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彈的誕生
到1945年夏天,美軍的戰略轟炸攻勢已經席卷了幾乎整個日本,除了東京、大阪、名古屋、神戶、橫濱這幾個著名的都市,其餘大部分城市都已經陷入火海之中。例如在8月1日的夜間,第73轟炸機聯隊的182架B-29空襲本州島西北沿岸的富山市,毫無阻礙地投下1465.5噸凝固汽油彈,將整個城市99.5%的建築燒成一片白地,創造人類空中戰爭曆史上的一個新紀錄。
不過,日軍大本營遠遠沒有死心,叫囂著“一億總玉碎”籌備所謂的本土決戰計劃。在盟軍一方,為徹底征服日本,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製訂了兩階段“奧林匹克行動”和“王冠行動”的登陸計劃,計劃在九州和本州先後投入50萬的兵力發動登陸作戰。與之相對應,日本參謀本部在“決號”本土防禦大綱中決定利用本土的地形優勢,煽動1億日本平民的“玉碎”精神進行頑抗,其前提是陸軍和海軍全部航空力量投入與登陸艦隊同歸於盡的“神風”作戰中,以求“一戰以定皇國興廢”。
厚木海軍飛行場,MXY-7“櫻花”自殺飛機停放在特別加固的機庫當中。機頭內載彈1.2噸,該機在火箭發動機的推動下速度接近音速,較難攔截。一枚“櫻花”足以讓日本飛行員和一艘盟軍戰艦同歸於盡。日軍總共製造約800枚“櫻花”,如大規模投入實戰,後果不堪設想。
在這樣的背景下,日軍將本國軍工生產優先權給予了9000艘自殺特攻快艇和16000架自殺飛機。到1945年夏季,已經有2000架自殺飛機準備就緒,包括臭名昭著的專用“櫻花”自殺飛機——也就是讓西方軍人震驚不已的“八嘎”飛彈。根據美軍預計,如果按照計劃展開登陸日本的作戰,在數百萬瘋狂的殘兵敗將和上億頑抗平民的聯合夾擊下,盟國將付出超過100萬人的傷亡。
如果想要避免與日本軍隊展開血腥殘酷的地麵戰鬥,盟軍需要找準機會,給予對方致命一擊——使日本人完全無法招架、頃刻分崩離析的一擊。
這樣的一擊,便是原子彈。
原子彈的故事,要從1942年說起。在愛因斯坦的勸導下,羅斯福總統決定在美國開始劃時代的核武器研究項目,也就是日後著名的曼哈頓工程。著名物理學家羅伯特·奧本海默被選為該項目的科技負責人,而工程負責人是工兵和建築專家、曾承擔了五角大樓建築工程的萊斯利·格羅夫斯上校。9月,格羅夫斯被授予臨時準將的軍銜,掌握了20億美元之多的巨額預算。
在新墨西哥州人跡罕至的洛斯阿拉莫斯荒野中,格羅夫斯一手搭建起一個秘密的龐大實驗室,用以研究原子彈。這個地點經過了仔細勘察,遠離所有人口聚居區,並擁有完善的生活和工作條件,用以容納數千名最頂尖的科學家。在與外界完全隔絕、得到重重兵力護衛的前提下,洛斯阿拉莫斯實驗室開始往前人未曾涉及的科學尖端領域進發。
經過研究,科學家們得出兩種原子彈的設計方案。第一種是比較簡單的槍式方案,即分開兩塊亞臨界質量的裂變材料,然後直接把一塊裂變物質射入另一塊裂變物質,從而在一瞬間使得整個裂變達到臨界質量。該方案的難點是需要以百萬分之一秒的極高速度來完成射入,否則的話在絕大部分裂變物質還未產生反應前就可能會因為提前發生的小規模爆炸浪費絕大部分材料。該方法簡單明了,但若要非常精確的引爆結構,需要鈾235作為裂變材料。
尼德麥爾博士(美國物理學家,高能μ介子的發現者)提出了第二種內爆式方案:用普通的炸藥在裂變物質周圍爆炸,將產生的能量向內壓縮到一定質量的裂變物質上,從而把裂變物質擠壓成非常致密的狀態;密度越大,臨界質量就越小,這樣就可以使處於亞臨界狀態的裂變物質進入臨界狀態,從而產生鏈式反應。相比之下,內爆式所需裂變裝料的質量更小,可以使用鈈239作為裂變材料。
奧本海默(右三)和格羅夫斯(右二),曼哈頓工程的領軍人物。
