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琳心說,這是他第四次威脅她離婚,第一次因為他媽有個三長兩短弄死她。她站在小姨家的窗前向下眺望,有一種念頭,如果這樣被老妖婆推下去,一屍兩命,傳誌要不要弄死他媽?第一次感覺,孩子要的不是時候,腹中的小生命成了她前行的阻力和沉默的最大理由。她突然有說不出的厭倦和不屑,對這個男人,又一次誠實地懺悔,自己真不該這麼早結婚,至少不應該與他。在骨子裏他們就不是一路人,她是溫馨的個人主義者,我行我素中能與周圍人輕鬆打成一片;而他恰恰相反,貌似忠厚的集體主義外表下深藏一顆自私、功利、不辨是非曲直的心。因為誤解,他們走在了一起,慢慢通過了解,她感覺到了事情的可怕,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成長,他的思想和家庭觀念還囿於童年和青少年他母親給他灌輸的框架裏,他是他大家庭的附庸,是那個大家庭前行中探出的觸角,他有本質的使命,也有本質的責任,那就負責把他母親的大家庭從農村底層打撈上來,而不是推著自己的小家前進。某種程度上說,他沒有自己,至少沒有完整的自己,所以在最緊急關頭,他不會與婚姻中的另一方達成妥協,形成和平溫暖的局麵一致對外,而是激化關係,讓自己重新回歸婚姻之外的溫暖角落,好像那才是他內心最平靜最應該找回的歸宿。
何琳也意識到,自己給他尊重、溫暖和地位都可能沒用的,他在他另一個大家庭裏會輕而易舉得到這些,因而他並不一定會感激她、攜她手走完一生。就因為那種看不見的依賴和關係,她想到自己以後漫長的一生都會與他的大家庭爭風吃醋,打一輩子爭奪一個男人的戰爭。
她煩了,倦了,疲憊了。
人一鬆懈,出現了奇特的心理,竟然對婆婆的出走、失蹤甚至幻想中的死亡都不緊張和上心了,而她剛跑出家門時還有些內疚的,甚至還祈禱老太太跑到胡奶奶家咒她去了。
她想著,離婚就離吧,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不離,日子不一定稱心,離了,不一定不快樂。離與不離,也第一次在內心深處半斤八兩,勢均力敵,唯一心疼的就是腹中的胎兒和那幢房子了。
王傳誌瘋了般把火車站、早市、街邊公園,母親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都找遍了,打電話千叮囑萬叮嚀老家裏的大哥,萬一母親回去,一定及時打個電話。但這個電話一直沒響,傳誌一夜沒合眼,經常錯覺般聽到樓下門響,以為母親生完悶氣回來了,每次都是一場空。終於第二天十點多,沉不住氣,又給老家打電話,潛意識裏覺得母親買了火車票回老家了。如果潛意識是對的,那麼母親已經到家了。
果然打大哥手機,大哥有點不高興,聲音悶悶的,“到了!”
傳誌隨即憤怒,“到了你怎麼不給我說聲?就等我打電話問?”
裏麵也不甘示弱,“家裏掙點錢容易嗎?都打長途了!這個電話也就該著你打,能把咱娘攆出來,你多打個電話還叫屈!傳誌我給你說,別以為當上官就能豆子的不知自己姓啥,娘是你的娘,她在哪裏都是你的娘!從今以後你要寄生活費,沒有兒是白養的,你該咋辦咋辦,對你這種人還就不能客氣!供你上學花那麼些錢,你這個憨東西竟然連媳婦的家也當不了,讓咱娘氣跑回來……”
關上手機,雖有點鬱悶,傳誌心裏還是一塊石頭落了地,最壞的情況沒發生,事情隻是起了一點小波瀾,但最壞的話卻說出去了。現在他要去找何琳,解決第二個問題。電話打到嶽父家,嶽母接的,說何琳沒回家,看樣子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那麼就可能在小姨家。傳誌發現自上次家庭危機這個小姨幹預後,何琳就與她走得很近,有些芝麻粒大的事也和她交流討教,人就還逐漸變得僵硬、多刺、無理找三分來。人是群居動物,容易跟著什麼人學什麼人,傳誌希望老婆為人做事像嶽母一樣,開明,大氣,爽朗,該疏時疏,該密時密,而不是像嶽母的妹妹,尖銳、攪和,刻薄猛於虎,牙風外露,就怕天下亂得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