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可和顧律選了個陽光很好的日子去了監獄探監,由於從來沒有來過,而這個地方又給人過分嚴肅的感覺,所以讓兩個人都覺得很有壓力。
顧律告訴了獄警想要探望的人的名字後,被帶到一個和電視裏所看到一樣的地方,一間小房間被玻璃分成兩半,一半有明媚的陽光照射著,另一半則是永不見天日的黑。
由於隻能一個人探監,所以寧可在門外等待著。
顧律一個人坐在空曠的屋子裏,空曠到讓他覺得自己隻要稍微用力說話就會被全世界聽到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陽光刺眼地劃過每一個角落後,終於被一個聲音打斷。
顧律低著頭,光線反射在他的臉上,把他的表情糊成一片。
他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然後某個身影掠過,一半的視線裏被一個刺眼的顏色侵染。
顧律沒有勇氣側過臉看,但他知道對方的全部視線都在他身上。
顧律對麵的人先拿起了電話,等待著玻璃另一邊顧律的動作。
時間好像靜止了,顧律的動作絲毫沒有變。
明明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思想鬥爭,在真的要麵對的時候,還是把之前所有的決定一並否決,重新回到猶豫不決的狀態。
這不是光鼓足勇氣就能做的事情。
與原諒有關的東西,比勇氣更需要的是寬容。
顧律閉起眼睛,在心裏想著些什麼,後來猛地側過身對上玻璃那頭的人。
一切都不複以前的摸樣。
這是讓顧律震驚到拿不起話筒的全部解釋。
現在麵對的人,蒼老得一點以前英氣的影子都沒有了。
似乎隻光這一樣,就足夠讓顧律前嫌盡棄,就足夠讓他心疼起來。
對麵的那個男人指了指顧律旁邊的話筒,才讓顧律反應過來,拿起話筒,沒有開口。
“今天別人和我說有人來看我,我都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就連聲音,也陌生到完全沒了印象。
顧律在腦子裏死命地回憶著麵前這個男人年輕時候的摸樣,對於他所有的記憶都定格在那張一家三口的照片上,似乎根本不相信歲月會在他那樣的臉上留下痕跡一般。
雖然關於他的事記得的少之又少,但某些細小的回憶終究會在他腦海的角落偷偷冒出來。
以前總是穿著西裝抽著雪茄對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屑一顧的那個男人,已經永遠消失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顧律怎麼都不會相信麵前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
“我隻是突然想起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你了,順便路過就……”顧律覺得自己的謊話編不下去了,隻能停止。
“是啊,的確十幾年了,你都這麼大了,那時候你還是個初中生。”顧律父親的臉上露出滿臉懷念。
顧律沒有答話。
“你讀書的時候我一共隻參加過一次你的家長會,還記得那天我有很重要的會要開,所以家長會才開始了五分鍾就走了,害你被老師罵。”
回憶再一次從顧律的心頭浮現出來,才發現有些他認為會畢生難忘的事情早就已經模糊不堪了。
隻奇怪的是,這種應該對對麵的人來說無足輕重的事,竟然過了十幾年還能從他的口中聽到。
“顧洪澤,我今天來看你,並不代表我原諒你了,你不要誤會。”顧律想結束這個溫馨的氣氛。
或許是因為他害怕,他害怕再回憶下去,有些情緒會泛濫。
顧洪澤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你能來看我,對我來說就已經是奇跡了,我不奢望更多,這輩子,讓我再看你這麼一次,我也滿足了。”
不知道是不是麵前的人變化得太多,讓顧律對他過去所有的熟悉和陌生都不見了,他隻覺得和麵前這個人從未相識過,也就沒有了太多的愛恨情仇。
“總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顧洪澤露出蒼老的笑容,“我每天都在想你的樣子,雖然這麼多年沒有看過你了,但你在我麵前,隻要看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顧律。”
顧律的眼睛在用很快的頻率閃爍著。
看上去他的目光沒有確切的落點,但他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
“我在監獄每天都在想一個畫麵,我想著不知道多少年以前,我和你和你媽媽三個人在一起,去郊遊或是什麼都不做,三個人在家裏不用說話都會感覺很溫馨。一直一直都是我太不懂得珍惜,很多心情已經用後悔沒有辦法去詮釋了,真的,真的,我好希望可以回到過去。”
顧洪澤說著說著自己先激動了起來,雙手捂著臉,肩膀看上去在不停抽搐。
顧律看到他這幅模樣才一下子意識到,自己雖然恨他,雖然恨他到了巴不得他死的地步,但隻要他在自己麵前認個錯,那一切的過往都可以抹去。
原來,他可以這麼輕易地就原諒顧洪澤。
這可能就是親情的力量,不經曆就永遠不會知道它有多偉大。
可即使自己心裏是這麼想,卻無法用語言和行為表示出來。
顧洪澤低下頭看不到顧律的臉,而顧律好幾次試圖想發“爸”這個音,卻屢次如鯁在喉,發不出任何聲音。
顧律放下了對話機,顧洪澤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慢慢抬起頭。
用老淚縱橫來形容現在顧洪澤的臉再貼切不過。
顧律很心疼,但卻完全沒有表現在臉上。
像是知道了顧律要走,顧洪澤抹去眼淚,勉強露出微笑地看著顧律。
他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與顧律的相見了,所以視線總是無限拉長不肯放開半點。
顧律轉過身,但即使是這樣,還能感覺到從背後的玻璃那裏傳來的灼灼目光。
顧律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不出所料地對上顧洪澤的臉。
他像是有些出乎意料,愣了一下,然後繼續微笑。
顧律緩緩地吸了口氣,張了嘴發出兩個無聲的音節。
這兩個音是他這輩子最早學會說的話,和大多數人一樣,孩子最先會說的是“爸爸”而不是“媽媽”,即使這個人給他孩童的時期沒有留下任何美好的回憶,但他總相信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時候,他多少心裏會有一些感動的。
就好像現在一樣。
雖然那個人聽不到聲音,但從他的表情和拚命點頭就能知道。
他感受到了,他能明白他所表達的內容。
顧律從裏麵出來的時候,寧可麵色緊張地看著他,“怎麼樣?”
顧律的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那個弧度好像延伸到了無窮遠的地方,讓寧可安下心來。
“謝謝你。”顧律的聲音發澀,眼睛裏盛著飽滿的感情,看著寧可。
寧可什麼也沒說,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個吻,像是接受了所有的道謝。
之後顧律也有再來看過顧洪澤,雖然非常不頻繁,但兩個人的話卻漸漸變多了,雖然深知關係不可能像一般父子那麼好,但對於顧洪澤來說這已經是意料之外的美好了。
似乎真的像心結被解開了一樣,顧律的性格越發開朗,笑容也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