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reference_book_ids":[6885336493120818183,6944655941342088206,7235102580865502223]},{"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79,"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345,"start_container_index":79,"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341},"quote_content":"《新生》reference_book_ids":[6976602841544657951,7244551203718171688,7200318657426099234]},{"annotation_type":"0pos_info_v2":{"end_container_index":79,"end_element_index":0,"end_element_offset":81,"start_container_index":79,"start_element_index":0,"start_element_offset":78},"quote_content":"《春》reference_book_ids":[6977196278815935525,6891491530494708743]}]},"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徐祖正

一上午整理行裝,心中略帶難過。想到我要與這個住熟的家庭分別了,我實在覺得舍不得。這是感傷病麼?我照實對李牧師說,又照實寫信對啟民兄說。看李牧師也像對我依依。他要我再一同吃一次中飯後走。中飯後,叫來的藤轎已在大門外等候我了。坐進藤轎,在大門口與李老太太李牧師等道別。兩件行李叫了挑夫跟在後麵。毛金華也跟著送我進山去。昨夜來沒有睡好,今朝來頭沁沁的不舒服。不一會轎子已出了北門。左邊的群山蒼翠。眼見漸入山道,常在鬱蔥的樹林中經過。隻有轎夫們著地的腳踵聲斫破了山林中的靜寂。我在轎子內想道此去不知安吉如何。那種大寺院,給我糊裏糊塗搬了進去,後來如何酬謝?於是更覺得膽餒。轎子到山門了。我泰泰然的走進去。穿過好幾進大殿,走到隱秀的方丈裏去。香夥出來招呼,說當家今天進城去了。看那個香夥還和善可親。他領我到前天看定的後院一個房間裏去。後麵的行李及毛金華等也來到了,搬進房間來。要毛金華給我安排定當後,教他早早回去罷。教他留住在李家幫他們的忙。他去後我倒臥在床上。休息多時方能把方才不安的心緒鎮靜下來。此刻起床來走到房間外的小院裏去。隔牆是個竹林。雜有高古的大樹。枝葉滿蓋在院子上,我住的屋麵上,有陰雨的樣子。鷹鳥的飛舞徊翔特別的多。走到前院,會見那位監院西境師。他是個非常拘謹的人。他又要陪我走了。我隻得反爾陪他走走似的,和他在寺內從這殿走到那殿。又走到隔壁那個竹林裏去。西境師在竹林下仰昂了頭,兩手舉起了寬敞的海青袖叉著腰,靜看了一回飛翔鳴叫的鷹鳥,指點我而說道:

“每逢天氣快變,鷹鳥必定那麼多。”我像就是聽了那句話也還領會不到禪意似的,隻是唯唯。我又陪他回來,走過幾個大殿,走進方丈,到我的房裏。他陪我坐了一回而去。我從此是一個人!心裏著實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像被世人離棄了的那種悲傷。深山的古寺裏真是清寂。心腦腸腑都是透徹那樣的清寂。香夥端晚飯來了。還適口。吃了到山門外右邊那個高阪上去。發現去年夏天與王仲廉朱若水兄等曾遊之地,那個懸崖上的大石橋邊。黃橙橙的山百合開在薄暮的溪穀裏。下麵有幽靜的鍾磬聲了。

清晨入古寺

初日照高林

曲徑通幽處

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

潭影空人心

萬籟俱此絕

惟聞鍾磬聲

唐朝常建的這首破山寺後禪院的絕唱正是歌詠這個今名的虞山興福寺了。我住的後院或許就是常少府駐足地的後禪院罷。那末這個鍾磬聲也是同一的鍾磬聲麼?我不再穿鑿了。因為同一地方同一鍾磬聲,而聽的人不同,有什麼相幹呢?近來每多這樣的歎息。

不過我得了一個考證。第二句中的高林本可作為高古的樹林解。通行的唐詩解注本上好像是那麼解釋的。此刻在寺境內廟壁上發現一塊石碑,是米芾寫的這首詩。而旁邊又有一個小碑,說破山寺之東相距一箭地有一高林寺。本來從北門外的大街轉到這興福寺走的那條二裏餘的林路上最初必先經過的是那高林寺。而此刻就是高林寺的遺址也是渺焉難尋的了。

《梅村集》中有首《夜發破山寺別鶴如上人》。

得來鬆下宿

初月澹相親

山近住難定

僧高別更真

暗泉隨去馬

急月卷婦人

過盡碧雲處

我心慚隱淪

那位西境師看來頗有修養,不見得不是高僧。我固尚未與他作別。然而照我近來空漠的心懷,雖到臨別,雖別的真,也不見得有詩了。萬事隻有祈禱!

