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他們沒有留下名字,隻留下這個故事
1964年夏天,新疆天山公路成為最繁忙的路段,不論白天還是黑夜,總有一輛輛大型卡車在奔馳,載著拆開的舊飛機、坦克、大炮、軍艦,隆隆運往核試驗場區。還有的車輛,運載著各類動物。
這些東西,都是核試驗的效應物。
試驗場區,工程量浩大驚人。
我們在核試驗基地采訪時,談起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前場區的工程建設,很多人都說,你們如果寫書,千萬不要忘了那些可愛的工程兵們。
試驗場區的特種工程建設,是從1963年4月陸續開工的。當時戰士們都不知道是為原子彈試驗做的工程,等那個鐵塔快建起來時,才知道。當時施工的,主要是工程兵124團,124團是五千多人的大團,是施工的主力。當時,沒有幾台像樣的機械,主要工具是鍬、鎬,沒有一台挖掘機和裝渣機。124團兩年沒離開場區,受的那個苦,是沒法說的。盛夏,地表溫度五六十度,嚴冬,氣溫降至零下三十多度,但為了搶時間,五千多人就在極為惡劣的氣候條件下,日夜苦戰。給他們的補助,是在基本的夥食標準之外,每人每天補助四個饅頭。
但是在第一顆原子彈啟爆時,他們都撤到了180公裏外的駐地,連原子彈爆炸的閃光也沒看到。
596爆炸的時刻一天天臨近,參加任務的千軍萬馬從天南地北向羅布泊彙聚……
在戈壁灘上的道路旁,有一棵蒼老的榆樹。核試驗基地的同誌告訴我們,這棵樹就是傳說中的“夫妻樹”。說是在內地,有一對夫妻各自接到命令,來羅布泊參加第一次核試驗。因為上級有要求,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兒,他們互相隱瞞著,分頭出發了。有一天,他們意外在這棵樹下相遇,才發現兩人都是為了一個任務而來。張愛萍將軍聽到這個動人的故事,望著這棵樹說:“就叫它夫妻樹吧。”
後來,基地的同誌一直沒有找到這對夫妻,他們沒有留下名字,隻留下這個故事。
我們上前,久久撫摸著這棵樹的樹幹。是啊,托舉豐碑的,往往就是一些無名的英雄……
爆心。102米高的鐵塔矗立起來了。
在核試驗基地場區,一頂大帳篷裏,有一個特製的大沙盤,它濃縮了核試驗場區的主要設施。以鐵塔為中心,周圍星羅棋布擺放著各種效應物,以及測試工號。
到7月中旬,上百個測試工號已經修建完畢。1700台套儀器設備,也基本安裝完了。有縮比的特大橋梁,有大型水壩,這些建築也已經竣工。這次試驗,還要投放一千多隻動物。安排的測試項目主要有光學、力學、核測量三大類。一共38個項目992個測量點,其中力學19項,561個測量點;光學12項,135個測量點;核測量7項,296個測量點。這些點大部分都布置在距爆心8公裏範圍內。控製這次核爆炸和測試儀器的,是一套有線自動控製係統,主控站距爆心17公裏,同時建立了8個分控站。各種設備儀器共有1325套。
1964年7月21日,經中央軍委和總政治部批準,成立了以張愛萍為書記、劉西堯為副書記、朱卿雲為秘書長的中共首次核試驗委員會,並成立了以張愛萍為主任委員,劉西堯為副主任委員,有各參試單位負責人和專家共68人組成的首次核試驗委員會,主要成員有國防科委副秘書長張震寰、空軍副司令員成鈞、核試驗基地司令員張蘊鈺、核武器研製基地負責人李覺、吳際霖、朱光亞、核武器試驗研究所負責人程開甲等,主要專家有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懷、鄧稼先、陳能寬等……
程開甲陪同張愛萍等人來到大沙盤前觀看,張愛萍說:“規模不小呀。程教授,我說過吧?寡婦生兒,全靠別人。當初你兩手空空,可是隻用一年多的時間,就拿出這麼多設備。”
程開甲佩服地笑笑:“張副總長,多虧您提醒。我們研究所依靠全國的科研力量,才這麼快地完成任務,像高速相機與光學所王大珩的協作,力學方麵與鄭哲敏的協作,林俊德研製壓力自記儀等等,都是很成功的例子。現在我真正明白了,隻要全國大協作,全國一盤棋,沒有完不成的任務。”
這次試驗,外來參試單位有各總部、各軍兵種、蘭州軍區、新疆軍區、軍事醫學科學院、軍事工程學院、八一電影製片廠;二機部、公安部、中國科學院等26個單位,五千多人,共組成10個試驗大隊。為安全起見,指揮部和參觀點往後退了一些,設在白雲崗,距離爆心60公裏。
在首次核試驗委員會的會議上,張愛萍講道:“我受中央和軍委委托,來組織這次試驗。氣象保障由總參謀部、蘭州軍區、新疆軍區共同負責;通信保障,由總參通信兵部和國家郵電部共同負責;安全防護保障,由防化兵部負責;空勤保障,由空軍負責;後勤保障,由總後勤部負責。我們務必按照中央的要求,大力協同,確保原子彈爆炸成功!”