由於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不確定哪一種方案更優,曼哈頓工程一開始便齊頭並進,同時采用兩種方案製造原子彈——田納西州的橡樹嶺工廠組負責濃縮製造鈾材料,華盛頓州的漢福德工廠負責提煉鈈材料。
1945年6月,人類曆史上第一顆內爆式原子彈的核裂變材料鈈239準備完畢。它被取名為“小玩意”,外側包圍大約2270公斤複合型炸藥。當爆炸產生向內壓力時,鈈材料會被壓縮到一個核桃大小,達到超臨界質量,從而產生鏈式反應。
驗證“小玩意”原子彈的試驗被稱之為“三位一體”,地點選在距離洛斯阿拉莫斯240公裏、新墨西哥州南部與世隔絕的霍德拉達·德爾·穆艾勒多沙漠。確定之後,在洛斯阿拉莫斯實驗室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都大批搬遷到了試驗場,在這裏建起了一座高約30米的鐵塔,將“小玩意”實驗彈放置在塔頂組裝準備試爆。
到7月16日淩晨,規定的試爆時間即將到來,但試驗場大雨瓢潑。不過,氣象團隊作出了天氣轉好的預測。於是,奧本海默和格羅夫斯協商後決定:05時30分準時進行核爆試驗。箭在弦上,即將射出。
淩晨03時,風雨真的開始減弱了,大雨變成了零星小雨。奧本海默和格羅夫斯頓時來了精神。04時,雲層開始消散,風速減緩。從04時30分開始,技術人員每隔15分鍾就放飛1個探空氣球,以收集最新的氣象數據。
最新的預測是“高空風力減弱,40000英尺(12000米)以上持續有風……穩定狀況預計能維持2個小時左右”。05時10分,天空逐漸放晴,甚至能看到一些星星了。
現場指揮薩姆·阿利森打開擴音器,開始廣播20分鍾倒計時,地麵上的所有科學家、衛兵開始進入掩蔽所。距離爆心8公裏外的空中,2架B-29觀測機盤旋著,等待拍攝爆炸的過程。
就在等待的時間裏,科學家和工程師們開始了對爆炸威力的下注,從失敗的0噸TNT到4萬噸TNT,各種預測都有。下注的鈔票堆滿在奧本海默那頂知名的禮帽裏。
槍式(上)和內爆式(下)原子彈的結構圖。
安裝三位一體核裝置的塔台。
爆炸前2分鍾,尖利的汽笛聲響徹試驗場。
爆炸前1分鍾,1枚紅色的火箭騰空而起,作為最後的警報提醒,此時是05時28分。
主掩蔽所裏一片死寂,爆炸前45秒,麥奇本啟動了自動計時器,霍寧給X裝置通電,代表給高爆炸藥起爆雷管通電的4盞紅燈依次亮起。
05時29分15秒,電流信號開始傳遞到“小玩意”實驗彈裏的引爆器中,每個人都開始拿捏著表或是在心裏默默地計算時間,盤算這顆耗資近20億美元的最昂貴炸彈能否炸響。
05時29分45秒,就像是一輪旭日出現在沙漠上。在不到百萬分之一秒的時間內,鈈彈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化為高溫、強光和衝擊波。盡管各個觀測點和掩蔽所裏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看,但是人類的大腦和眼睛是無法處理這麼短時間內的變化,所能看到的,就隻是那無比奪目耀眼的強烈閃光。
《紐約時報》的特派記者威廉·勞倫斯以他細膩的文筆記錄下了這一幕:
這就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光焰,如同數個太陽聚集在一起發出奪目的光芒。在地球上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壯觀的日出,一個無比閃耀的太陽在百萬分之一秒內就躍然而出,直衝雲霄,以它的光芒把天空和大地照成一片紅色,這個巨大的火球一麵上升,還一麵變化著顏色,從紫色到橘紅色,不斷地伸展擴大和上升,就像是某種原始的力量從億萬年的羈絆中釋放出來一般。在一瞬間,它又變成了某種綠色,如同日全食時太陽周圍的光暈。這一幕看起來真像是天崩地裂,每個人似乎都回到上帝初創世界的那一刻,聽到了上帝的呼喚“要有光”,接著就目睹了瑰麗壯觀的世界誕生。