記得在興福寺後麵的山腹裏有一個名簾珠洞的古刹。出門當時原來抱了這個目的在心,如今是沿著溪流邊的幽徑慢慢地走去。舉眼不見天日的那麼茂密陰森的雜樹林,圍繞著我的去路。隻找漸向高坡去的小徑走上去,大概必定找得到那個目的地。從習慣成了性僻,每逢走生路不喜歡問人。在密林裏也有茅屋幾椽的小村落,偶爾在滿罩綠蔭的農場邊發見個把麵貌謹樸的農夫,自己也不想去問他,隻同他打個招呼走過。

那條悠靜的山溪在不知幾時已與我分手而去了。自己此刻已在地勢稍高的林墓叢裏了。在疏鬆的清朗裏見到許多規模宏大的古墓。及到走近去一看,也隻是“江西省候補縣丞王公〇〇之墓”,“加一級同如銜周公〇〇之墓”等算不上什麼顯宦高官,而死後的排場已經如是,想見他們生前的享受,也定比我們亂世之民高出萬倍了。如是從而生起了思古之幽情。對於古時的追慕往往生起對於現代的嫌惡。寢饋於古書籍的人們也難怪要去咒詛近代的文藝了。

愈到了高處,古墳愈多。從疏林間豁處望見方才從那裏麵披拂而過的那些蔥翠的密林。身上覺得熱而有點疲憊。但是目的地的簾珠洞還不知道在那裏。盡在這些荒墳裏亂走,心裏委實也有些空洞的膽怯。

略帶了些焦躁的努力,被我攀上了那個小岡的頂巔了。就在那個頂巔上看出一條較闊的大道。隻有這條大道一定可通簾珠洞去——自己好像心有把握似的恢複了勇氣。

順著那條大路也走了好些時候。越過了一個岡巒轉麵處,忽然之間一個展開的峽穀呈現在眼麵前。另一嶂聳起在隔一深穀的對岸。我的視線渺遠的飄到穀底展合處的山峽裏,似有一座久斷香火的古刹。看到對麵的山腹處也有蜿蜒著的幾條引領到那座古刹去的山路。遠望那幾條山路,宛如盤旋的細索,寬鬆鬆係縛在那個腰部。漫步走去,設想到對麵那些條條的山路上不知走過了多少虔敬的、迫切的、熱誠的朝山者;那些蜿蜒的山路本身好像能從遠處在那裏陳說。可是那一條山路是那一個人走開的呢,這是等於“江上何人初見月”那個永久的謎問了。我一頭心想著那個謎問,走著下坡的山路。逐漸清晰的那個山峽底裏的古廟映進到眼簾上來了。直覺到那個就是我要找尋的簾珠洞了。初夏的殘陽還是熱烘烘的從對岸的山上麵射下來。順道而下,就到了懸在兩峽上麵的一條巨岩石橋上。自己已在由下而上仰瞻得到廟門上一塊剝蝕了的《簾珠古庵》的匾額位置上,橋頭盡處又有一座巨大的岩石。那座廟是建築在巨岩本身上,從此俯臨下視於兩峽之間,渺遠地維係著緣著山腹間的細道而來的人們的心魂的。

走上那個巨岩邊的石級,踱進剝蝕匾額下的山門,見到一個院子。院子對麵是正殿了。殿內照例的地方有些照例的佛像。終是不見人麵。隻有看得出時常打坐的一個蒲團及旁邊一腳懶椅上麵的蒲團,好像留著人去不久的凹窩,並且表出一種枯寂裏的安靜。正殿後麵是後院,又信步走入側殿都不見人影。又從側殿穿了幾所空屋,適巧又到了方才山門的近旁來。那所空屋的窗子是俯臨澗穀的,我在那邊暢了些神然後又從山門走出。在空廟裏穿了一周,心裏更其覺得怪空漠的。下了原來的石級,隻有歸去的路了。坐了下來休息。眼看岩石橋彼岸的山路上還曬著太陽。心想道等那個太陽曬過了對岸的山路然後回去罷。而回頭去看背後嶂上的日頭卻已見不到了。正在那時,我的視線偶爾飄到方從上麵走下來的那山門前的巨岩平台上去,見到高高地在巨岩石上聳著一個對著下麵靜視的人影。那個人影上麵適巧有些樹蔭遮著,現得那人的臉貌不甚清晰。他既無動作又無聲息,隻是入了定的那樣對著下麵靜視。下麵被他靜視的隻有我。我又看到那人體格之雄偉。雖在他的靜默中得到了些尊嚴之感,畢竟在如此荒山裏,有點膽怯。於是我也保持不出聲,悠然眼看著對岸山路上的日腳。

我又回頭去看他時,他從靜視的狀態變在那裏漫步了,但還注視著我。我於此時看到他身上是穿的僧服。我此時方稍安心,一頭仍注視他在上麵那個龍行虎步的樣子。我們對看了好幾次,他先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