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便害相思(1 / 2)

良妃,衛氏良妃,早年因為父兄卷入黨爭,籍沒入宮,在宮中辛者庫為浣衣奴。到底是陳年舊事,如今她又貴為妃嬪,那段往事仿佛被風沙遮蓋,無影無蹤。

良妃在京城裏沒有旁的親戚,家族籍沒入宮後就鮮少有人來看她。有一個遠房的表妹納蘭淳敏,是納蘭明珠明相的侄女,指婚嫁給馬爾漢。這馬爾漢也不過是個翰林院侍講學士,後來離京任職,兩人也就沒有什麼往來了。前幾年馬爾漢被宣任了左都禦史一職,淳敏回京,時常來看她,走動又勤了些。

淳敏為馬爾漢為生了二位千金,分別叫東珠與翠翹。頭一回淳敏入宮時正敢上德妃身子抱恙,在長春宮裏說起這二位千金的名字。眾人莫不笑了,虧得馬爾漢還是讀書人,這二位千金的名字可投機取巧了。十四阿哥胤禎說:“比起六妹憲琳的名字,翠翹這名字可真俗氣。”讓人想起每月初時,內務府來來回回發點翠花簪的宮人。

德妃忙製止了他說:“你懂什麼,以前老規矩總會取些低賤的名字,好養。”良妃說:“可不是,可見老輩的話總是不假的,如今都這兩孩子都成人了,出落得楚楚動人。”胤禎對“楚楚動人”這樣的詞,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厭惡。連帶他也討厭“翠翹”這個名字,以及叫翠翹的這個人,即使他還沒有見過她。

良妃素來有午睡的習慣,午覺起來再細細寫一幅字,擱在窗下等著風幹。這日,寫到一半,紫毫筆尖挑出一根須來,突兀地印出細長線條。玉景打起簾子進來:“二姑娘來了。”良妃一笑,放下紫毫,見一個鵝黃色旗裝的女子低頭進來,一抬頭見到良妃便笑著來握她的手叫聲姨娘。

良妃向她身後張望,說:“翠翹啊,怎麼隻有你一人,你額娘和你姐姐呢?”。

“來的時候,遇到格楚勒哈屯,正在胡同裏說話呢。”翠翹身子向前一探:“今兒宮裏怎麼來了這麼多人?”良妃說:“皇上欽點今年秋天的進士名目,晚上宮裏要開進士宴。”

良妃讓翠翹坐得近些,看到她額頭上花月痕跡,問道:“還痛不痛?”翠翹驚了一驚,這花月痕會痛麼,可是自她“鳩奪鵲巢”以來,並未痛過。翠翹說:“不痛。”

外間傳來掌聲,小太監在院外說:“乾清宮裏的梁公公來了。”翠翹不便出去,獨自留在偏殿,聽到外間無人喧嘩,仿佛是在宣旨。

偏殿側有一道室內的垂花隔斷,柔黃色帷幕後麵,正中是紅木刻花的方案,案上放著一枝枝香怡人的桂枝。案上放著好幾幅字畫,瑞獸型的鎮寶壓著一疊舊的泥金紙。翠翹移開鎮寶,絹秀小字映入眼瞼。

窗邊舊案上卷了一卷灑金玉版紙,許久沒有人動過,薄薄的一層灰。翠翹慢慢打開來看,是一首《小重山》。她也沒看多久,良妃和玉景回來,翠翹問:“說什麼呢?”玉景笑盈盈地說:“沒什麼,就是皇上今晚要召見新科進土。”玉景看到翠翹手中紙軸,瞧了一眼說:“是娘娘平素閑暇時寫的。”翠翹說:“字跡工整,寫得真好。”玉景笑道:“你們怎麼都說這話,萬歲爺以前也曾說過這話。”玉景這麼一說,剛進來的良妃倒是有點出神。翠翹念道:“……疏簾鋪淡月,好黃昏。二年三度負東君……”

良妃半晌怔得說不出話來,仿佛舊時記憶打開一道門——

她那時還是禦前宮女,有晚皇上命她吹簫,指明要聽這首《小重山》。當時年紀尚小,一瞬眼,過了二十幾年,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如今灑金玉版紙紙麵泛黃,恍若舊時他腕上團福暗紋袖的刺目明黃色,隔著歲月看過去,再耀眼都暗了下去,一年年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