鐵皮棚內的三位一體核裝置,注意與一旁成年男性的身材對比,這說明了一枚內爆式原子彈的核心結構尺寸。
在爆炸的那一刹那間,零區的溫度高達華氏10萬攝氏度(攝氏5.55萬度)。以實驗鐵塔為半徑的約1.5公裏範圍一切都被化為烏有,400米內的沙石都被融化成了一種綠色的玻璃質物體。而鋼鐵製成的實驗鐵塔,則直接被蒸發了。狂暴的衝擊波掀起漫天的灰塵,四下擴散開來,暴露在地麵的衛兵崗棚等臨時建築就像紙片一樣被吹得漫天飛揚。
格羅夫斯鎮靜地看著法雷爾,說道:“隻要扔上一兩顆這樣的炸彈,日本就完蛋了。”
德國時間晚上7時30分,陪同杜魯門的陸軍部長史汀生收到了從五角大樓發來的電報:
絕密
戰時編號32887
手術在今天早晨進行了,結果雖然還不完全明確,但是結果看起來令人滿意,超過了此前的預期。格羅夫斯大夫很滿意,他明天就會返回華盛頓,我會跟進彙報。
史汀生收到後立即回複:請向醫生和顧問們致以我最熱烈的祝賀。然後拿著電報快速跑向杜魯門下榻的別墅,杜魯門看完電報後說:“很好,這卸下了我心中的一個大包袱。”
三位一體核試驗成功爆炸後3個半小時,距離試驗場1900公裏外的舊金山亨特思海軍造船廠,“印第安納波利斯”號重巡洋艦離港啟航,機艙內10.7萬馬力的發動機轟鳴著輸出動力,推動四個螺旋槳全速旋轉、駛往馬裏亞納群島。這艘排水量達10110噸的大型軍艦上隻承載了一個1.5米高、1.5米寬、4.5米長的木製板條箱和一個直徑大約45厘米、高約60厘米的桶形圓柱體。艦長被告知:2份貨物的重要性在他的軍艦和水兵之上,如果途中發什麼意外,這2份貨物要首先被轉移到救生船上;另外,此次航程中每節省一天,就是縮短了戰爭進程一天。軍艦離開舊金山,駛往馬裏亞納群島。船員們不知道的是,巡洋艦上的神秘貨物,就是準備投擲到日本的第一枚槍式原子彈“小男孩”的核裝置。板條箱裏是槍式法的“彈膛”,桶形圓柱體裏裝的是64公斤武器級的鈾材料,這是作為“子彈”的部分。
三位一體爆炸0.016秒後的照片,爆炸產生了一個半徑超過100米的巨大火球,正在迅速膨脹中。
7月26日,“印第安納波利斯”號重巡洋艦抵達了提尼安島,卸下至關重要的裝置。接下來,3架道格拉斯C-54運輸機飛抵提尼安島機場,運來“小男孩”原子彈的另外一半材料——3個承載著25公斤鈾235靶標的容器。還有2架C-54送來一套內爆式原子彈的鈈材料。如果“小男孩”鈾彈沒有炸響,或者沒有能促使日本投降,那麼“胖子”鈈彈就要立即投下。
彩排結束了,正戲即將上演。
最終決定對日本使用原子彈攻擊的原因主要來自於兩點:1.在德國法西斯戰敗投降後,美國從軍方到民間都對盡快結束對日戰爭有很高的呼聲;2.鑒於日本政府繼續戰爭的意願還未改變,而陸軍對登陸日本本土作戰所需要耗費的時間和可能的傷亡預測令人難以承擔。這一點,在馬裏亞納群島、硫黃島和衝繩的戰鬥中已經被證明了。尤其是攻占塞班島時,日本母親把孩子丟下懸崖後自己也跳海的場景很是刺激了美國軍方高層,也令他們更深信:如果登陸進攻日本本土會麵臨更慘烈的交戰,付出更巨大的人員傷亡代價,延長戰爭結束的時間。最悲觀的估計是戰爭甚至會持續到1948年。
三位一體爆炸後的航拍照片,方圓1.5公裏之內的一切幾乎全部化為烏有。日本人很快會真切體驗到它的威力。
早在核試驗前,4月27日,在格羅夫斯將軍的領導下成立了原子彈攻擊目標選擇委員會。與會人員一致認為,在選擇目標上更重要的是給日本政府、軍方和民間造成巨大的心理打擊、徹底摧毀其繼續戰爭的決心和意誌,並讓國際社會承認美國擁有了一種全新的毀滅性的武器及對應的壟斷地位。此外,選擇標準要求目標城市不能麵積太大、此前被轟炸造成的毀損區域也不能太大,否則不利於評估轟炸效果。
