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的每天早上,我的背包繩使用的距離越來越短,從八百到七百到四百到兩百……一周之後,豬頭再也不需要借助背包繩就能完成任務了。吃粉的一直是那兩三個優秀選手,但推摩托車的人每天都在換。
不過再也沒輪到我們仨。
離4月中旬的考核還有大概一周時間,豬頭的五公裏已經勉強能及格了。隊列和軍體拳也沒問題,俯臥撐和手榴彈投擲比較懸,倒是單雙杠和四百米障礙毫無懸念——毫無懸念過不了。
每當我看見豬頭那臃腫如一件羽絨服的軀體吃力地吊在單杠上,原本白皙肥嫩如同發糕的那張胖臉隨著上杠時間的持續而漸漸變紅、變紫,最後變成一坨碩大的豬肝,旁邊的伴奏一定是伍班副恨鐵不成鋼的訓斥和老兵們“幹啥啥不中,吃啥啥不剩”的譏諷。而無論如何,豬頭那五十歲的女人乳房一般鬆垮的肱二頭肌是斷然拉不起他那八十多公斤體重的,也就無法使他完成哪怕一個單杠練習——引體向上。此情此景,讓我和風子無比沮喪和愛莫能助。
總是有一些貌似哲人的腦殘患者,他們吃好喝好,享受著上帝賜予他們的“優惠大酬賓”,然後對著那些被上帝坑過、愚弄過的人傳播福音:上帝對人是公平的。換在平時,我或許還能忍受這種論調,但當我看到豬頭那漲紅的臉上無比屈辱也萬分無奈的表情,我就隻想說:“上帝,去你大爺的吧!”
每個人都是一顆富有生命力的種子,這大概是上帝待人公平的唯一佐證。但不是每一粒種子都有其適宜生長的土壤,有些適合貧瘠的沙土,卻被放進了肥沃的黏土;有些隻能栽種在溫暖濕潤的環境裏,卻被放進了幹涸的沙漠或寒冷的冰原。
豬頭是個積極樂觀、人緣甚好、富有幽默感的青年,如果在社會上,他的性格或許能讓他前途通達,可是這哥們兒偏偏選擇了部隊;換句話說,豬頭把自己明顯虛胖的軀體投進了靠身體吃飯的部隊。這是他的悲劇。
“怎麼辦?”豬頭一臉憔悴地看著我和風子,作為連裏唯一三項體能不達標的“重點人”,他的氣色已大不如從前了。“普洱說了,除了炊事班和有全休證明的病號,誰都逃不了。”
我和風子也一籌莫展。
“要不……”風子出了一個餿主意,“要不……你裝病吧?”
我白了風子一眼,“你裝病能裝出張全休證明來?”
“要不我們幫你一把,把你腿打折吧?”風子不識時務地開著玩笑。
我聽罷踹了風子一腳。
“有了。”豬頭的小眼睛裏忽然一下冒出光來。他沒顧得上理我們,奪門而出。
晚飯時分,豬頭一瘸一拐地回來了,手裏還捏著一張衛生隊開的全休假條。
“你這是怎麼了?”齙牙班長一臉緊張地問道。
“去衛生隊做了個手術。”豬頭一臉閃爍地回答。
“哪裏不舒服?做了什麼手術?”
“闌……闌尾炎,做——了個闌尾切除手術。”
我和風子瞠目結舌。
“連——連長在不在?我跟他彙報一下。”豬頭說完就撇開腿往連部邁去。他的步伐十分怪異,兩腿之間似乎被什麼東西撐開,使他走起路來如同螃蟹。
包括齙牙和伍班副在內的全班人,和我跟風子一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胖嘟嘟的身影一步步挪出三排六班。大概五分鍾之後,從位於二樓的連部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咆哮:“滾!”
