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慶到北京的距離(1 / 3)

周魚魚爸媽複婚了。

接到周年的電話時,周魚魚剛結束期末考試,正和一群同學在吃火鍋。

熱氣騰騰,聲聲震耳間,她過了好久才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

周魚魚拿起手機看了眼,然後伸手噓了一聲說:“兄弟們,安靜點兒,我老漢兒(爸爸)打電話來了。”

聽著火辣有味兒的重慶話,大夥兒嬉笑一聲,默默等她接電話。

“喂?咋子了?”周魚魚對著手機問。

電話那頭的周年聲音溫潤:“幺女兒(女兒),你在哪點兒(哪裏)?”

“和同學吃火鍋,你回來了?”周魚魚喝了一口水。

“嗯,幺女兒,我跟你說件事兒,你別激動。”他有點兒哄小孩兒的語氣。

周魚魚皺眉道:“哎呀咋子了嘛,有話快說,我這邊鴨腸快熟了。”

“哎呀就是……我和你媽複婚了,就在前天。”

周魚魚的鴨腸最後還是沒吃成,聽到這句話後她涮鴨腸的動作就僵住了,腦子好像被糊住了一般。

“周魚魚,你的鴨腸!”有同學朝她喊。

她這才回過神來,一把甩掉筷子,“噌”的一下站起來:“啥子啊?”

周魚魚沒想到,這頓火鍋,她連毛肚和鴨腸都沒吃到就跑回家了。在去北京的火車上,她腸子都悔青了。

所以列車售貨員推著小吃車過來的時候,她招手讓人停下了,然後左探又看瞧了好久也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列車員是個俊俏的青年,見眼前的小姑娘身著白色針織衫,朱顏玉色,馬尾紮得格外利索,讓人覺得清爽無比,忍不住就問了一句:“姑娘,你想要什麼?”

周魚魚抬起腦袋,憨憨地問了一句:“你這點兒有沒得火鍋底料哦?”

列車員臉色一僵,周魚魚也一拍腦袋,又忘記說普通話了!

周年坐在一旁,慌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們不需要什麼,謝謝,謝謝。”

後來的車程中,周魚魚整個腦袋裏就隻記得她老爸的那句話——

“幺女兒,普通話!一定記得普通話!”

到北京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周魚魚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出了車站。人潮中,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碩大的幾個字赫然在目——北京西站。

“今兒哥兒幾個約一波唄?”

“得嘞!”

旁邊有人在說話,上揚又戲謔的語調,讓周魚魚晃了晃神,看來真的是到北京了啊!

周母林曉萃早就在出站口等著他們了,周年拖著東西跑得比誰都快,沒有注意到周魚魚,直到和林曉萃說了一大堆話才發現自家女兒不見了。

說起來,自從離婚後,林曉萃已經快十年沒有見過周魚魚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順著周年指的方向,那人來人往的人群中,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女兒。

“魚魚,走吧。”林曉萃走到周魚魚麵前,自然地拍了拍她的肩。

林曉萃是北京人,清冷、高挑。

父母離婚後,周魚魚便沒見過母親林曉萃,對母親的記憶已經不多了,但是現在這個嘴角帶著若隱若現的梨窩的女人讓她確定,這就是她的媽媽。

周魚魚默默縮了縮肩膀,脫離林曉萃的觸碰,拖著箱子徑直往周父麵前走去。

“老漢兒,我餓了。”

周年語氣無奈:“普通話……”

周魚魚又說:“親愛的爸爸,我餓了。”

還好林曉萃也不在意,搓搓手跟上了父女倆。

這個分離十幾年的家庭,終於在這樣一個普通的秋日下午再次完整了。

準備搬家的那幾天,周家父母經常是晚上十點才回來,周魚魚給他們熱飯的時候聽到他們的對話。

“其實我覺得今天那個房子挺不錯的,兩室一廳,交通也不錯。”周年說。

攪拌著麵條,周魚魚忍不住想她爸到底什麼時候練的普通話,怎麼一點口音都沒有。

林曉萃歎氣道:“是挺不錯的,但是離魚魚上學的地方太遠。我看的秋月那個學校真的不錯,還是秋月那個學區房吧,貴點兒咱也得去,魚魚的上學問題必須重視。”

“行吧,戶口的問題我那邊也加點兒急。”周年說。

“甭擔心,會找到的。”林曉萃寬慰周年。

正好周魚魚端著碗出了廚房,她看著兩人一臉疲憊地坐在沙發,突然覺得心窩暖了暖。她咳了幾聲說:“吃飯了。”

她不太會做飯,最會做的就是重慶小麵,想了想,還是把辣椒少的一碗端給了林曉萃,然後剩下的那一碗紅油油的給了周年。

“辣的話告訴我。”周魚魚說。

周年拿起筷子就吃,忍不住嘖嘴搖頭道:“哎喲,幺女兒,你這個怕是辣得很哦。”

周魚魚一個眼刀甩過去,涼涼地提醒:“普通話!”

