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6 對話年輕觀察者(1 / 3)

I

教年輕人或老年人如何觀察自然就好像試著教他們如何享用晚餐一樣。享用晚餐時,首先必然要胃口好,有這個前提,餘下的才能順利進行。觀察自然,除非你有胃口,熱愛自然,有發自內心的渴求,否則,會得到極少的滿足感。用心靈感悟比用頭腦分析能看到更多。熱愛自然是觀察自然的第一步。如果一名男孩把學習釣魚當作一項任務,學習進程會非常緩慢,但若是真心熱愛這項活動,會進步神速。

眼睛能迅速輕鬆看到感興趣的事物。一個對馬匹興趣濃厚的人經過鄉村時能發現每一匹好馬;擠奶工關注牛群;蜜蜂養殖者計算蜜蜂的跳躍;牧羊人關注羊群。女士們要大費周章才能注意到大街上出現的新款帽子和鬥篷嗎?我們輕易就能看到那些與我們的工作、任務和欲望息息相關的事物。

如果一個人是鳥類愛好者,他會看到鳥兒數量繁多無處不在。我在散步途中從未錯過視覺和聽覺範圍之內的任何一隻鳥,即使我並非刻意去留心。就在今天,我沿著小路漫步,感受著寒冷強勁的暴風雪,但經過一棵楓樹時,還是看到了棲息在樹頂的一些大鳥。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看到它們的,因為我沒有一點兒觀察鳥的心思,但我確實是看到了。有3隻大鳥正在楓樹上吞食嫩葉,它們與知更鳥大小接近,暗灰色,豐滿圓潤,尾巴呈叉狀。這是什麼鳥呢?我的鄰居也不知道,之前從未見過這種鳥類。我幾乎立刻明白,它們是從遙遠的北方遷徙來的鬆雀,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見過這種鳥了。大約幾天前,我聽到空中傳來他發出的呼喚聲,認出了這種音調,因此知道鳥兒就在附近。它們遷徙的周期沒有規律可循,在美國許多地區都能看到這種鳥兒成群結隊飛過,無論是溫和的冬天還是寒冷的冬天。晚些時候,有鳥兒光臨我的書房。我倚著窗戶看書,突然,一隻鳥從地麵飛到幾英尺外的蘋果樹枝上,飛翔的身影從我的眼鏡鏡片上掠過。我提及此事,是為了說明觀察者要極其迅速才能捕捉到蛛絲馬跡。當時我正專注於閱讀,但是我眼角的餘光捕捉到窗玻璃上一閃而過的陰影,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是一隻鳥”。我靠近窗戶,看到好幾隻鳥兒在不到5英尺的地方坐著。我得以近距離地仔細觀察他們。他們呈藍灰色,頭部和尾部是淡淡的青銅色,因為羽翼豐滿的雄鳥是暗紅色,因此我推測,這些鳥中的大部分是年輕的雄鳥或雌鳥,還有一兩隻年長的雄鳥,似乎少數年長智慧的雄鳥會陪伴年輕的鳥兒們遷往溫暖的南部。

不久,鳥兒們飛離那幾乎伸到我窗口的蘋果樹枝,連同十幾隻剛才沒看到的同伴,一起落在幾碼外的挪威雲杉樹上,啄食樹上的嫩芽。它們在飄飛的雪花中竟是異常美麗。看到這些遙遠的北方來客在這裏找到樂趣和消遣,我的心裏說不出的愉悅。它們看起來多麼豐滿圓潤、充實滿足而又隨意自在啊!但是它們對雲杉樹芽進行了大掃蕩,我開始擔心,這場浩劫之後,整株樹會變得一片淒慘,也許要到明年才能重新枝繁葉茂。因此,我得去阻止它們,要求它們離開。我緩緩靠近,走到距離它們不到幾英尺的樹旁,也沒被發現。一隻鳥兒仍舊站在那個位置,不停地啄食嫩芽,我抬起雙手,準備在它飛走之前將它一把抓住。我猜想,一定是我白色赤裸的手驚擾了它。確實,

“它們與人類如此陌生,

它們的溫順令人震驚。”

雪地上覆滿了黃色嫩芽,如粗糠一般大小,是鳥兒們啄食時掉在地上的。我不得不發出噓的一聲,將它們趕走,它們隨即轉移到另一棵離屋子更近的樹上,樹下的雪地裏留下更多黃色的嫩芽。

