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涅槃歌(1 / 3)

青銅箱之中,紅袍之下,伽藍的身體上覆蓋著密密麻麻的巨大蜘蛛,她的身體完全幹癟。尤其是那一張臉,皮包骨頭,青白得沒有任何血色,深凹的眼眶中,一雙眸子充滿血絲,赤紅無比。無數幼小的蜘蛛自她的口中、耳中、鼻中爬進爬出,好像她的身體就是它們的巢!

伽藍說她自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時,眾人還不相信,但眼前景象,“怪物”一詞,遠遠無法形容她的恐怖。

伽藍赤紅的雙目死死盯著獨孤信:“我即使如此,你依然還愛我嗎?”

“愛!”獨孤信昂起頭,目光堅定,“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伽藍,等多羅大師醒來,我就求他救你,治好你,然後我們一家三口離開!”

“我聽聞多羅大師已經性命垂危。”伽藍咬牙切齒,“都是法照!盡管我殺了他,但難以彌補他傷害大師的罪過!你們根本不知道多羅大師是何等難得的高僧大德……”

“公主,郡主在哪裏?”楊衒之大聲道。

“你問的是惡賊宇文泰的那個女兒?”伽藍聞言,聲音變得異常冰冷。

“正是。公主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可她的父親毒死了我哥哥!我唯一的哥哥!”伽藍聲嘶力竭,雙手扯動,自上方轟的一聲掉下了一個巨大的人形絲繭。宇文未央被縛於其中,早已昏厥,絲繭之上,爬滿碩大蜘蛛,望著未央,一個個急不可耐,四處亂爬。隻需伽藍一個指令,頃刻之間就能讓宇文未央化為一張人皮!

“伽藍!”獨孤信痛苦地搖頭,“宇文泰是宇文泰,她是她。楊司馬說得沒錯,未央不過是個孩子,她不應該為她的父親承擔罪責。還有陛下的死,也不能全怪宇文泰。”

“胡說!”伽藍勃然大怒。

“我不會騙你!”獨孤信正色道,“男人和女人的世界不一樣。政治上的鉤心鬥角你根本無法理解。宇文泰毒死了陛下,毒死了你哥哥,固然沒錯,但你想過沒有,如果他不那樣做,死的就是他自己!如果是陛下贏了,依他的脾氣,他不光會讓宇文泰一人死,而且會誅他九族!到時宇文家族的仇恨,向誰索要?冤冤相報何時了?”

“我不聽!我隻知道宇文泰毒死了我哥哥!”伽藍望著絲繭,咬牙切齒,麵目猙獰,隨即冰冷道,“殺了她!”

絲繭上那些碩大黑蛛收到指令,興奮無比,瘋狂湧動,鑽入絲繭,向宇文未央爬去。

就在此時,一陣低沉的頌咒之聲回蕩在闊大的空間內,洪亮低沉,猶如龍吟虎嘯。無數的巨蛛聽到這頌咒聲,動作都驟然停頓,紛紛轉過身,張開大嘴,麵對一方。在它們開口麵對的方向,在眾人的左側上方,在倒塌的梁木中,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一年輕僧人,白內襯,黑緇衣,手捧紅色包裹。一老僧,長眉飄飄,虎目高鼻的老僧,跏趺而坐,威嚴如佛!

是道品和多羅大師!

“大師!”眾人紛紛雙掌合十,對多羅大師躬身施禮。

多羅大師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想不到不但恢複過來,竟然現身此地,倒是出乎意料。

多羅大師麵帶微笑,對眾人微微頷首。道品背著大師,緩緩下了台階,來到眾人麵前。

“伽藍,住手吧。”多羅大師輕聲對伽藍道。

此時的大師,麵色如常,精神奕奕。

“大師要阻攔我嗎?”伽藍沉聲道。

“不是阻攔,而是救你。”

“我身墜魔道,怎言能救?我死不足惜,定要報仇。”

“獨孤將軍方才說得對,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佛以慈悲度人,你也應該覺悟了。”多羅大師笑道。

“恨在心間,如經久寒冰,難以消除!”伽藍盯著宇文未央,怒道。

“便是寒冰,春風一來,也便融化。世間沒有消除不了的恨。”多羅大師道。

“大師,你無我之經曆,自然難以了解小女心中痛苦!”

