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慎說得輕描淡寫,殺一個人如同捏死一隻微不足道的蟲子。
即便柳氏確實犯了錯,可沈幼鶯還是被他雲淡風輕的殘酷嚇到了。
連帶著身上披著的那件披風,也不再溫暖,反而生出一種莫名的、被極其深暗的陰影所裹挾住的錯覺。
沈幼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攏著披風的細長手指下意識收緊,用力的指節處都泛起青白色。
她在心底警醒自己,你麵前的人是秦王,他未必如傳言中那般暴虐可怖,甚至有時候對自己顯得格外溫和有耐心,讓人生出一種傳言不實的錯覺來。
但錯覺終歸是錯覺。
這樣一個喜怒無常、詭譎莫測,視人命如草芥之人,可以敬畏,卻絕不可以掉以輕心,生出不該有的親近之心。
沈幼鶯攏著披風端坐,長而濃密的眼睫微微垂下,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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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外麵等了小半個時辰,老大夫的醫術不錯,不僅將孩子催了下來,連柳氏的性命也一並保住了。
藥童過來稟報時,沈幼鶯本想跟著一同進去,卻被薛慎攔下了。
薛慎掃過她淺淡不見血色的唇,意有所指道:“裏麵血腥汙穢,王妃就別進去了,免得嚇著了夜裏做噩夢。”
他既如此說,沈幼鶯也不堅持,行禮過後便告辭回了聽梅軒。
薛慎獨自進了屋,先去看了用布包裹起來的死嬰。
五六個月大的胎兒已經成了型,鼻子眼睛有模有樣,薛慎看了一眼,將死胎抱起來放在柳氏身邊,惋惜道:“竟還是個男孩兒。”
柳氏呆滯的眼珠轉了轉,看向身邊的死嬰,神色驚恐慌亂痛苦混雜,她隻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扭過頭去,繼續呆滯麻木地盯著牆壁。
“還是不願說麼?”
薛慎轉著輪椅行到桌邊,伺候的下人端了淨手盆來,又上了茶水。
他先仔仔細細淨了手,再提起茶壺沏一盞熱茶,不緊不慢地品。
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神情,叫人看不分明。
柳氏許久不說話,他也不著急,一邊品茶,一邊屈指在桌麵輕敲,發出“篤”、“篤”、“篤”的聲音,一下又一下,不僅敲在柳氏耳邊,也敲在她的心上。
良久,柳氏哀聲道:“王爺殺了我吧。”
薛慎放下茶杯,笑了聲,忽然道:“陳王定了楊家女做王妃,還有兩位側妃,新迎娶的側妃是他的親表妹周氏女,另還有上了名冊的滕妾十三個。除了這些明麵上的,豢養的外室、行首不知幾數。你覺得你在陳王心裏,能排得第幾?”
“我這個堂弟,旁的不行,但這哄女人的手段倒是一等一。”薛慎神色嘲諷:“你以為陳王無子,懷上孩子,就能讓他將你從我這兒討過去?”
“你以為他為什麼妻妾眾多卻沒有孩子?”
柳氏麻木的臉終於抽動了一下,眼珠轉向他。
“讓我來猜猜,他必定是對你說,他同我一樣子嗣艱難,這些年來一無所出,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女人有了他的孩子,他一定會將你從我這討過去,就算做不了正妃,母憑子貴封個側妃也能雙宿雙飛。”
薛慎“嗬”了聲:“天真。”
“他之所以一直無子,是因為要等楊家女生下嫡長子。三司使素有‘計相’之稱,其中楊靜之掌管的戶部司,掌管天下戶籍和賦稅,位比副相。這些年周繼後為了替他經營,早早瞧中了幾個母家得力的貴女,所以才勒令陳王在迎娶正妃之前,不許弄出庶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