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朱來到了天地橋前,她確信杜薄雲的人沒有追上來。聽著橋下潺潺的水聲,阿朱心中卻愈是不安。誠如陸九淵所言,如果不分開逃跑,很可能就會被一網打盡。但是,他真的會按照約定來和自己會合嗎?
阿朱並不願意活在他人的庇護之下,哪怕是自己最親近的師兄。
天地橋下有一個十分隱蔽的洞,這是阿朱年幼時在橋下玩耍發現的,洞口滿是雜草,從外邊很難看出它的真貌。阿朱暗自下定了決心,來到橋下,取出她一直護在懷裏的秘籍。
“可惡,根本擺脫不掉他們。”陸九淵已經和杜薄雲等人周旋許久,但始終無法順利脫逃。
杜薄雲雖然疲憊,但眼裏的怒火卻隻增不減:“陸九淵,今日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陸九淵遠遠望見前方林立的房屋,打算利用木鴛翼飛至屋頂,借用高度的優勢,把杜薄雲甩開。
“阿朱,你等著,我這就來找你。”
時至子時,北京城內已是一片死寂,偶爾有巡邏的禁軍手持火把走過。這星星點點的火焰,是都城內殘存的一絲光亮。
鴻福客棧內,店小二躺在前台後麵的椅子上,睡得正沉。他的口水順著嘴角淌了一地,在夢中,他迎娶了掌櫃的女兒,兩人身著大紅色的婚服,好生風光。店小二得意地翻了個身,卻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美夢也隨之戛然而止。他強行睜開惺忪的睡眼,四處張望了一番,發現一切如常,便坐起來,趴在前台上繼續睡去了。
安靜的客棧內可以聽到客人們此起彼伏的鼾聲,而在二樓盡頭的房間裏,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映照出年輕人健碩的背影。
豪格小心翼翼地摘下頭上戴著的假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為了混進京城,他化名楊雲清潛入京師,盡管扮作漢人這種事讓他甚為不悅,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此次來到京城,豪格除了確定袁崇煥已被淩遲處死,並未獲取到太多有價值的情報。白天,他接到了皇太極的飛鴿傳書,讓他盡快動身返回大營。可豪格對此行的收獲並不滿意,他打算暫時違背父汗的命令。此刻,豪格心中沮喪,他點燃了蠟燭,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借著昏暗的光線讀了起來。
這封信是烏那希寫給他的。烏那希的父親多羅隆是努爾哈赤手下的大將,深受其器重。烏那希是家中的獨女,自小便與豪格相識。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豪格年長烏那希四歲,一直把她當做親妹妹看待。多年前,喝醉的努爾哈赤曾在慶功宴上對多羅隆說,等烏那希成年後,將其許配給豪格。雖然不過是大汗酒後的玩笑話,但卻深深刻在了烏那希心中。然而,這一切都隨著大汗逝世,多羅隆捐軀沙場而告終。烏那希自幼便身體孱弱,豪格此次出征前,烏那希已經病入膏肓。豪格在匆忙探望了她之後,就隨大軍動身了。在他扮作漢人混入京城的前日,豪格收到了烏那希去世的消息,以及這封寫給他的信。豪格將信帶在身上,一直也沒有打開看。
烏那希十七歲便香消玉殞,豪格心中自是十分難過。但對這位一直愛慕著自己的青梅竹馬,豪格卻從未產生過任何男女之情。
豪格是不可能迎娶烏那希的,他憧憬著汗位,他渴望創下赫赫戰功,樹立崇高的威望。而烏那希沒落的家族並不能提供多少幫助。
豪格心情沉重地讀著烏那希的絕筆信,蒼白的文字回憶著兩人曾經的點滴。豪格能夠想象出烏那希是如何用最後的力氣寫下這封長信的,上次匆匆一別竟成永訣,他心中不由得湧上一絲哀楚。但當讀到信的最後一句話時,原本悲怮的神情卻被難以言狀的笑容所覆蓋。
“若有來生,妹妹希望能每日陪伴在兄長身邊,即便是以侍女的身份,亦無怨悔。”
“真是個傻姑娘啊。”豪格歎了口氣,將信放在燭焰上,烏那希留下的字句瞬間照亮了半間屋子,但很快便化為了一片灰燼。
在豪格的人生裏,烏那希不會再扮演任何角色了。
豪格走到鏡子前,審視著麵無表情的自己。忽然,窗外襲來一陣陰風,吹滅了蠟燭。屋頂似乎有人急速走過,隨著一聲低沉的嘶吼,不明的身影旋即墜落,還碰掉了幾片碎瓦,贈予死寂的夜晚一聲清脆的鳴奏。
豪格拾起剛摘下不久的假發,月光將他的半邊身子投入鏡中。豪格的嘴角蕩起一絲微笑,他按住腰間的佩劍,逐漸與黑夜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