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不作聲。

橙黃的晚霞在天邊映照著。遠遠的海水閃著墨水顏色的反光。吹起一陣冰冷的寒風。

“刮東風了。”謝明裹著破大衣,翻動著身子說。

“可別起暴風啊。”維赫爾接著說。

“一點也不會。再過兩個來鍾頭就望見巴爾薩島了。

風又怎麼樣,咱們在那兒過夜了。”

都不作聲了。船開始在閃著鉛色的黑浪頭上擺動。

暗藍的天空裏,扯起一道窄窄的黑雲。

“一點不錯,要起海風了。”

“應該快望見巴爾薩島了。左邊一定就是的。巴爾薩島是最討厭不過的地方。四周盡是荒沙,死也沒辦法!

風色不對了……下帆索吧,王八蛋,下帆索吧!這可不是你們將軍的吊褲帶呀!”

中尉沒來得及下帆索,船身側著從水上飛過去了,飛濺的浪花迎麵打來。

“這跟我什麼相幹?是馬麗亞·費拉托夫娜掌舵失手了。”

“是我失手了?你好好想想吧,遭魚瘟的!我從五歲起就掌舵了!”

高高的滾滾黑浪,活龍般地在後邊追趕著,發出噝噝的聲音,張著大口,咬著船舷。

“唉,媽呀!趕快到巴爾薩島也好。黑得什麼也看不見。”

維赫爾向左邊看了一眼。高興地大聲喊道:“有了。這不是那個鬼地方!”

隔著飛濺的水花和漆黑的夜色,隱約出現了發白的低岸。

“一直朝岸邊開,”謝明大聲喊道,“上天保佑,到了吧!”

船尾下邊喀嚓喀嚓亂響,船梁也吱吱地響。浪頭猛擊著船身,往船裏灌進了一腳脖深的水。

“舀水!”馬柳特卡跳起來喊道。

“舀?沒有水瓢拿什麼舀!”

“用帽子舀!”

謝明和維赫爾摘下帽子,拚命舀起水來。

中尉躊躇了一下,摘下自己的毛皮帽,幫忙舀水。

白色的、蓋著鵝毛雪片的平坦的低岸,一條白帶似的,漸漸映入眼簾了。它比激起的浪花還白。

狂風呼呼地怒號著,滾滾的大浪愈來愈高了。

狂風猛烈地打到船帆上,把帆吹得像孕婦的肚皮一樣鼓起來。

舊帆像放炮似的砰的一聲破了。

謝明和維赫爾撲到桅杆跟前。

“快抓住纜繩!”馬柳特卡在船尾尖叫著,用胸脯推著舵柄。

呼呼的冰冷的大浪從後邊滾來,像沉重的玻璃色的肉凍一樣滾過來,把船完全打得傾斜了。

當船平穩以後,灌了一船水,桅杆跟前的謝明和維赫爾都不見了。濕漉漉的破帆布劈劈啪啪地響著。

中尉坐在水深齊腰的船底上,畫著十字在祈禱。

“惡魔!……你幹嗎泡在水裏呀?快舀水!”馬柳特卡生平第一次對中尉脫口說出罵人的話。

他像一隻小狗,猛然從水裏跳起來,把水花激得亂飛。

馬柳特卡在狂風怒號的黑夜裏大喊著:“ 謝…… 謝…… 謝…… 明! …… 維…… 維……維……赫爾!”

浪花激蕩著。聽不見人聲。

“淹死了,遭殃的!”

風把半沉的船送到了岸邊。周圍都是滾滾的海浪。

海浪在後邊衝擊著,船底在沙上擦得發響。

“跳到水裏去!”馬柳特卡喊著跳下水去。

中尉也跟著跳下去。

“拖船!”

他們被海浪衝擊著,眼睛都被浪花打得模糊了。他們抓住纜繩,把船往岸上拖。船沉甸甸地插到沙裏。馬柳特卡抓住槍。

“把口糧袋拿出來!拉過來!”

中尉俯首帖耳地聽從著,把口糧袋拉到幹地方,馬柳特卡把槍放在沙地上。中尉放下口袋。

馬柳特卡又向黑漆漆的夜色裏大聲喊道:“謝……謝……明!……維赫……爾!……”

沒有回答。

她坐到口袋上,扯著女人的腔調哭起來。

中尉站在背後,一陣陣地、猛烈地打著寒戰。

但他還是聳著肩,對著風說:

“真見鬼!……簡直是一段傳奇!禮拜五陪著魯濱孫!”

①笛福(約1660—1731),英國著名小說家。膾炙人口的長篇小說《魯濱孫漂流記》是他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