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敘述已經接近尾聲。現在,讀者可能會問自己從中有什麼收獲。應該提醒讀者的是,我們所討論的每一個主題,都有完整的專著可供查閱。在本書的寫作過程中,我隻考慮了浩瀚資料中的一小部分。不過,僅僅熟讀一本書(不管其範圍多麼寬廣)是從來不會把讀者變成專家的。如果是單純地閱讀,即使讀得再多,一個人對事物的理解力也是不會自動提高的。除了擴充見聞以外,還必須對涉及的各種問題進行認真的思考才行。這也是研究哲學史的一個理由,在我們處理每一個論題時,都會有專家提供如此齊備的詳盡著作。
對於外行而言(實際上對學者也是如此),重要的是靜下心來,不要草率行動,而要從宏觀上把握問題。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進行一種既不龐雜也不過於沉迷於細節的考察。這種考察首先要經過獨立思考。我們所作的並不是名詞解釋意義上的百科全書式闡述,無論對人還是對思想,都根據需要有所取舍。我們最大的願望就是提供普遍性思潮的概貌,同樣,對曆史背景資料也進行了嚴格的規劃和精簡。本書無意向讀者講述曆史,而是要經常提醒讀者不要忽略產生哲學觀點的曆史背景。另外,本書還強調了西方文化傳統從古希臘到當代的連續性。
可能有人會問,在這樣一本曆史書中,我們為什麼沒有給通常所說的“東方智慧”留一席之地?對於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做出若幹回答。首先,由於東西方兩個世界的發展有一定的隔離,所以單獨講述西方思想是允許的。另外,這已經是一項足夠艱難的工作。所以我們才會做出選擇,將探討的範圍限於西方。不過還有另一個理由是你必須相信的,因為在某些十分關鍵的方麵,西方的哲學傳統有別於東方的心靈思辨。東方文明不像希臘文明那樣,允許哲學運動與科學傳統聯袂發展。正是這一點賦予了希臘探索獨特的視野,也正是這種雙重性傳統造就了西方文明。
理解這種特殊關係是十分重要的。在特定領域內進行的科學探索,與哲學並不是一回事,但哲學思考的源泉之一卻是科學。通常,當我們考慮什麼是科學的時候,就是在處理一個哲學問題;而對科學方法原則的研究,也就是一項哲學研究。哲學家們關注的一個永恒的問題,就是嚐試用世界的普遍特征來解釋它像什麼。但是在這裏,我們要審慎地說清楚:以科學的方式去描述事實,並不是哲學研究的一個恰當的目標。如果不尊重這一界限,係統的唯心主義者就會經常誤入歧途。哲學所能提供的是對經驗探索結果的一種考察方式,是把科學發現納入某種秩序的一個框架。唯心主義者過去的嚐試都沒有越過界線,完全處於自己的適當限度之內。
同時,我們可以指出,一旦開始從事科學工作,我們就已經陷入了一種哲學的世界觀。因為我們所說的常識,實際上就是有關事物本性的心照不宣的普遍性假設。喚起人們對這種情況的注意,這也許就是批判哲學的主要價值所在。無論如何,它並不是多餘的,它提醒我們:不管科學理論可以使我們采取什麼有利可圖的行動,它們的目標都是要陳述世界上某種真實的東西。就像忘了數的用途是為了計算一樣,那些認為理論不過是抽象形式體係的人,也忘記了這一點。
探索的對象並不是我們的創造物。實際上,盡管出現了錯誤和幻覺,我們也確實還能夠設法應付,並且常常感到難以覺察自己正在犯錯。但是,使我們獲得正確認識的,並不是某些信仰提供給我們的那種隨意或內心的安寧。一個人可能會認為自己擁有無盡的財富,因為這種想法能給他帶來某種滿足感。雖然確實有人接受這種觀點,但總的來說,銀行經理們和法庭並不讚同他們的看法。有時候,探索的結果是錯誤的,但這並不表明它們就是主觀的。我們可以非常公正地看到,如果說有錯誤的話,那麼至少需要有一個當事人,自然本身是不可能犯錯的,因為它從不作任何表白。正是人闡述命題時才會犯錯誤。也許實用主義理論的一個動機就來自這一事實。因為如果錯誤是主觀的(按照它與犯錯者的聯係來理解),而且誰也無法保證不犯錯,那麼我們就會覺得自己總也走不出主觀見解的範圍。然而這種看法是不對的。說錯誤總是不知不覺地出現,這是一回事;斷定我們從未正確過,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我所說的是事實,那麼這個判斷裏就沒有任何主觀因素。對錯誤來說也同樣如此,如果我是錯的,那麼我犯錯就是一個關於認識世界的事實。重要的是強調公正探索的客觀性和所追求真理的獨立性。有些人堅持真理是某種可延伸的、主觀的東西,但他卻沒有注意到:按照這一觀點,探索就成了不可能的事了。另外,他們還錯誤地以為,探索者不可能隻服從自己的好奇心,而完全忽視自己在發現中獲得的利益。大多數研究並非如此,沒有人會否認這一點,但還是有一些例外。不能用實用主義概念來解釋科學的曆史。
對於那些源於主觀主義偏見的、力量無窮的幻覺來說,尊重客觀真理很可能起到急刹車的防範作用,這就呈現出了哲學思辨的另一個主要動機。至此,我們談到的隻是科學及其運作的一般原則(也是哲學研究的一個對象)。但是,作為社會動物的人,卻不光是對揭示世界感興趣,在世界的範圍內行動,這也是人的任務之一。科學考慮的是手段,我們在此討論的卻是目的。人之所以會麵對倫理問題,主要是因為社會本性決定了這一點。科學能夠告訴人實現某種目標的最佳方式,卻不能告訴人應該追求什麼樣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