觀察者的心思就像微力扳機一樣靈敏——一觸即發,而大多數人的心思需要強大的外力的推動。若是你有任何機會與自然親密相處,一定要迅速采取行動,更重要的是,不妄下結論,一遍又一遍查看,驗證觀察結果。在痛下殺手前,要確定烏鴉是在啄食玉米,而不是探測害蟲的幼蟲。在為敵人定罪前,要確定偷盜葡萄的是黃鶯,而不是麻雀。有一天,我發現蜂鳥似乎是在刺探新鮮的成熟桃子的黃色果肉,但直到我親眼看到一隻鳥在某隻桃子上空徘徊,我架好梯子湊近檢查,桃子上滿是針孔,這才確定無疑。黃鶯毀壞了許多早熟梨,必須采取非常措施防範。我曾經看到一隻菲比鳥俯衝進覆盆子灌木叢,銜著一枚漿果飛到附近的籬笆圍欄,但我並沒有下結論說菲比鳥吞食漿果。其實,它想要的是漿果裏的蠕蟲,我是怎麼知道的呢?因為我看到它從漿果裏取出什麼,然後飛走了。

據說,一位法國傳教士曾是一位優秀的自然學家,1634年,他在美國對蜂鳥做出了如下奇特描述:“有人說,這種鳥會死亡,或者更準確地說,它會在10月沉沉睡去,用腳將身體牢牢固定在樹枝上,在第二年,百花競相綻放時或是稍晚一些,它又蘇醒過來,因此,這用墨西哥話,就叫作‘複活’。”這位優秀的傳教士是如何得出這一結論的呢?真正發現鳥兒用那樣的方式過冬需要科學的證據證明,必須證據確鑿。

內陸的一名男孩寫信給我說,有一天,他在野外尋找印第安慈姑時,看到一隻棕灰色小鳥,眼睛裏有個黑色標記。它不像一般鳥那樣跳來跳去,而是小心行走,聲音像尖銳的哨聲,飛起來像一隻草地鷚。這個男孩是天生的觀察者,他注意到這種鳥兒在行走,而多數鳥類則是兩隻腳並攏跳行。後來,日暮時分男孩又一次聽到了鳥兒的鳴叫,“就循著聲音追去,卻始終沒看到它的身影。”他沒有注意到鳥兒頭部的波狀和胸部的黑斑點,無疑這是隻角百靈——一種北方鳥類,在晚秋或初冬時期,會成群結隊遷往南部地區,近幾年來,已經成為紐約州部分地區的常住居民。我曾聽過從特拉華縣的山上傳來的它完整的演唱,有模仿英國雲雀的痕跡,但是與雲雀相比,歌聲粗糙,虛弱,不夠連貫。這些鳥兒在封閉的空間也能茁壯成長。我在華盛頓的時候,用籠子飼養了一隻,大概7個月。一位獵人用獵槍射傷它的翅膀,便將它帶給我。它的傷口很快痊愈,也能順利進食,很快變得溫順,成為我們娛樂和消遣的對象。我匆忙把它安置在一個籠子裏,這個籠子之前用來放鳥類標本,它的麵前是一塊玻璃。晚上放在走廊上過夜,一隻陌生的貓透過玻璃發現了這隻鳥,猛撲過去,戳碎玻璃逮住了鳥。早上,玻璃上破了個大洞,美麗的雲雀消失不見。我總是心存一絲希望,期望貓跳起撲向玻璃時,弄疼了眼睛和耳朵,不得不匆忙撤退,而那隻鳥兒從破開的裂口處逃走了。

II

今年5月,兩名城裏男孩給我寫信,懇求我解釋蛋殼的意義,大部分蛋殼是地上隨處可見的知更鳥蛋殼。我猜想,男孩子們都知道蛋殼是從哪裏來的。幼鳥一破殼而出,鳥媽媽就將蛋殼碎片從鳥巢裏移出。她銜著碎蛋殼飛翔一段距離,丟得到處都是。據我所知,所有鳴禽都有這樣的習慣。

