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reference_book_ids":[6812958699275947022]}]},"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38 那是火箭飛馳時留下的煙雲
在錢學森、任新民等人有力帶動下,1960年3月,在北京西南郊建成了中國第一台大型液體火箭發動機試車台。6月份,按照蘇聯的圖紙,由中國自行生產的P—2導彈總裝完成。10月17日,錢學森組織了發動機90秒典型試車,試車取得了成功。這表明,“1059”任務進入倒計時。
中央軍委把這種型號的導彈命名為“東風一號”。這應該算是中國東風係列導彈的鼻祖了,雖然它沒有列裝。
10月下旬,軍委決定在當年11月至12月間實施“1059”發射任務。為了加強對這一任務的領導,軍委還批準成立了試驗委員會,張愛萍任主任委員,孫繼先、錢學森、王諍任副主任委員。
10月23日淩晨4時40分,一列戒備森嚴的專列緩緩駛出北京,這趟專列有18節車廂,裝載著三枚國產“東風一號”,其中戰鬥彈兩枚,測試彈一枚,由二十多名全副武裝的戰士押運。經過5天5夜的行軍,專列於27日下午抵達導彈試驗基地。
在此之前,錢學森、任新民、梁守槃、莊逢甘、屠守鍔、梁思禮等專家早已到達基地,指導發射工作。臨近發射前,張愛萍、陳士榘、趙爾陸、方強、張勁夫等人乘飛機趕到基地。由於是第一次發射中國自己製造的導彈,聶榮臻深感事關重大,隻能成功,不能失敗,他不放心,決定也去現場。當時他身體很不好,心髒病頻繁發作,飛機顛簸得厲害,醫生不同意坐,他是坐火車去的,10月30日出發,11月4日到達導彈發射基地。基地副司令張貽祥回憶說:“那年聶帥到基地指揮導彈試驗,是帶著氧氣瓶來的。我給他削了一個蘋果,他隻能吃下半個。我讓食堂想辦法搞來一隻雞,給他熬了一碗湯,送到他麵前時,他批評我:現在這麼困難,一個領導幹部,怎麼搞這樣的特殊化!然後又心平氣和地對我說:共產黨員越是在困難的時候,越是要注意和群眾打成一片,同甘共苦。他讓我把雞湯端給了醫院的病號。”
幾十年後,張貽祥談起這件事時,眼睛仍然是濕潤的。
雖然這是聶榮臻第一次來基地,但他並不感到陌生,因為試驗場的場址,是由他最後選定報給毛澤東的,他不知道在地圖上凝視過這裏多少回。他冒著零下二十度的嚴寒,來到發射陣地,撫摸著那枚長長的墨綠色的彈體,對身邊的人說:“這是一枚爭氣彈,一定要打好。”
11月5日清晨,太陽即將從地平線上升起,發射時間快要到了,聶榮臻在張愛萍、趙爾陸、錢學森、張勁夫等人陪同下,來到了由幾間活動房子搭成的指揮所,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這裏離發射陣地約5公裏遠。
9時整,一聲巨響,大地顫動起來。指揮所裏的人看到了導彈尾部噴射的烈焰,它先是緩緩上升,然後越來越快地變成一個小亮點,消失在視野之外。天際留下了一根白色的飄帶,那是火箭飛馳時留下的煙雲。
漸漸地,煙雲消散了。天空晴朗,萬裏無雲。10分鍾後,喜訊也隨之傳來,導彈飛行正常,準確地命中約550公裏外的預定目標。在場的人歡呼起來,張愛萍熱烈地擁抱了錢學森。聶榮臻隨即打電話向周恩來和毛澤東報告了這一消息。
這次成功的發射,可以說是中國在國防尖端科技方麵取得的第一個重要成就。發射之前,由於上上下下都很緊張,沒顧上搞一個儀式。發射成功後,聶榮臻提出,補一個儀式吧。人們在電影上看到的剪彩鏡頭,就是後來補的。李福澤指揮人拉來一枚導彈豎起來,大夥照了一張合影,聶榮臻又拿起一把剪刀剪了彩。
當天晚上,在簡陋的食堂裏,聶榮臻向科學家和基地的同誌祝酒,他發表熱情洋溢的講話,說:“在祖國的地平線上,第一次飛起了我國自己製造的導彈,這是毛澤東思想的勝利,是工人、技術人員、幹部以及解放軍指戰員辛勤勞動的結果,這也是我國軍事裝備史上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有人計算過,這一天是蘇聯專家撤離基地後的第73天。
但是熱鬧過後,從聶榮臻到錢學森、任新民等,很快冷靜下來,因為導彈畢竟是仿製的,是照葫蘆畫瓢。要想造出中國自己的導彈,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39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
蘭州鈾濃縮廠一直是錢三強緊緊盯住的地方。和二機部其他幾個廠礦比較,鈾濃縮廠的技術含量最高,工作難度最大。蘇聯專家離開時,幾千台分離機雖然連接上了,但要正確地啟動它們,需要經過大量複雜的計算,還要有一個最科學的分批啟動方案,這些機器要經過長達幾百天的連續運轉,才能生產出合格的鈾-235。如果失敗,原子彈工程就會麵臨巨大的挫折,想在短時間內重新拿出合格的產品,沒有可能。
很顯然,鈾濃縮廠沒有理論計算,就等於沒有靈魂,幾千台設備就得癱在那裏。
由於是誰也沒見過的設備,誰也沒幹過的工作,蘭州那邊的技術力量明顯不足,廠裏隻有一個叫王成孝的工程師,對擴散理論的計算有一定的研究,蘇聯專家走後,王成孝成了重點保護對象。有一次,王成孝外出,坐了一輛三輪摩托車趕路,途中遇到大霧,路又滑,摩托車撞到一輛大車上,把王成孝的鼻梁骨撞折了。事情報到二機部,劉傑氣壞了,電話裏對王介福吼道:“把你撞死了還可以有人接替,把王成孝撞死了怎麼辦?”
