整理，白羽的身上倒是變得比過去更幹淨了，可是渾身也變得軟綿綿的，再沒有什麼力氣。
有一天，白羽和許多受過清洗的夥伴一起，被裝進一個白白的布口袋，大家緊緊地擠作一團，幾乎透不過氣來。後來，從袋口透進的最後一縷光線也消失了——布袋的口已經封上。
從此，白羽幾乎成了瞎子，再也看不見外麵的世界，開始了與世隔絕的痛苦歲月。
這個白布口袋實際上是個鵝毛枕芯。自從白羽被關進這裏，就開始了渾渾噩噩的日子。它隻能從自身所受到的顛簸和摔打，從周圍傳來的各種聲響，猜測著自己的處境和遭遇。
“嘀——嘀——咣當！”這是汽車把它們送到了一家招待所，從此，閉塞、單調的生活開始了。
招待所可以稱得上“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客人是常常更換的。在這裏，白羽聽到過各種不同的語音：從質樸的陝北話到江浙的吳儂軟語。從客人們談話的不同內容，它推想著外界的變化，想象著客人的身份、麵貌。每到夜晚，它還可以聽到各種鼾聲和夢囈。生活平淡無奇，白羽在歎息和期待中苦度時光。
仿佛是陰雲中透過來一線陽光似的，招待所住進來一批新的客人，它們和過去的所有人顯然不同。白羽從它們的談話中總能感受到一種新鮮的春天般的氣息，它們談兒童，談童話，談自己的童年，也談孩子世界中種種有趣的事情，屋子裏常常溢滿了歌聲和笑聲。在它們的歡笑聲裏，白羽會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那逝去的歲月，想起白雲、湖水，想起天空的水鳥和水中的蓮花，也想起世界上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