有時,冠藍鴉也會在吃掉鳥蛋後把蛋殼亂丟。他把喙刺進知更鳥的蛋,然後匆匆離開,以免被知更鳥當場逮住;抵達安全區域時,就悠閑從容地吃掉蛋,丟掉蛋殼。

然而,知更鳥曾不止一次當場逮住冠藍鴉——它是鳥類中臭名昭著的盜賊。在築巢的季節,常常能看到很多知更鳥暴揍一隻冠藍鴉的場景。冠藍鴉狡猾地在樹林裏來回穿梭,尋覓最可口的食物,警惕的知更鳥一發現它,就立即用最大的音調,叫喊著衝過去:“小偷!小偷!”周圍所有的知更鳥一聽到呼聲,立即聚集到現場,一齊追捕冠藍鴉,齊聲尖叫責罵。

鬆鴉被趕出樹叢,一溜煙地跑了,後麵還跟著一大群知更鳥。它平時很安靜,就像其他盜賊一樣,但有時鳥兒的討伐太過激烈,他也禁不住憤怒地尖叫。

一些體形較小的鳥類,比如綠鵑和柳鶯,它們的幼鳥常常是冠藍鴉的食物。有一天,我兒子看到一隻冠藍鴉坐在樹上的一個鳥巢旁,那是紅眼綠鵑的鳥巢,鎮定自若地吞噬剛孵化的雛鳥,而親鳥卻無力阻止。它們飛向它用喙啄它的臉,但它一點也不在意。而知更鳥一次俯衝過去,便會將其直接撞倒。

有人會對地上刺破的鳥蛋心生疑惑。有一天,我看到通往山泉的小路邊上躺著一個鳥蛋,便慢慢走近查看——一枚新鮮的鳥蛋被小心地放在碎石路上,蛋上有一個小洞。我猜這是燕八哥的傑作。幾天後,我有明確的證據證明這確實是燕八哥的所作所為。當時我正在小亭子裏看書,一隻鳥兒從楓樹樹枝上俯衝下來,從我頭頂上方掠過,飛向葡萄園,嘴裏似乎銜著什麼東西。我又仔細地觀察了一番,一隻雌性燕八哥飛落地麵,小心存放下一些物件,然後飛又了幾英寸,便一動不動。我的眼睛一直注視著那裏,我徑直走過去。鳥兒飛走了,我發現她放下的東西,是一枚小小的,帶斑點的鳥蛋,摸上去還是熱乎的,那是紅眼綠鵑的鳥蛋。盡管燕八哥十分小心,但她抓住的地方還是留下兩個小孔。好多天以來,我一直認為楓樹上有一對紅眼綠鵑築了巢,但幾番審查,都沒有發現。

在燕八哥出現之前的幾分鍾,這對快樂的夫婦才剛一起離開大樹,飛向低矮山坡上的一片小樹林。顯然,雌鳥剛剛安置好鳥蛋,也許燕八哥當時就在一旁觀察,趁著這個機會迅速將蛋拿走,她的計劃是把自己的一枚鳥蛋放入鳥巢中。

我進行了一次更為全麵徹底的搜索,很快就發現了鳥巢,但它坐落在外部的枝椏上,我無法觸及,而且我不知道,燕八哥是否真的偷走了一枚鳥蛋,並用自己的鳥蛋填補了空缺。但我確信,綠鵑很快就會棄巢離去,雖然遭遇蒙騙時棄巢而去,不是他們一貫的作風。

我曾經在火車上遇到一位紳士,他告訴我,他曾觀察一窩鵪鶉孵化。他確信,母鵪鶉會幫助幼鳥啄開蛋殼。他拿出一片蛋殼給我看,從外部看,它確實是被打破了,至少,第一眼看上去,確實如此。鳥蛋較大一頭的周圍有破損的痕跡,隻有一小塊地方完好,好像鳥喙刺破或是敲破,因此尾部的開口就像裝上鉸鏈的盒子蓋,釋放了被囚禁的鳥兒。他之所以確信,是因為破口的邊緣是向內凹進去的。

如果我們希望正確地闡釋自然,獲得她行為處事的確切真相,就必須培養嚴格挑剔的思維習慣,也就是說,我們思考時不能僅僅停留在表麵。我們必須篩選證據,必須反複詰問事實。這位紳士是一位律師,但他的聰明才智在解決這些蛋殼問題時並沒有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