周年:“……”

“再說了,我說的是媽,她北京人不能吃辣。”周魚魚又說。

林曉萃夾麵的動作一愣,猛然抬頭看著她,有些不敢置信。

生怕林曉萃肉麻,周魚魚伸手拒絕說:“算咯算咯,我睡瞌睡(睡覺)去了,你們早點兒休息。”

那天晚上,周魚魚睡得很好。

夫妻倆也將小麵吃得一幹二淨,林曉萃小手一拍,最終決定買下秋月中學旁的那套學區房。

周魚魚到現在都還記得,搬家的那天是個黃昏,赤霞滿天,金光閃爍,美得人移不開眼睛。

林曉萃下班還沒回來,周年和搬家公司的人先上去了,隻留周魚魚一個人在下麵守著。

就是那時候,周魚魚碰到了顧之戈。

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下班的人絡繹不絕,大家都急著回家,沒人和周魚魚搭話。

“喲,姑娘,搬家呢?”

周魚魚轉過腦袋,麵前站著的是一個老大爺,頭發花白,臉上樂嗬嗬的。他一手拿著大蒲扇,一手提溜著一個鳥籠子,翠綠色的鸚鵡在嘰嘰喳喳學舌:

“姑娘搬家呢,姑娘搬家呢。”

周魚魚說:“是的……剛搬來。”

那大爺不知道為啥樂了,笑道:“姑娘是南方人吧。”

“你啷個(怎麼)……怎麼知道?”這次反應快些,周魚魚迅速切換成普通話。

“哈哈哈哈,這姑娘有意思!孫子!”那大爺笑了,又高吼了一聲。

周魚魚一愣,突然想起在北京話中這個“孫子”好像是罵人的話。

“大爺,你罵我幹啥?”周魚魚委屈。

恰巧那鸚鵡合時宜地又叫了起來。

“孫子孫子孫子!”

那大爺樂得更嗨了,急忙擺手道:“哪兒跟哪兒啊,我叫我孫子呢!”

兩人轉過頭去看。

來人腳踩黑色拖鞋,身穿寬大白T恤和黑色短褲,顯得格外白淨,頭發有些清爽,遠遠看去,少年氣息十足。就是這一身吧,實在是太隨意了點兒。

“爺爺,您等會兒我成不成?”少年提著一袋東西跑上來。

老大爺蒲扇一指,大著嗓門兒說:“你幫下這姑娘搬家,她小姑娘家家的。”

周魚魚望了過去,這才發現那人也回望過來,眼神清透。

“嘿,您擱這兒安排好了,我幫人家,這一大袋鹵煮火燒誰提啊?”

“我來提,你們小年輕多認識認識,我看人家這姑娘斯斯文文的,多好。”老大爺鼻子一哼,要伸手去拿那鹵煮火燒。

少年舉雙手投降,道:“得嘞,您說什麼是什麼。”他把那鹵煮火燒給了老大爺。

周魚魚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站到她麵前,恭恭敬敬地開口道:“姑娘您吩咐。”

哪敢吩咐人家,周魚魚慌忙擺手,示意自己來就好,那人卻已低頭抬起一盞台燈。

那台燈是貝殼形狀的,不大不小,是她在大悅城看上買回來的。

“對嘍!看看我這孫子,多麼熱心……”老大爺在一旁正誇著呢,那邊他的孫子就晃了晃,明顯是拿不穩了。

可不能摔了,周魚魚隻有這一個念頭,當下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護住那台燈。

“算咯算咯,讓我來。”

周魚魚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一把就把台燈抱在懷裏,然後才和爺孫二人告別:“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的普通話帶著淡淡的口音,聽著有點兒好笑。

但聽久了就覺得別有韻味了。

說罷,她也不浪費時間了,扛起東西就往裏麵衝,留爺孫二人在外幹站著。

“你瞅瞅人這姑娘,你一大老爺們兒,真孫子!”老大爺點了又點,豎起大拇指,一蒲扇拍到少年腦袋上。

那鸚鵡真的很有靈性,頓時上躥下跳叫著:“孫子孫子真孫子!”