錢三強思來想去,找到了一個可以委以重任的人,這便是王承書。
王承書1956年和丈夫張文裕回國後,先是在北大講授統計物理。大約在1958年初,“一堆一器”即將建成時,錢三強和王承書談了一次話,他說自己是代表組織來找她的,因為國家非常需要她做一次改行。錢三強說:“承書同誌,國家需要你離開北大,到近代物理所我那裏,搞鈾同位素分離的研究,請你考慮考慮。”
出乎錢三強的預料,王承書想都沒想,當場就說:“不用考慮了,我願意。”
錢三強有點愣了,停了停,說:“你在統計物理學上已經有了很大的成就,繼續下去,前途不可限量。改行就意味著中斷,對於一個科學家,這是一件殘酷的事。況且,鈾同位素分離研究,在我國還是一個空白,要從頭摸索……”
王承書說:“既然是從頭開始,總得有人去,我去吧。”
這讓錢三強十分感動。沒多久。王承書就辦好手續,來到了近代物理所。兩年過去,王承書在這個領域,已經是權威了。可是現在,錢三強不得不再次找到她。王承書穿一身優雅的旗袍,來到了錢三強在原子能所的辦公室。雖然有些為難,但錢三強還是得說:“承書同誌,現在國家需要你再次轉行,你看行嗎?”
王承書靜靜地聽著,然後問:“需要我去搞什麼?”
錢三強說:“核擴散理論。像兩年前你改行時一樣,這在我國也是一個空白。”
王承書平靜地說:“我願意。”
錢三強說:“這次不在北京了,要到外地去,很遠的地方。”
王承書說:“沒關係。”
錢三強說:“因為這個工作的關係,也許以後要隱姓埋名一輩子。”
王承書又說:“沒關係。”
錢三強想把困難說透,於是又說:“這一次要和文裕先生分開,可能要很久……”
王承書默默地點點頭,仍然道:“沒關係。”
錢三強放心了:“蘭州鈾濃縮廠。蘇聯專家走了,我們沒人搞過這個專業,你去,把那裏的核擴散理論搞起來。”
王承書說:“好的。”
錢三強說:“這件事情要絕對保密,暫時不能告訴文裕先生。”
王承書站起來說:“我明白。”
王承書一個人去了蘭州。她在日記中寫道:祖國正處在百廢待興的時候,我不能等別人來創造條件。我要加入到創造條件、鋪平道路的行列。後來她又說:“年近半百,開始搞一項自己完全不懂的東西,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再一想,當時誰幹都不容易,何況我在回國之前就已暗下決心,一定要服從祖國的需要,不惜從零開始。”
多年以後,王承書的兒子對采訪者說,雖然我媽沒說她去蘭州幹什麼去了,我爸是搞高能物理的,他應該能猜到我媽幹啥去了,我們那時候小,印象中我媽喜歡穿旗袍,很年輕,很漂亮。中間也偶爾從蘭州回來,匆匆忙忙的,十七年之後,當媽媽從蘭州正式調回北京,對我們說不走了,我們這才回過神來,媽媽怎麼已經是個老人了。
1960年夏天的一天,42歲的南京大學教授程開甲幾經周折,來到北京北郊的花園路核武器研究院報到,和所有來這兒的一樣,來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來幹什麼。李覺熱情接待了他,然後告訴他:“程教授,調你來,是想請你參加原子彈的研製。”
程開甲一下子愣了,許久才道:“我可是一點心理準備沒有。”
李覺說:“這是國家最高機密。包括你所在的南京大學領導,都不知道。是錢三強同誌推薦的你,最後批準的,是總書記鄧小平。”
程開甲是江蘇吳江人,1941年畢業於浙江大學物理係,1946年赴英國愛丁堡大學留學。在愛丁堡大學物理係,他成為馬克思·波恩教授的研究生。波恩是歐洲最有聲望的理論物理學家之一,是與愛因斯坦齊名的科學家。奧本海默、盧森堡、福克斯、費米、海倫菲斯脫,以及中國的彭桓武,都是他的學生。並且後來都從事原子彈的研究。1948年程開甲獲愛丁堡大學物理學和哲學博士學位,成為英國皇家化學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員。在英國,他工作、生活得都很好,可是一件偶然發生的事情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1949年春天,他從英國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英國軍艦紫石英號在長江向中國人民解放軍挑釁,而遭到重創。英國朝野為此掀起軒然大波。自從鴉片戰爭後,一百多年來,在中國,沒人敢動英國人一根指頭。程開甲看到這條消息,覺得中國有希望了!過去總是西方人欺負中國人,現在中國敢於還手了,中國人也有揚眉吐氣的這一天了!走!回家,回祖國去!程開甲放棄了在英國的一切優厚待遇,1950年初輾轉回到祖國,先在浙江大學任教,1952年全國高校院係調整,他來到南京大學物理係。
和朱光亞一樣,程開甲也被任命為核武器研究院副院長,負責原子彈高壓狀態方程方麵的研究。
原子彈涉及多種學科,需要各種各樣的優秀人才。搞原子彈設計,需要一個懂力學的大家。錢學森當時還兼著科學院力學所的所長,錢三強首先想到了錢學森。當錢學森明白錢三強的意圖後,表示道:“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