在這樣的原則下,東京被從名單中剔除了。在3月和5月的猛烈燃燒彈轟炸之後,評估人員認為這裏已經不值得繼續再擴大轟炸了。東京因而免於核彈的洗禮了,因此,東京人有理由感謝李梅。大阪和名古屋等其他麵積廣大、被毀區域嚴重的城市因為類似原因而剔除了,其餘像濱鬆等這樣的小型城市也被剔除。
經過甄選,目標選擇特別委員會列出了目標清單:
由毛利輝元在1589年建造的廣島城,亦稱鯉城,是日本100個名城之一。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這個市區內高聳的天守閣是日本軍隊的據點。
1.小倉,這裏有日本最大的軍工廠聯合體——小倉兵工廠,在其附近還有電廠、機械加工廠和鐵路車輛製造廠等輔助設施,是支持日本戰爭機器的核心。
2.京都,日本的古都,原本就是日本主要的工業城市,加上在集中了從其他城市疏散過來的工廠和市民後,其人口已經超過100萬。
3.廣島,這裏是日本本土兩個軍總區之一、第二軍總區司令部所在地,日本的軍隊指揮中樞之一,同時這裏的港口設備使得廣島成為日本陸軍的主要集結地之一。曆史上日本曆次對外侵略戰爭中,其陸軍主力都是從廣島的港口登船出發,去給別國人民和土地帶去災難和屠殺。為了支持陸軍的侵略行動,廣島建有龐大的鐵路中樞、軍工製造、維修等設施,也囤積了大量的軍需品,遠不是戰後日本人為了博取同情而渲染的那個“和平之都”。
4.新潟,本州島上的重要工業城市和港口,擁有產量巨大的鋼鐵廠、煉油廠和煉鋁廠。
以上目標中,廣島是當時尚未被炸爛的城市中最大的一個,所以優先級最高。
廣島任務
新墨西哥州沙漠裏騰起的人造太陽證明了曼哈頓工程的成功,但是要能使用這種空前威力的武器,還需要合適的運載工具,B-29顯然是唯一的選擇。
還在科學家們為原子彈的設計和工藝而頭疼的時候,1944年12月,在猶他州溫多弗基地,第509混合大隊成立。該部隊目標很簡單,就是為了運載和投擲原子彈。當時,大隊的機組成員們和地勤輔助人員都僅被告知他們的使命是用特殊武器轟炸德國和日本,即使是大隊指揮官保羅·蒂貝茨中校也隻是被告知了少許信息。
既然是特種大隊,第509大隊的機組們接收的B-29也是經過特別改裝過的,綽號“銀盤”。整個戰爭期間,一共有46架“銀盤”被交付。這些B-29相比標準型的主要變化包括改裝彈艙、移除所有自衛炮塔,螺旋槳也改裝為可以反槳的,以便能在降落時反轉減少著陸滑跑距離。
1945年6月,全大隊飛抵馬裏亞納群島的提尼安島基地。當時提尼安島是世界上最大的航空兵基地,距離日本本土6個小時的航程。島上的建築設施全部都是為B-29轟炸行動服務的,包括四條大型跑道、數以英裏計的滑行道和容納265架B-29的停機坪,以及配套的燃料、彈藥存儲場及維修站等輔助設施。
第509混合大隊的指揮部,該部是提尼安島上條件最好、最神秘的大隊。
在提尼安島上的每個B-29單位都很忙碌——除了第509混合大隊。他們很少起飛執行戰鬥任務,還從未飛去過日本,但是他們擁有島上其他任何一個單位都難以想象的特權和福利:在進駐前,海蜂為他們修築了最好條件的住宿區、最好的淋浴設備,最好的廚師給他們烹調最好的牛排,被提供最好的威士忌。機組每人每個月能分配26瓶啤酒、每周7包香煙。在其他單位官兵看來,第509大隊機組們享受的待遇簡直比將軍還要好。
在第509大隊的宿舍有5台電冰箱和數台洗衣機,還有一個單獨的電影放映場。如果想吃冰激淩了,官兵們就把牛奶等材料裝進密封桶,放進B-29的炸彈艙,然後起飛一路爬升到9000米。處於非密封增壓艙內的密封桶在周圍零下三四十攝氏度的環境下自然就把牛奶等凍成冰塊,著陸後打碎,稍加攪拌就成了冰激淩。第509大隊的小夥子們把這個稱之為2.5萬美元的甜點(即B-29這一上一下飛行耗費的燃油等成本)。再加上第509混合大隊的名字,令其他單位的官兵都為之困惑:這究竟是一支什麼部隊?
