衒機司離開後當夜,揚州地界便下起了大雨,接連三日未停。
雨天土地泥濘不宜趕路,眾人便在一處驛站歇腳。
盧歸山幾人坐在外間,一邊休整,一邊烤火烘幹外裳。
樊樓自雨幕中走進驛站,蓑衣濕噠噠扔在屋角,快步進入裏屋,從衣襟取出一封信。
信封未署名,是霍亦年送來的。
沈郅未有避諱,當場拆開,一目十行看完,又把信丟回給樊樓,幾乎不用怎麼考慮,便冷冷開口:
“此行是奉陛下之命捉拿嫌犯,舅舅有異議,當向陛下提及,若是舅舅想往衒機司一探究竟,也不無不可。”
他對少帝與霍亦年之間的鬥法想來是如此態度,樊樓沒有二話,從袖中取出一隻胖肚白瓷瓶,旋即收起信封,出去將之燒毀。
沈郅的視線落到瓷瓶上,熟練地從中倒出一粒褐色藥丸,就著手邊的茶水咽下。
一杯冷茶並著養氣丸下肚不久,胃部方微微有了飽腹感,可那火燒火燎,猶如血肉被啃噬的疼痛卻並未因此緩解半分。
他稍頓片刻,一如往常那般忍下不適,片刻後,又灌下一口冷茶,腦海越發清明。
盧歸山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惡狠狠瞪了眼樊樓離開的方向,他就知道這人是霍相安插進來的眼線,不安好心!
衒機司這些弟兄都想著勸大人好好吃飯,不要如此損耗身體,就這個樊樓每次都“助紂為虐”,也不知這藥丸子是不是霍相派人送來的,是藥三分毒,誰知道裏頭有什麼藥!
盧歸山瞄了眼沈郅冰冷蒼白的神色,沒忍住上前幾步,斟酌道:“大人,此事若霍相插手,陛下又要遷怒於您了!”
“隨便。”
“大人,這可不興隨便啊!萬一您又受罰,那不是冤麼!”盧歸山滿是不讚同,還想拐著彎勸幾句,實在不行挨打就挨打吧,咱吃點飯成不?
但沈郅閉耳凝息,根本聽不見這些嘮叨,心中默默盤算著。
這次他之所以領人不遠千裏從洛京一路追蹤來到廣陵郡,正是因為陛下想與舅舅較量。
一年前安太後母族,安國公府的姻親章氏一族被舅舅以“貪汙受賄”闔家定罪,流亡路上遭人刺殺,舅舅的嫌疑首當其衝。
為證清白,舅舅全力追查此事,而陛下與安國公府也一直暗中盯梢,在尋到刺客線索後,陛下便立刻截胡,聲稱相信舅舅之清白,命衒機司代掌此事,以免舅舅過於勞累,無暇朝政。
如今抓住了個活口,舅舅又來“截胡”陛下了。
沈郅並不關心他的舅舅霍亦年,在此事當中清白與否,陛下既命他查,他便查。
但經廣陵郡一行,他卻隱約察覺到,這原本沒甚深究之事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李家與章氏一族,往上曆數四代皆沒有任何交集,那些殺手緣何血洗千裏之外一門無辜百姓?
盧歸山等了好一會也沒等到大人回答,就知大人是不會搭理自己了,苦著臉退了出去,順便將門掩上。
門扉半闔,沈郅摩挲著茶盞,陰鬱冷厲的雙眸眨了眨,而後劃過一抹輕蔑自嘲。
即便再撲朔迷離,隻要和那件事無關,無論死的是誰,他都不想多管。
他半闔著雙眸,望向砸落窗沿的雨幕,似是放空了一切思緒,如一尊了無生氣玉雕。
……
千裏之外,大楚都城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