戈壁灘深處的路,都是搓板路。車子行進在上麵,顛簸得十分厲害。空軍副司令員成鈞,就嚐到了搓板路的厲害。他是第一次來羅布泊,參加完核試驗委員會的會議,他坐吉普車到爆心周圍去看空軍負責布置的效應場地,因為他有冠心病,劇烈的顛簸下,成鈞臉色蠟黃,捂住了胸口。隨行的保健醫生發現不好,急忙讓司機停車。
車子停下了。成鈞虛弱地說:“扶我下來……透透氣……”
秘書和保健醫生把成鈞扶下車。成鈞剛走幾步,眼前一陣發黑,就要倒下。保健醫生一把抱住他,和秘書一起,把他攙扶到一個沙丘邊,讓他躺下。保健醫生匆匆拿過藥箱,把一個急救藥丸塞進成鈞嘴裏。二人不停地呼喚他……
片刻,成鈞醒過來了,他見眾人神色異常緊張,開玩笑道:“沒事,我的命可大著啦!蔣委員長、日本鬼子奉送我九顆子彈,都沒把我這條命奪去。戈壁灘上的搓板路,還要不了我的命。”
休息了一會,成鈞說:“可以了,我們走。”他們上了吉普車,很快消失在塵土中……
88 我們戰鬥在戈壁灘上
一天夜裏,住在帳篷裏的張愛萍鬧肚子,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披衣起床,打開燈,站在桌子前,鋪開宣紙,研好墨,沉思片刻,龍飛鳳舞揮筆寫了一首詩——
我們戰鬥在戈壁灘上,
不怕困難,
不畏強梁,
任憑天公多變幻,
哪怕風暴沙石揚,
頭頂烈日,
明月做營帳,
饑餐沙粒飯,
笑談渴飲苦水漿……
天亮了。張蘊鈺等人來到張愛萍的帳篷裏。張愛萍苦不堪言地說:“實不相瞞,夜裏我拉了六次肚子,實在睡不著,就草草寫了這首詩。”
場區的水堿性大,水太硬。基地的人都習慣了。外來參試人員水土不服,吃藥也不管用。張蘊鈺告訴張愛萍,統計數字出來了,昨天一天,就有三千九百多人拉肚子。
吃藥不管用,隻有一個辦法管用,就是吃大蒜。但是在新疆,乃至西北地區,籌集大蒜很困難。通過總後有關部門打聽了一下,四川地區有大蒜。張愛萍指示,盡快從四川緊急調撥一車皮大蒜到核試驗場區。
張蘊鈺看了張愛萍寫的詩,認為這首詩寫得很形象,很真實,建議讓馬蘭文工團譜成曲子,歌名就叫《我們戰鬥在戈壁灘上》,爭取唱響它。
很快,這首詩譜成的歌曲就在場區唱響了,幾乎到了人人會唱的程度。
戈壁灘上的條件太艱苦,為了活躍氣氛,張愛萍組織大家開運動會,他已經五十多歲了,人也很瘦,還親自參加跳高比賽。
那段時間,一有空,張愛萍就坐上車到場區轉。部隊規定,外出施工作業,每人必須攜帶水壺。他每次外出,都挎一個水壺。但經常有一些戰士,忘記帶水壺,每每路上碰到,他就讓停車,下來問問為什麼不帶水壺,有的因為水壺漏了,沒有領到新的,他就把自己身上的水壺摘下來,掛在戰士身上。有一天,基地副司令張誌善打趣地說:“張副總長,這已經是您送出的第32個水壺了。”
有一次,張愛萍經過東大山哨所,哨兵把他攔住,讓他出示證件,並讓他換取進場的證件。隨從不耐煩了,告訴哨兵:“這是總指揮首長。”哨兵說:“這就是總指揮首長規定的,任何人經過這裏,都得這樣。”雖然被攔下,張愛萍不但沒生氣,反而很高興,當場為東大山哨所題了一首詩。共四句,其中有兩句是:一絲不苟嚴把守,保衛鋼鐵運輸線。後來,哨所就在半山坡上用石頭砌起了這四句詩,幾十年後還能隱隱約約看出來。
一天,一群人在爆心周圍工作。因為日頭毒辣,人們都戴著草帽。別人穿著單衣,丁健飛上身穿單衣,戴著草帽,下麵卻穿著棉褲,穿著棉鞋,模樣很滑稽。
張愛萍乘坐的吉普車七拐八拐開過來,停下了。張愛萍等人下車,他穿一身褪了色的軍裝,天氣雖熱,但軍容嚴整,深腰解放鞋上沾滿了沙塵,一個軍用水壺斜挎在肩上,戴一副茶色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