在提尼安島上像傳染病一樣流傳著關於第509大隊的種種流言,人人都在揣測這個大隊究竟是何方神聖,享受了如此特殊的待遇。這個大隊裝備的B-29都與其他大隊的不同,除了尾部炮台外就沒有其他自衛武器了,炸彈艙門不是傳統液壓的,而是氣壓的,開關速度很快,幾乎就是一眨眼就能完成。轟炸瞄準具也不是美軍製式的,采用的是英國G型瞄準器,這種瞄準器是英國空軍用在掛載高腳杯巨型炸彈的“蘭開斯特”轟炸機上的。而且,這些B-29還能倒車滑行,第509大隊可以借此微調B-29的停放位置、使飛機炸彈艙對準一個陷入地下的裝彈坑,裝載上一種巨大的、木質外殼的橢圓形炸彈,重達5噸。
最令人側目的是第509大隊那幾乎變態的安全保衛措施:停放B-29的區域是隔離的,武裝衛兵24小時守衛,他們可以對任何未經允許就靠近的人開槍。
其他聯隊戰友們忙於日以繼夜地轟炸日本,還要蒙受戰損,自然對這個神神秘秘又不直接參戰的大隊深表狐疑和嫉妒。因此,他們還編寫了打油詩來嘲諷第509大隊:
第509混合大隊的指揮官保羅·蒂貝茨中校,美國陸航最優秀的轟炸機飛行員,他將在日本上空投下人類第一枚實戰原子彈。
天空中秘密飛過, 無人知道他們去哪裏, 明天他們將會返航, 但我們永不知道去往何方, 不要問結果什麼的, 除非你想得罪他們, 但是你問他們, 回答是第509大隊將會贏得戰爭。
盡管周圍有很多冷言冷語,唯一一個知道第509大隊要承擔什麼重擔的人——蒂貝茨中校始終保持著沉默。能保守秘密,這也是蒂貝茨被選中指揮投擲原子彈任務的主要原因之一。
7月18日這一天,蒂貝茨收到了消息:使用與原子彈等重的模擬彈,對日本城市實施轟炸練習,提高導航、瞄準等關鍵崗位的配合度,以等待實彈的到來。導航員要達到幾乎蒙著眼睛也能指揮飛行,投彈手要能準確識別瞄準點並投彈,飛行員要在投彈後立即操作飛機進行一個60度的轉彎,以全速脫離。
與鈈彈的外形和尺寸完全一致的“南瓜”練習彈。天皇的禦花園被它命中後,裕仁立刻要求和談停戰。
綽號“南瓜”的練習彈與“胖子”鈈彈的外形和尺寸完全相同——長3.78米,直徑1.52米,重5340公斤,裝填2900公斤高爆炸藥。7月20日夜間,B-29機群再次從馬裏亞納群島起飛,大舉轟炸日本各目標。在這之中,第509大隊的10架B-29各裝載一枚“南瓜”炸彈起飛,這也是該大隊第一次對日本本土實施轟炸。蒂貝茨非常想親自參加這次行動,不過他被嚴格禁止在真正實施原子彈轟炸之前升空前往日本,陸航高層擔心他被日軍擊落俘虜。知曉原子彈計劃的蒂貝茨舉足輕重,美軍承擔不起提前泄密的風險。
任務中,每架B-29各自分配了一個單獨的目標,給克勞德·伊瑟裏機組的目標是東京以北200公裏距離的郡山市。然而,當伊瑟裏駕機飛臨郡山市上空時,天氣狀況很糟糕,濃厚的雲層一直到5700米的高空。在郡山上空來回盤旋了半個多小時,機組始終無法達成目視瞄準。伊瑟裏決定返航,經過東京市時在那裏實施轟炸。但是東京上空天氣狀況也不佳,隻能依靠雷達進行投彈瞄準。以往任務中,美國陸航規定了轟炸東京時不得以皇城為目標,以免傷及日本天皇,對戰局造成不可預估的影響。因而皇城一直完好無損,隻是被零星炸彈和燃燒彈命中過。
這一次伊瑟裏上尉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他認為,如果投彈擊中皇城並擊斃天皇的話,可能會提前結束戰爭!於是,他瞄準東京皇城的方位,投下炸彈。
