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網(1 / 2)

烏沉的箭鏃,在眼前織起密不透風的網。長歎一聲,鬱成王閉上眼睛——或許,他早該在多年前的那個血色黃昏裏,死於這樣的亂箭之下,而不是如一隻誤入迷途的飛蠅,在其後的幾十年裏,一直徒勞無益地在命運的羅網上苦苦掙紮。

…………

那個血色黃昏後,落入了匈奴人手中的他不僅未受折辱,反而有醫者來精心照料他的傷勢。即使是語言不通,他也能從日日來探視他的莫休眼中看到滿滿的關切和友善。可他卻如何能安心?將息數日,他傷勢略好,便趁人不備,跳上身側的駿馬,揮鞭疾馳。身後的嘩然聲清晰可聞,明明是在射程之內,他卻居然毫發無損地遠離了匈奴人的隊伍——隻是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那雙鷹一樣的眼睛,一直在靜靜望著他的離去。

可是,炎炎烈日下,他在大漠裏迷了路,找不到水源和飲食。身上剛剛養好的傷勢因了徹夜奔波而加重,饑渴交加的夜裏,他終於在昏迷中從馬上摔了下來。

他又落到了匈奴人手裏,而一如前時般被禮遇。莫休依然常來他帳中探望,他卻一直沉默。後來,他發現自己被匈奴人挾裹著,離邊塞越來越遠,絕望之下,他開始絕食。

直到那天,他看到一個熟悉已極的身影走進帳中——不是莫休,是丘延。

他冷冷地望著這個從前的下屬,連怒斥的話都懶的說出。

丘延瑟縮抬眼,窺見他冰冷的神色,臉上忽然潮紅一片。沉默良久,丘延跪下:“將軍,人各有命,不能強求。將軍氣節,我佩服萬分。可是將軍何妨先保重自己,”他膝行半步,聲音極低:“將軍何必一定要求死?隻要在這裏多待些日子,地形熟悉後,自有還朝之機,那時,那時……”他低下頭,麵下的土地忽然濡濕一片。

他心中一動,良久良久,終於開口道:“去告訴莫休,我……要見他。”

他忘不了莫休進帳時一臉難抑的喜色,那樣開心的神色,竟讓他心裏突然微微有些愧疚。

他用詐降換來一定的人身自由,可以在方便時窺看匈奴人的行軍及駐地。他隨著匈奴人行軍數月,其中曾遇過小股漢軍殘隊。眼看著從前的舊屬被匈奴人毫不留情地一一射殺,他心痛如割,卻無可奈何,反複數次後,他被折磨的脫了形,實在忍不下去,終於決定孤注一擲,提早冒險逃脫。

然而就在他臨要行動的前夜,匈奴人俘獲了部分小股漢軍,居然問出一個讓他肝膽俱裂的慘訊。

那個有些文秀的漢兵似乎是隨軍的文書令,他並不知道麵前的人就是他敘述事實中的主角:“……朝中眾臣為此事還頗有爭議,安平王力辯魏源將軍決不會投降匈奴,但是後來,後來有逃回的漢兵佐證,說看見魏源隨匈奴人絞殺漢兵,還幫匈奴人鑄鐵,煉製兵器。天子大怒,不顧安平王叩血泣求,下旨滅了魏源九族…..安平王因此事,被除了兵權,退養家中……”

他已經聽不清那人後來又說了些什麼。眼前隻是一片血紅……滅九族,最殘酷的罰刑,雖不能於他本人有毛發損傷,卻可以生生毀了他全部的生活意念——白發老母,嬌妻幼子……他所有為之奮鬥的一切於今為止竟成了一個鮮血淋漓的笑話……他霍然轉頭,死死盯住身後向一邊閃避的丘延,牙縫裏擠出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猙獰的不類己出:“幫匈奴人打製兵器的,是你吧?”

丘延抬頭,臉上一片死灰:“將軍,皇上如此寡情,將軍何必……”

咆哮一聲,他手中寒光閃爍,一刀將丘延劈為兩半。帳中一片驚呼,莫休伸手格住他的手臂,神色複雜地望住他。而他,擲刀地上,仰麵號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