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1 / 3)

“大伯,前麵已是峻稽山,您,不必再送了。”

弦月落盡,晨霧初起,眼前青山如黛,蒼茫一片。鬱成王勒馬抬頭,長歎一聲:“孩子,此行保重!”

邢慕川翻身下馬,跪倒在鬱成王馬前:“大伯,孩兒剛見您不久,您就督促孩兒一定要速回中原,讓孩兒難全孝道。這一別,又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大伯您,也務必多多保重!”

“好孩子!”鬱成王下馬,扶起邢慕川:“你肯聽我的話,就是最大的孝心了。我已無顏再回故土,這個身子,隻怕將來就隻能……可你,你不能在這裏呆一輩子。孩子,回去後,要好好……咱們魏家,將來就看你了!”他望了邢慕川半晌,眼中微有霧氣:“你這雙眼睛,可真象你的父親……”

“大伯,父親當年,常向孩兒提起,他自幼多蒙您庇護,您對他恩深情重。父親切切交代孩兒,日後若能見到大伯,當奉您如伺父……父親的囑咐,孩兒一刻不敢忘……”他聲音忽然發緊:“可是,我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不讓我為父親報仇?”

鬱成王默默搖頭:“孩子,你父親……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千萬不要意氣從事!”

邢慕川沉默片刻,低頭深施一禮:“大伯放心,您的話,我記得了。孩兒就此告辭!”抬起頭來,正欲攬韁上馬,卻忽然楞在那裏。

微藍的霧嵐中,兩匹駿馬漸行漸近,踏碎漠上靜謐的晨色。曙光初起,並鞍而來的雙姝容色皎潔,如最柔和的一道霞色,燃亮了即將遠行人的眼睛。栗馬上的女子和邢慕川的眼光一觸,微微低下頭去,臉上泛起輕緋的霞色。

鬱成王上前施禮:“閼氏如今騎術大進啊。”

宜嘉微笑一下,縱身下馬:“魏伯伯,不在人前,您不必如此多禮。”轉頭望住邢慕川,狐皮風帽下雙目炯炯,澄如秋水:“邢公子,我有一事相托。”

邢慕川不語,緩緩把目光從馮汀蓼身上轉開,淡淡望住宜嘉。宜嘉沉吟一下,轉身從鞍前取下一個包裹,神色黯然:“陳晉大人現今病中,不能即刻回中原。我想托公子,把素箋和浣花,帶回家去。”

邢慕川臉色一正,肅然點頭,雙手接過包裹,鄭重放在馬前,神色肅穆:“放心,我定不負此托。”

“多謝公子。”宜嘉默默望了那包裹片刻,轉開臉去。迎著第一道乍起的陽光,她眉睫上的霜花在晨輝中折出一點晶瑩的微光。沉默片刻,她低頭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來:“這是我寫給雲中辛將軍的書信,公子若是願意,可先在那裏安身,日後緩緩在軍中謀個出身。”

邢慕川眉頭微皺,哼了一聲,抬頭卻正望見鬱成王一臉的殷殷。遲疑片刻,他終於接過書信,低低道:“謝了。”

宜嘉凝眸望他半晌,似有所思,終於還是輕歎一聲:“公子珍重!”轉過頭去:“汀蓼,你再送邢公子一程吧。”

鬱成王眼望兩匹馬慢慢馳去,低聲道:“多謝公主……我雖然,雖然極不願自己的家人再從軍入伍,可現在,對於這孩子,這該是最好的安排了……”

宜嘉眼望邢慕川的背影:“邢公子天資稟賦都是人中龍鳳,若非時運乖謇……”

鬱成王神色鬱鬱:“我雖然極力勸他不要再記恨前仇,但這孩子的心結,不知何時才能真正化開……我們家,唉!”

宜嘉低聲道:“我擅做主張,將給辛翱的信上的公子姓氏改回了魏……汀蓼自會向他解釋清楚的。”

鬱成王緩緩頷首:“公主考慮極是周詳……邢姓,該是這孩子祖母的姓氏——這孩子的父親,本名魏洵,原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洵兒的母親,是我父當年偷偷在外納的妾室。先父當年……唉,這事族中無人可知,隻是我是家中長子,先父過世前,偷偷托孤與我。我是家中長子,自感有照顧弟妹的責任,看他母子二人生活艱辛,不免時常去探望周濟他們,使他們免受凍餒。洵兒從小,就極有主見,隻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那孩子的性格頗為偏激執拗……不過和我卻甚是親厚,頗有孺慕之情。後來,我從軍,洵兒也大了,改了母姓,移居他鄉,也幸虧這樣,才躲過後來的……可是沒想到,他最後,還是……”轉過頭來,他一臉淒涼:“也許,當時他要沒有孤注一擲地鋌而走險,或者,或者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