此時,裕仁及皇室成員都在皇城內專用的防空掩蔽所裏躲避。這一次,重量超過五噸的“南瓜”炸彈呼嘯著從天而降,擊中皇城內的禦花園,炸出一個巨大的彈坑。戰爭開始以來,死神第一次距離日本天皇隻有咫尺之遙。此事對裕仁造成了巨大的衝擊。第二天,他當即在禦前會議向戰時內閣表示:當前需要盡快尋求和談停戰。
對於這一切,第509大隊的小夥子們並不知曉,他們繼續參與到馬裏亞納群島起飛的轟炸機群當中,多次不顯山不露水地在大規模轟炸任務中試驗“南瓜”炸彈,為日後的原子彈轟炸做準備。
地麵上,在被選定為原子彈轟炸目標後,廣島就被第21轟炸機司令部從常規轟炸目標清單上移除了。那個炎熱的7月裏,和其他日本城市不同的是,廣島人每天都在惴惴不安地等待美國轟炸機的到來。但是,每天似乎都很平靜。一些流言在市民中流傳,甚至有說杜魯門的母親就在廣島居住,所以美軍不轟炸這裏等等。
7月24日,格羅夫斯草擬了一個行動命令,發給了在波茨坦的史汀生,請他批準對日原子彈轟炸。
致:卡爾·斯帕茨將軍
1.在8月3日後,第20航空隊第509混合大隊在氣象條件允許的條件下,要盡快完成對如下目標之一的目視瞄準特種炸彈轟炸:廣島、小倉、新潟和長崎;
2.第二枚特種炸彈在準備就緒後也要盡快完成投彈;
3.任何關於使用這種特種炸彈對日本轟炸的宣傳和信息,由陸軍部和美國總統負責;
4.此指令已經獲得陸軍部部長和參謀長聯席會議批準。
7月25日,史汀生給格羅夫斯發電報批準實施原子彈攻擊。至此,四個城市,四個目標,至少其中兩個已經命中注定了。
7月27日,美國通過電台廣播向日本播放了波茨坦公告,同時也向美國國內各大媒體提供了英文版。公告抄本很快就被呈交到了東鄉外相手裏,內容很簡明,日本隻有無條件投降才能結束戰爭,否則就會麵臨立即的、徹底的毀滅。
日本於7月27日上午召開最高戰爭指導會議和內閣會議。內閣中梅津美治郎和阿南唯幾都強烈反對接受該公告,要求堅持到所謂的最後決戰。爭論之下無果,東鄉外相最後提議還是要和美國拖延時間,支持他這個想法的理由是斯大林沒有在波茨坦公告上簽字,隻有杜魯門、丘吉爾和蔣介石的署名。鑒於目前蘇聯和日本還未正式處於戰爭狀態,也許還有那麼一絲微小的希望可以借助蘇聯來博取另一種停戰方式。更何況目前波茨坦公告還沒有通過外交途徑正式提交給日本政府,還隻是無線電廣播。
迫於軍方的壓力,7月28日下午,首相鈴木貫太郎在出席記者招待會時,就波茨坦公告發表回複:“政府認為該公告是無價值的。”然後他又加了一句:“政府將默殺之。”默殺,日文もくさつ,其含義可以是不予置評、無視或者是沉默以對之。
もくさつ這個詞,在此後的曆史界引起了很多爭議,有人稱這是共同社使用了不當的詞,並非鈴木的本意。但是結合鈴木的上文,以及當時日本軍方的態度,事實很明確:鈴木表達的意思就是日本政府對波茨坦公告持無視態度,將會繼續戰爭。因此,日本人就會很快看到美國如何兌現在公告裏說明的“立即的、徹底的毀滅”。
當天下午,B-29機群飛臨廣島上空,投下了數以萬計的波茨坦公告日文版的傳單。當時的廣島市民看著在夏日陽光下飄飄灑灑的傳單,誰也沒有意識到這是他們最後的生存機會——美軍正在含蓄地提醒廣島市民。