多羅大師長歎一聲,輕輕撩起寬大僧袍,露出皮包骨頭的萎縮雙腿:“伽藍,貧僧固然無你這經曆,但也曾遭無數人毒害。這些事原本貧僧不打算告訴別人,今日為解脫你說與你聽。

“貧僧生於南天竺,屬婆羅門族,乃是香至王的三子,父王欲委國與貧僧,貧僧傾心佛法,遂斷然出家。登上王位的兄長欲絕後患,曾屢屢派人暗中除我,刀兵刺客等無不用其極,幸我佛佑護,貧僧幾次三番保得性命,跟從恩師,修得大果。

“貧僧欲求寶函,來東土。駕一葉扁舟,乘風破浪,漂洋過海,曆盡三年時間,才來此國。其間,被劫匪殺死護衛,被扔於荒島,被土人吊起焚燒,貧僧施展法力,皆逃脫之。對那些仇人絲毫未心生怨恨,而是講佛法之道,讓其放下屠刀,也算功德。

“來東土後,見梁朝皇帝,入其京都,麵談不契。梁朝國師等人陰謀害我,杯中暗下毒藥,貧僧為除其心魔,明知是毒,亦坦然喝下,呈獅子吼,鎮服諸人,後來看清梁朝非真正佛法地,乃一葦渡江,來到大魏……”

多羅大師講到此處,楊衒之等人大驚失色。麵見梁武帝、一葦渡江,這些往事早已天下人知!

“大師且慢!”楊衒之打斷多羅大師的話,雙膝跪地,“大師,此等故事乃是菩提達摩大師的故事,怎會發生在大師身上?難道大師……”

多羅大師微微一笑。

“菩提達摩乃尊師所賜法名,貧僧本名,乃菩提多羅,多羅是我,達摩亦是我。”

此語如同九天響了一記驚雷,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但是我聞達摩大師早以入寂!”楊衒之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天下皆知達摩大師圓寂於定林寺內,偽梁武帝親自撰寫碑文,元象元年我朝使者自西域返回途中,曾遇見達摩大師杖挑隻履西歸,報於陛下,此我親聞也!”

多羅大師,不!應該說是達摩大師,笑道:“以世俗眼光,貧僧確已圓寂。當初貧僧隱居嵩洛,為破非生咒之法,閉關修行,麵壁九年。其間,傳法於慧可,又在熊耳山下的定林寺傳法五年,後來時局紛亂,因種種原因,貧僧不得不呈現示寂相。入棺中,留一鞋入內,脫身於外,改名多羅,藏身於洛陽、永寧寺間,如此作為都是為了寶函中的佛法至寶。至於使者在西域返回途中見到的那人,乃我徒所化。貧僧命其取我鞋履歸南天竺,告於貧僧師友:寶函貧僧已經找到,隻待參透破解之法,便攜寶歸國。”

達摩大師言畢,眾人紛紛點頭。

大師看著伽藍,道:“當初貧僧到洛陽,下榻嵩山少林,廣傳佛法,贏得萬僧崇敬,魏帝尊崇釋家,佛門才俊如林,有光統、三藏二僧,本是僧中鸞鳳,修為奇高,與貧僧言說佛道,辯論真偽,屢屢敗於貧僧之手,便心生怨恨。二人幾次三番在我飲食中投放毒藥,貧僧皆身受之,前後達六次。”

“六次之多?!”楊衒之張大嘴巴,“若是常人,飲毒一次便死,大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