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狼(1 / 2)

“閼氏沒事吧?”一聲似從鼻中發出的冷哼,乍然驚破宜嘉的沉思。烏維佇馬身後,眼神嘲弄,語氣冰冷:“還算你命大。要不然,下麵的賽馬就沒法進行了。”

欒提宣忽地抬頭:“她本來就不善騎馬,何況剛剛又受了這樣的驚嚇,算了吧,還是我來……”

“又要由你來替?”烏維頓時沉了臉:“單於目前不過是臥病在床,怎麼左賢王就如此迫不及待?”

那“左賢王”三字語聲加重,聽來分外刺耳。欒提宣一窒,“嘿”了一聲,胸口起伏,卻是說不出話來。匈奴曆來習規,比箭前要由最尊者首發令箭,賽馬前亦要由最尊者先行策馬繞場一周,以示隆重。欒提宣剛才照顧宜嘉不會射箭,為免她尷尬,所以自作主張,代為發了號箭,卻被烏維抓住把柄,以此發難。見欒提宣無話可說,烏維冷笑一聲,轉臉望住宜嘉:“找一匹你能爬上去的坐騎……上馬吧!”

宜嘉抬頭,咬緊下唇,直視烏維。烏維“哼”了一聲,轉開頭去。四下靜寂,千萬雙眼睛直望過來,有驚疑,有好奇,有期盼,更有一道飽含不屑的目光,自不遠處沉沉望來——那穆丹。此一刻她麵容慘淡,神色卻依然倨傲。見宜嘉遲疑,她冷笑一聲,眼光冰寒如刀:“漢人女子,連馬都不敢騎!就是這麼扭捏無用!”一語既了,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欒提宣隻覺得宜嘉眼波微閃了閃:“牽馬來。”她語聲簡潔,神色如常,隻是眼睛驟然間亮如寒星:“既然是此中習俗,本宮遵從就是。”

“你能行嗎?”欒提宣衝口而出:“不要逞強……”

烏維忽然放聲冷笑:“怎麼左賢王對這個閼氏,如此回護?既然這麼關心她,還不快幫她挑一匹好馬來?”

欒提宣凜然地望了回去:“我關心她,隻是不想看那穆旦驕縱意氣,妄害人命……多謝你提醒……”轉身遞過自己手中的韁繩:“不用挑了,就騎我的馬吧。這馬神駿,極通人性,放心好了。”

宜嘉點頭致謝,挽係好衣襟,抬頭望了望眼前高駿的黑馬,微一遲疑,一咬牙,翻身而上。欒提宣近前一步,用力一架,助她坐穩:“不用怕,拉好韁繩,讓它自己慢慢跑一圈就好。”

宜嘉點頭,深吸口氣,輕輕一抖韁繩,那馬慢慢跑開去,眾人又歡呼起來。欒提宣遙遙望著那馬腳步輕快,漸漸已自場那頭兜轉回來,不禁輕輕噓了口氣。風高雲急,宜嘉的大紅鬥篷在風中獵獵翻飛,她的身體筆挺,雙眸爍爍明亮,雪山和高天都成為她身後的背景。欒提宣目不轉睛地直望著她,隻覺得這女子直如漠上清潭,沉靜寧和,那一種脈脈光華卻教人不覺間已沉浸其中。他的心情忽然柔軟,唇角微揚,幾欲輕笑,然而眼光微轉,透過重重人影,忽然望見了那穆旦。那個火一般暴烈的女子勒馬回頭,遠遠望住宜嘉,眼中有異樣的光彩一掠而過。欒提宣心中一跳,莫名的驚涑驟然襲上心頭,剛自一怔,那穆丹已兜馬而去,遠遠迎住那匹黑馬,口中呼嘯有聲。黑馬聽到她的口哨,猛然收蹄。那穆丹冷笑一聲,呼嘯轉急,淒厲刺耳。黑馬抬頭向天,一聲長嘶,如被鞭策針砭,忽然縱蹄狂奔。欒提宣隻看到宜嘉伏下身去,一陣顛簸,轉眼已了無蹤影。

那穆旦回過頭來,直望住目瞪口呆的欒提宣,忽然放聲大笑:“欒提宣!你大概忘了,這馬,原本是我月氏的良駒!……你,你真的以為是自己走運,逃跑那夜,那麼容易就讓你盜走了我們月氏的這匹寶馬?……要不是,要不是我……”

語聲一頓,她的眼光忽然悲涼無限。兩行淚,自她皎皎的麵上簌簌流下。她猛然轉過頭去,一鞭抽下,狂奔而去。

如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欒提宣驚愣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來。

風聲草木在耳邊轟轟作響,倒退而去,宜嘉隻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朦朧中唯一殘存的意識是在那馬還未遠離人群時,眾人此起彼伏的大喊:“閼氏!千萬別進山,山裏有狼!”

那話聲隨著風聲,在耳邊一掠而過,立即消失。黑馬狂如急電,四蹄不塵,隻往前奔去。昏昏沉沉中,宜嘉抬起頭來,隻覺得狂風吹麵如割,鬱鬱雪山已赫然眼前。她一驚,忽然清醒過來。眼見黑馬長嘶一聲,越過一塊巨石,腳步微微一緩。宜嘉不假思索,放手從馬上縱身滾下,直跌到一邊灌木叢中,腦中轟的一聲,頓時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