8月4日下午4時,第509混合大隊任務簡報室,門窗緊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蒂貝茨走上講台,麵向他的80個小夥子,下麵一片沉靜。在他身後有2塊大黑板,被篷布覆蓋著。講台上有1台放映機正對著黑板邊的幕布。“是時候該我們登場了,我們為之進行了無數的訓練和苦苦地等待了這麼久。最新式武器已經在國內試驗成功並運抵我們基地,對敵人投彈的任務命令也已經下達了。”
說完開場白後,蒂貝茨就示意情報軍官哈森·帕耶特和約瑟夫·布什爾來講解。他們兩人合力拉開遮在黑板前的幕布,出現在大夥眼前的是廣島、小倉和長崎的地圖。“這就是我們的目標。”蒂貝茨在一旁補充。廣島是首要目標,小倉是第一候補,長崎是第二候補。
廣島任務之前,第509混合大隊的任務簡報室,帕森斯上尉(左)和蒂貝茨中校(右)正在給機組乘員講解。隨後,核試驗紀錄片深深震撼了所有人。
機組成員們都緊張地盯著黑板上的地圖,蒂貝茨繼續講解:將會有7架B-29參加行動。其中,3架負責對3個目標實施氣象偵察,它們將提前1小時起飛,分別飛向3個目標城市,並彙報這3個城市上空的氣象狀況,從而為攻擊組提供情報,以決定究竟轟炸哪個目標。氣象條件是關鍵因素,因為原子彈隻有兩枚,美軍無法承擔雷達瞄準偏離主要目標的風險,必須是目視瞄準。如果廣島上空天氣狀況不佳,就依次向後選擇。如果3個目標城市的天氣狀況都無法投彈,隨機核武器專家必須解除原子彈引信,帶彈返回提尼安島基地。
接著,蒂貝茨宣布查爾斯·麥克奈特上尉的“絕密”號將作為備份機在硫黃島待命,如果負責投彈的B-29出現機械故障,就要在硫黃島著陸,更換載彈後由“絕密”號繼續執行轟炸任務。
最後,蒂貝茨公布轟炸組的機組:喬治·馬誇特上尉駕駛的“維克多91”號機負責拍攝轟炸效果,查克·斯維尼少校駕駛的“維克多89”號搭載核物理學家測量爆炸當量,蒂貝茨自己則負責駕駛無線電呼號“維克多82”的B-29實施投彈。
接著蒂貝茨請出“小男孩”原子彈項目的負責人威廉·帕森斯上尉來介紹他們所要使用的武器,帕森斯直奔主題:“你們即將要投擲的炸彈,是戰爭史上最新型的武器,也是人類目前所能製造出來的最大規模破壞力的武器,科學家們相信它可以摧毀3英裏(4.8公裏)半徑內的一切物體。它爆炸的威力相當於2萬噸TNT,這相當於2000架滿載的B-29同時在同一地點投彈的效果。”
停下來看了看台下目瞪口呆的機組成員們,帕森斯接著解釋這不是理論,而是幾周前在新墨西哥州的實驗得到的數據,他本人就在現場親眼目睹了這不可思議的武器所迸發的威力。然後,他打開了電影放映機,開始放映三位一體核試驗的紀錄片,影片裏核爆炸的場景立即震驚了全場,包括蒂貝茨自己——雖然他很清楚核武器的威力,但是親眼目睹還是第一次。指著影片裏爆炸時產生的巨大火球,帕森斯說:“我隻能說,這是自上帝創造世界以來,在地球上出現的最光亮和最熾熱的物體。5英裏(8公裏)以內直視看到這個火球的人,都會失明,所以需要參加行動的所有機組成員都佩戴護目鏡。”
然後他轉身在黑板上拿起粉筆畫了一個蘑菇雲:“沒有人具體知道這個炸彈在空中爆炸後會發生什麼,這個蘑菇雲在爆炸後會形成,很快會上升到大約6萬英尺(18000米)高空,每個機組都要盡快脫離,不要接近。”簡報會至此結束。
隨後,通過對天氣狀況的預估,李梅確定在8月6日發動對日本的原子彈轟炸,509大隊機組的起飛時間定在8月6日淩晨04時25分。
