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顧紹殊一定不會這麼做的,不久前,我無意得知了顧紹殊最大的弱點:他這個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水,至於原因,我還沒來得及弄清楚。原本,我也還不確定這個弱點的真實性,所以故意坐在臨水的台階上,發現他臉色是失常的白,才稍稍安心。
然而正在我開心於終於可以甩掉這塊牛皮糖時,聽到“撲通”一聲,他居然真的躍身跳進了江裏。
不久後在醫院裏,我從他的一個兄弟那裏得知了顧紹殊怕水的原因,童年時不顧父母反對和同伴去遊泳,一個比他年紀小的夥伴,因為不懂水性嗆了水,沒搶救過來。從此,他再也不靠近水。
但當時我嚇傻了,還好,江上浮流的船上有人跳下去救起了他。
後來,顧紹殊對我說:“跳下水的那一刻我想通了。丁帆,我沒想到我喜歡你會給你帶來困擾,對不起,我以後不會打擾你了。”
那一刻,我認真地看著他的臉,他的眼裏有煙火寂滅。
人山人海,大浪滔滔,我隻遇到一個顧紹殊,隻有他一個人肯為我冒著生命危險去撿一朵微不足道的花。我心裏突然湧起感動、慚愧、罪惡等很多種情緒,我說:“顧紹殊,我們在一起吧。”
天高任我飛
和顧紹殊在一起之後才發現他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壞。
因為他再也沒有做過任何讓我困擾的事,相反還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和鼓勵。我偏科嚴重,英語成績尤其差得一塌糊塗。有一段時間我想把這門功課趕上來,他知道後,買了點讀機和很多學習資料給我, 帶我看了不少有中文字幕的外國電影,費盡心機地用英語抄寫詩集送我,就連平常我們約會吃飯也會不間斷地爆出幾個單詞。
他的兄弟都笑話他:“顧紹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看上哪個洋妞了。”
我也笑,看著這個不學無術的人為我做的改變和努力,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我並沒有發現,自己漸漸地不再為自己的身高而煩惱了,我變得自信開朗了起來,並且心中有了夢想。
那個夢想正是我努力學英語的原因,等我的英語成績真正進步了,我開心地把顧紹殊拉到操場,仰頭指著藍天對他說:“顧紹殊, 我一定要去體會天高任我飛的感覺,我的夢想是做空姐。”
顧紹殊攬著我的肩寵溺地笑著說:“好啊,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我沒有想到這個人會不離不棄地陪著我3年,從14歲到17歲,從一個別扭自卑的女孩,到自信滿滿。我對他說:“顧紹殊,我真的喜歡上你了。”
那時的他依舊比我高,應該有一米七八,清瘦,眼睛深邃而漆黑,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仿佛在那雙眼裏看到了璀璨的煙火。
那煙火要將我燒成灰,他忽然緊緊地摟住我,把下巴抵在我的黑發裏,沉著聲音說:“我知道,但是我怕……”
“怕什麼?你怕我們不能上同一所大學,你怕時間、距離把我們分開?不會的,即使如此,也不會。我向你保證。”我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就像當初他對我表白那天,他信誓旦旦地說“從今天起我要追你,以後,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一樣。
他終於露出了幹淨的笑容,蜻蜓點水地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我以優異的成績去了南京航空航天大學,顧紹殊也追隨我的腳步去了南京一所普通大學,念英語專業。
我以為大學都沒能將我們分隔兩地,我們一定能夠守著年少的誓言廝守到老。那幾年,我漸漸學會了打扮自己,早已不再故意低頭走路,我已經不再是隻有顧紹殊一個人欣賞和讚美的丁帆,學校裏也開始有很多男生追求我,他們中間不乏有人比顧紹殊優秀,比顧紹殊帥,比顧紹殊更懂得討好一個女孩的心,但我沒有片刻遲疑地對他們說,我有男朋友了。
顧紹殊有時候會來學校找我,我帶著他到校園裏走一圈兒,他會說:“剛剛撞到的那個男生是不是喜歡你,怎麼看到我一副要打架的樣子?”
