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誌讓母親來,是這一段日子一直醞釀的想法,先不說在他有限的人生經驗裏婆婆與媳婦本來就是相互撕咬相互扶持的生活模式,就是前一段,何琳剛被證實懷孕時,他第一時間就向母親激動地報喜了。老太太高興之餘有點感傷,原來和大媳婦繡花又牙錯咬腮爭吵了,話裏話外讓傳誌覺得大嫂自打生了兒子,母憑子貴,在家裏地位陡升,說話硬氣了,腰杆挺直了,把老太太的家長地位快擠沒了;而且大哥傳祥也不敢管了,以前還能壓得住,現在三句不和,繡花就能鋪蓋一卷抱著兒子氣呼呼地回娘家——把寶貝孫子抱走啊,老太太肝兒疼!
這種婆媳間犬牙交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的關係在農村自古就有,並習以為常,但本家出了新內容的是:老太太嘴快,好大喜功,為了討好生了孫子的大媳婦,早早預定了二兒子家的北京戶口,而二兒子並沒攔著。老人家以為吃了定心丸啦,拚命向大媳婦邀功顯擺:你看,俺一句話就把大龍弄成小北京人了,別說咱村裏人,就是縣裏人有幾個說有北京戶口就有的?雖說是為了俺大孫子,但兒子到底與娘親啊!意思是:大龍沾了俺的光,你沾了大龍的光,也就是沾了俺的光。
繡花也是識時務知道眉眼高低的,於是拚命巴結回報婆婆,天天說軟話賠笑臉,一星半點吃虧也就吃了,並不計較。
誰知一等二等北京戶口沒下來,原來傳誌沒擺平,何琳握著死活不答應。
繡花不怪何琳,人家得給自己的孩子留著呀。怪婆婆,大嘴一張四處兜風,有一著沒一著地瞎張羅,沒影的事兒就先四處叨叨,多有能耐似的,哄誰呀?最後還不是把一個大耳刮子打到自己一張老臉上!
人一泄氣,態度就下來了,不僅不追捧婆婆了,還踢三打四的,以前的好態度起了報複性反彈,氣勢上來,就不怎麼把做錯事的老太婆放眼裏了,再加上隊裏對她家超生的廣而告之和罰款,家裏處處充滿了火yao味。
老太太不甘心啊,心道俺千辛萬苦拚著一張老臉不要,與二媳婦爭吵打架也在所不惜,為你安置了一個好地方,近一年盡心盡力侍候你,現在你生下兒子了轉臉就忘了良心了!生氣、憤怒加失望,老太太就不想在老家裏待了,去哪裏呢,大閨女和那個劉王八蛋去了南方打工,小兒子還在上學,小閨女還沒結婚成家,想來想去也隻有二兒子家能躲一躲。
傳誌聽到老娘在老家裏受大嫂氣,大哥又管不了,於心不忍,於是湊個機會要把老娘接過來。接前約法三章:“不要跟何琳吵,有一星半點不順,讓著她點,她有孕在身,正好脾氣又長了。本來脾氣就不好。”
“兒啊,你把心放肚子裏吧,怎麼著也是懷的俺的孫子!俺好吃好喝侍候她,不說話不回嘴就行了唄。”
“別指望她幹活。”
“不指望,俺幹。”
“別提孫子孫子的事,一提她準翻!”
“兒啊,你咋娶個刺蝟來著……行,不提,生個啥就是啥。”
嗯,這老娘多通情達理啊,願意做免費的保姆,當然肥水也沒流外人田。
三天後老太太就提著包包熟門熟路上門了。何琳沒像少奶奶般躺在床上等侍候,從來話都是狠巴巴地說,行動上都給找回來。人家不是來侍候照顧咱的嘛,盡棄前嫌,笑臉相迎吧,而且提前一天還到超市給她買了一身絲綢衣褲,老太太就喜歡這種看上去亮亮的衣服。
老太太伸手一摸,抖抖擻擻的不孬,心道來幹活和來享福,到底待遇不一樣啊。
第一頓飯是傳誌做的。這個人對老婆好,對老娘好,隻要老婆老娘在一起了,會做得更好,恨不得把所有活都幹完了,隻要那兩人不橫眉豎眼地打架。
飯桌上,何琳略顯可憐地喝著清淡的白米粥,夾著沒半點油腥的小鹹菜,對麵母子吃著香噴噴的雞蛋麵和炒土豆絲。那種味道,要讓何琳嘔吐出來。
婆婆熱心地給兒子做老家的新聞彙報,主題是大路西邊的那大片樹林:“那幾十畝的樹都讓當官的王八犢子砍得一個不剩,都賣給縣裏造紙廠了!說來就來了一群穿製服的,扛著電鋸,一個人摟不過來的大楊樹、碗口粗的槐樹,齊茬從根上抹斷!那一段時間多亂你不知道,雞飛狗跑,白天公家的電鋸震耳朵,晚上周圍村裏老少爺們都是偷砍,人家勞力多的人家,一晚上能砍下來十個八個的,當晚拉到幾十裏外的別村,倒倒手就是真金白銀的現錢!一晚上能撈幾百塊!”老太太接著歎氣,“你不在家,你兄弟又不在家,就指望你哥一個人,偷不了幾個,偷了也不能當夜拉出去賣,一個人力氣有限。俺,你大嫂,婦女有多大用?反正這撥偷樹上咱家損失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