確定時間後,科學家們對“小男孩”原子彈做了最後的檢查,所有部件都就緒了,除了雷達天線外。這些雷達天線是引信係統中的關鍵部件,負責在大約560米的高度上引爆原子彈。工作原理大致上是這樣的:“小男孩”被從B-29裏投下後,在其尾部的電路保險立即被拉開拔出,啟動彈體內部回路,一個發條定時鍾同步啟動;15秒後,也就是“小男孩”墜落距離達到和轟炸機之間的安全距離之後,才會啟動引爆程序的第二步;氣壓繼電器會根據氣壓變化,達到大約2100米的高度時關閉,此時“小男孩”已經是以大約330米——接近聲音的速度直撲地麵目標了。
投下第一枚實戰型原子彈“小男孩”的“維克多82”號,任務前塗裝經過調整。
繼電器斷開後就接通電路,並啟動步驟三,彈體表麵上的兩套曲別針形雷達天線開始工作。這些雷達是從APS-13轟炸機尾部報警雷達改裝而來的,曲別針形的天線向著地麵發射雷達信號,根據回波測算出此時小男孩的精確高度。當測高雷達檢測到小男孩高度達到560米時,就打開最後的保險,立即啟動彈膛尾部的高爆炸藥,推動鈾U235子彈塊撲向靶子塊,從而達到臨界質量,核爆產生。
等待裝載的“小男孩”,它將由帕森斯上尉完成最後的裝配。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些雷達的發明者還是日本人——八木秀次在20世紀30年代研製出了著名的八木天線。到最後,一項日本科學家的發明將引爆核彈摧毀一座日本城市。
B-29滿載炸彈和燃油在提尼安機場起飛時常發生墜機事故,對此帕森斯一直憂心忡忡。“小男孩”全重大約4400公斤,加上燃油後蒂貝茨駕駛的“維克多82”號就會超過常規的起飛重量。而且,他搭載的可不是燃燒彈,而是一枚威力巨大的原子彈,如果起飛時墜機,那麼可能造成的毀滅性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如果引爆了原子彈,那麼提尼安島這個美國陸航最大的基地就可能會化為烏有。
鑒於此,帕森斯決定在B-29起飛升空後,再由他完成最後的安裝工作。這樣一來,B-29起飛時原子彈還是啞彈,能保障基地的安全。
在空中完成安裝程序並非易事,這意味著:起飛後,帕森斯要從密封增壓的駕駛艙裏爬出,鑽進炸彈艙,一點點走到原子彈上方;旋開尾部的螺絲,打開安裝口,把四塊高爆炸藥一一塞進去;然後再扣上安裝口,把螺絲擰上,再原路返回駕駛艙。這些工作,原計劃是由技術專家在地麵的密封空調裝配棚裏進行的。在空中狹小的炸彈艙裏,周圍是呼嘯的風聲,氣溫也低於常溫,飛機本身還不斷震動,這套動作就顯得格外艱難了。但是為了安全,帕森斯認為別無選擇了。在淩晨到來前,他不斷地遊說法雷爾將軍,要求他同意這個建議。
法雷爾反問:“你此前曾經操作過這個裝配程序嗎?”
帕森斯回答道:“沒有,但是我必須這樣去做,而且我會在起飛前用全部時間來練習。”
事已至此,法雷爾將軍陷入兩難,是保障提尼安島的安全,還是冒險在空中進行裝配?每拖延一天就意味著戰爭會延長一天,會導致更多的士兵陣亡或者受傷。帕森斯是個傑出的專家,他也是設計原子彈團隊的一員,了解它的結構,如果說需要某個人來在空中進行裝配的話,那就非他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