“嘿,你這破鳥!”

顧之戈伸手要去打它,卻被老大爺又一蒲扇打了回來。

“怎麼,還不服啊?”

顧之戈“哎喲”一聲,也覺得有些丟臉,但也急忙附和:“服服服,我甘拜下風。”

搬完那些東西,周魚魚晚上就後悔了,那些東西雖然看著不大,重量可不輕,現在她的手直發酸,睡都睡不著。

早知道還是讓大爺的孫子幫自己搬一下好了……周魚魚捶著手臂,後悔萬分。

不過她也沒有想到,會再次見到大爺的孫子。

從秋月中學報名回來,林曉萃做了一大桌子飯,一是為了慶祝周魚魚進入秋月中學上高二,二來是搬新家,溫居之宴。

北京菜不似重慶菜那般辛辣,周魚魚沒有吃多少,但是好在開心,碗裏的都算解決完了。

“魚魚,你過來,待會兒把這碗歡喜團端到對門去,咱們是新搬來的鄰居,得和人家打好關係。”林曉萃從廚房裏端出一碗金黃色的甜食吩咐道。

周年一句“記得好好說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見周魚魚青春洋溢、開心無比的答應聲:

“要得!”

周年無奈道:“幺女兒這口音是改不回來了……”

整理了下儀容,周魚魚按響了對門的門鈴。

“來嘍!”裏麵聲音響起。

門打開,兩人對視三秒,互相都沒說話。

“孫子?”周魚魚腦海裏冒出這個詞兒。

顧之戈雙手環抱胸口,笑道:“怎麼是你啊?”

“啊……我媽叫我給你們送這個。我剛搬過來,就住在你們對門。”周魚魚努力地端正發音。

顧之戈接過那盤歡喜團,昂了昂頭說:“謝了,不過……你從哪裏來啊?”

“重慶。”周魚魚倒是實誠,脫口而出。

他點點頭說:“難怪,你的川普也忒可愛了。”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和他沒啥好說的,周魚魚轉頭要走,卻聽見他在後麵喊“等等”。

“我叫顧之戈,不叫孫子。”

周魚魚一愣,猛地轉過頭來說:“你聽到了?我剛剛不是……”

“你不隻想到了,還說出聲了。”他靠在門上,表情賤賤的。

有些丟臉,周魚魚抓抓頭發道:“不好意思哈,我叫周魚魚。”

“這名字挺別致。”

周魚魚也懶得解釋,反正她爸就為了湊個“年年有餘”給她隨意起了個名字,她當時要是能說話,絕對會跳起來舉牌反對的。

或許站久了,裏麵傳來聲音,並且隨著腳步聲響起,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過來。

“我說你開個門開了多久,是誰……”熊靜手拿著鍋鏟,差點兒一鍋鏟揮過來。

幸虧顧之戈反應極快,一個低頭躲過那鍋鏟。

“媽!”

中年女人穿著黑色的斑點短袖,身形有些微胖,笑起來嘴角都能咧到耳後根。

她收好鍋鏟,皺皺眉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進廚房了,這不是看你爺遛鳥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才做點兒飯試試嘛。”

“媽,你呀!在廚房就變成了伏地魔,一打響指,廚房都會消失。”顧之戈昂著頭,使勁兒地損著他媽,絲毫沒顧忌到麵前還有人。

“嘿,我今天……”熊靜又要打,卻發現周魚魚在一旁一臉尷尬,這才收回手,換了向日葵般的笑容。

“喲,這小姑娘是誰啊?”

周魚魚慌忙鞠躬說:“您好,我是對麵新來的鄰居,我叫周魚魚,我媽叫我來送歡喜團。”

“嗐,費那份心,都是鄰裏鄰居,以後有什麼事兒就吩咐。”女人笑得開懷。

直到現在,周魚魚才感覺到北京人的熱心,不是那種讓人感到負擔的熱情,而是字裏行間的、真的讓人感受到溫暖的熱情。

“謝謝,那麼我就先走了。”不再和那二人插科打諢下去,周魚魚鞠了一個躬,迅速開門進屋。

“回來了?對門人家怎麼樣?”林曉萃從廚房探出頭來。

周魚魚還靠在門口,想了半天才總結出來,哼了一聲才道:“油嘴滑舌。”

說實話,周魚魚不算是個膽小的人,但是這幾天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去秋月上學了,她總翻來覆去睡不著——聽說是老牌中學,師資力量雄厚,在校學生也不少,自己去了不知道能不能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