我笑笑:“怎麼,你吃醋了?”
我們也吵架,但很快會和好。一晃到了大四,為了實現“天高任我飛”的夢想,我開始著手準備麵試。
那時我熱情洋溢,從來沒想過顧紹殊會因為我把太多時間花在實現夢想上而不悅。
接到某家航空公司麵試通知書那天下了點兒小雨,我開心地打電話給他,要他和我一起去吃飯慶祝,卻聽到他說:“讓你同學陪你去吧,我今天學校有點兒事。”
我想不慶祝也沒關係,見一見他也好,於是,我連忙打車到他學校。我去過他們學校幾次,對他住的地方也算輕車熟路,可是當我走到他寢室時,卻看到他頭發蓬亂地在寢室裏玩遊戲。那張電腦桌上, 煙灰、啤酒罐、礦泉水瓶、檳榔包裝袋亂七八糟的像個垃圾堆。
由於專業的原因,我對這種混亂的場麵有輕微的強迫症。當時, 我什麼也沒說,一聲不吭地走過去幫他把這些東西一一收拾好,他見到有些尷尬,“你……怎麼來了?”
說這句話時,他指間夾著一支煙,抽了一半,星火還亮著,明明滅滅。顧紹殊以前雖然也吊兒郎當,但他很少在我麵前抽煙,我想去奪下來扔掉,他卻忽然用力躲開,然後一不小心,那一星紅色的燙印就出現在了我手臂內側的皮膚。那是夏天,我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整個手臂都是裸露的,那樣灼熱的煙火揚下來,痛得我大喊了一聲。
那時距離我麵試隻有一周時間,身上有傷痕是空乘類服務人員體檢的大忌,這次燙傷來得不早不晚,我生怕留下疤痕,讓顧紹殊趕緊帶我去他們學校醫務室上點兒藥,我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他卻在這個時候譏誚地吐出一句:“沒那麼嬌弱吧!”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他有著我熟悉的眉眼,可是,我卻第一次感覺到那麼陌生,陌生到我無法再平靜地麵對他。我逼自己迅速離開了這個讓我窒息的地方,眼淚在奪門而逃的瞬間生生地落了下來。
紅塵萬丈深
那次燙傷還是給我留下了疤痕。
顧紹殊打電話來跟我道歉,他說:“對不起,我無法幫你實現高瞻遠矚的夢想,但我一定會給你觸手可及的幸福。”
那一刻,我想起了幾年前那個對我說“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的顧紹殊,也許他已經忘了他曾經的許諾,可他又急於許下新的諾言。
那是多麼好聽的諾言,那是我喜歡的人許下的諾言。可我吞下了原諒的話,狠了狠心說:“這麼嬌弱的我可承受不起你給的幸福。” 然後將電話掛了,剛掛斷就聽到樓下有人喊我的名字,顧紹殊像所有深情的少年,站在樓下仰著頭,對著我寢室的方向。
等我走下去,他一句“對不起,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嗎”竟說出了哀求的味道。那個曾經即使追我時也大言不慚胸有成竹的人,突然將自己放得很低,低到我差點兒棄甲丟盔,放下一切防備。
我點了點頭,聽到他說:“丁帆,我不希望你去做空姐,我怕你飛得越來越高,高到我無論怎麼用力都追隨不上你的腳步;我害怕像現在這樣,仰頭去看你;也害怕,和你隔著遙遠的距離。”
這番話讓我心酸極了,仿佛回到了高考前夕,那個為我做了很多努力的家夥把下巴埋在我的黑發裏,說:“我怕……”
如今,我想像那個時候一樣安慰他,跟他說沒事,告訴他無論我在哪裏做什麼,我都不會忘記我的來路和歸途,不會離開他。可是,我想起了那天他的煙火燙傷我的皮膚,如今看來,那也絕非偶然。思及此,我問他:“就因為這樣,你故意燙傷我,讓我不可能通過麵試?”
那一刻,我多麼希望他否認,可是他卻避開了我的眼睛,說: “我隻是一個小混混,我喜歡你,我永遠隻會像最初那樣用無賴的方式將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