很顯然,除了普洱,二連再沒有人能將這聲“滾”吼得窗玻璃都震起來。
又過了大概三分鍾,豬頭回來了,帶著一臉恐懼和悲傷。
“怎麼回事?”開飯的哨聲響了起來,我抓緊問道。
豬頭沒有回答,隻是說了一聲:“幫我打份飯。”然後齜著牙用幾乎隻有他自己能聽到的嗓音發出了一聲,“疼”。
我看看他,趕緊跑步下樓。
後來,在廁所裏,豬頭解開腰帶,小心翼翼地剝下他的褲頭,向我和風子展示了他用以換來全休假條的傷口——他兩腿之間的關鍵部位被一團紗布裹得嚴嚴實實,如同一具小小的木乃伊。這小子跑到衛生隊,渾身上下找不到一個可以“全休”的理由,竟然把多出來的半截包皮給剪了。
“部隊就是好,全免。擱地方上怎麼著也得一千大幾吧?”此時此刻,豬頭還保持著他的黑色幽默,實在是不得不讓人佩服他的樂觀。“拙子我跟你說,給我動手術的醫生自稱‘修槍高手’,說經他‘整容’過的官兵大到營職幹部小到列兵,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豬頭眨巴著他的小眼睛,摟住我們的肩膀把我和風子的腦袋湊在他那張豬嘴前,然後像地下黨員那般機敏謹慎地告訴我們——“連普洱也是他給剪的。”
還有呐,衛生隊那個小護士,長得還真不賴,雖說戴著口罩,但我一看她眼睛就知道是個小美女。我靠,朱爺我都幾個月沒見過美女了。你說我下次見了她要不要打招呼呢?
豬頭說完還咂吧咂吧嘴,隨後幡然醒悟似的,“不敢想不敢想,保不準想著想著把下麵縫的線給繃掉了。”
我和風子隻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普洱怎麼發那麼大火?”
豬頭的神色這才有些黯淡,“他說我為了逃避考核,不擇手段。說我這是逃兵行為。媽的!朱爺我還不是怕拖連隊後腿,影響了考核成績?”
說到這裏,我們仨的神色都黯淡了下來。
4月的第二個周末,全旅迎來了轟轟烈烈的軍事訓練共同科目大考核。在普洱的精心準備下,二連取得了九個單項中的三個第一。特別是五公裏考核。拜他的“左手牛肉粉,右手摩托車”所賜,跑了近一個月山路的我們在煤渣跑道中健步如飛,以一分多鍾的平均優勢遠遠超過第二名—— 一連。
然而,普洱最寄予厚望的單兵隊列卻遭遇滑鐵盧。“KO”我們的倒不是一連,這大概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可是,當我們弄明白“KO”我們甚至全旅所有連隊的高手是誰之後,在場的所有男兵都隻有盯著自己襠部看的份了。
原本,我們的隊列在組織指揮、人員協同上已無可挑剔。普洱信心滿滿,以為穩操勝券了。誰知接下來上場的是通信一連的女兵分隊。也不知通信營的領導們是何居心,派上場的女兵幾乎是清一色的高個子,從兩點鍾方向看過去,不僅個子,連胸圍也似乎一樣。
這群女兵喊著帶炸音的“一、二、三、四”鏗鏘有力地跑步上場。“稍息,立正!”指揮員的口令尖銳淩厲,隊員的動作也絕不拖泥帶水。“向右看齊”時整整一個排麵的目光齊刷刷地向我們所處的方向投來,那股殺氣讓我禁不住往後仰了一下。
“呃呃,我第一次發現咱們旅裏的女兵長得還真不賴,特別是那排頭你看見沒?”風子吸溜了一口將要流出來的涎水,“你說通信營長是不是專挑D罩杯的女兵上場?狗日的,這果真是‘胸器’呐!”
看四個角上死死盯著她們的考官那無比專注的眼神就知道了,此時此地,全旅男兵都要拜倒在這幫D罩杯女兵手裏了。
考核完畢,通信一連女兵分隊拔得頭籌,旅長譏誚我們:給所有男兵每人發一把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