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送醫館?”阿難問白郎周。
白郎周揉了揉太陽穴反問道:“不然送屠宰場嗎?”但是他退後了一步,並沒有要抱她、扶她的意思。
想到白郎周素有潔癖,不與人觸碰,阿難也不為難,自己將女孩抱起,奔向最近的醫堂。
他心中有些奇怪,剛剛白哥哥不假思索地扛起自己就跑,竟是半分嫌棄也沒有。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二人就來到了懸世醫堂,那時晏憑生的父親晏薑黎尚且在世,並且坐診堂中。阿難匆匆忙忙將女孩送到晏薑黎麵前。
那晏薑黎大夫頭發花白、慈眉善目的,說一個字要花半柱香的光景,因為沒有門牙,說話還漏風。
他把了半天脈,顫顫巍巍道:“從脈象上看,此女是暈倒了。”
阿難撓撓頭說:“這位施主,眼睛也能看出來。”
白郎周站在阿難身邊閉目養神,早就“眾生無我,苦樂隨緣”了。
一股飯香飄進醫堂,阿難懷中的少女突然驚醒,嚇了阿難和大夫一跳。她虛弱地說了一個字:“餓……”
白郎周頓悟:“我們來錯地方了,不該來醫館的,該去飯館。”
晏薑黎眼聾耳瞎,兀自說道:“來我這懸世醫堂的病人,多少都是會有所變化的。去年那趙獨眼,剛進堂中就不獨眼了。”
“善哉。兩隻眼睛重見光明,施主功德無量。”阿難雙手合十微笑道。
“那倒沒有,是全瞎了。”晏薑黎說道。
“……”
阿難抱起少女,和白郎周辭別晏薑黎,離開懸世醫堂。
他的左手臂和白郎周的右手臂貼得很近,晏薑黎老眼昏花,以為光天化日之下和尚和道士牽手了,心道:現在莫不是流行佛道一家親了???
慶雲館中,飯菜飄香,少女風卷殘雲地掃完桌上飯菜,吃個饅頭差點噎到去世,此刻臉上總算有了些許血色。
阿難不吃肉,不飲酒,最愛的是各色花糕。
從前在道光寺,他以為全天下最美味的便是菜粥饅頭,此番下山,見了不少世麵,心氣膨脹了不少,揚言回山後要自己學著做花糕給師父、師兄吃。
白郎周聽得腦仁生疼,腦海裏已然浮現出阿難在後廚翻雨覆雨的血腥場景了。
他又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根潔白手絹,擦著雪白明晰的指節問飯飽:“你叫什麼名字”
“我連爹娘都沒有,哪裏還有名字?原本我有個相依為命的小妹妹,也不知是不是親生的,反正成天跟著我。後來,我沒討到飯,就把妹妹給餓死了。” 少女年紀不大,卻曆經世事,說起這些曾令自己痛徹心扉的事情時,竟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或許這樣,心會比較不痛。
阿難撓撓快撓破皮的頭,沉吟片刻說道:“那今後你就叫飯飽吧,酒足飯飽的飯飽,祝你餘生平安順遂,衣食無憂。”
飯飽一愣:“?”
白郎周微笑著揉了揉阿難的腦袋,對飯飽說道:“可愛吧,腦子換來的。”
阿難也笑:“今日度了五百零一條眾生,善哉善哉。”
“難弟,今日的度量達標了不是?你也該讓我佛歇息啦。”白郎周一心隻想回霓府,找鑰匙,換衣服。
飯飽不以為然:“五百零一條性命才不叫眾生呢,京城門口施粥攤排隊的才叫眾生,烏泱泱的。我可以帶你們去。”
“……”白郎周盯向飯飽,嘴角上揚假笑著,額前暴出了一排快樂的小青筋,心道:早知道就不救了……
阿難揚了揚左臂,白郎周被鐵鏈鎖住的右臂跟著牽動了一下,一雙無辜的瑞鳳眼直勾勾、水汪汪地望著白郎周,看得他心中發毛。
國舅爺的風度和修養是極好的,明知躲是躲不過的,便起身出發。
“您還沒付銀子呢。”小二躬身叫住三人。
阿難雙手合十,麵色平靜地說道:“小僧出門化緣,不帶身外之物,隻度有緣之人。”
那店小二的表情分明寫著“這人指定腦子有點毛病”,不再跟阿難囉嗦,轉而看向白如月光、貴氣逼人的白郎周,笑望而不語。
白郎周微笑地給了超出飯錢的銀子,樂得小二直哈腰。
走在街上,阿難對白郎周說道:“白哥哥,普度眾生不需要銀子的。”
“難弟,普度眾生最需要銀子。”白郎周背手飄著,微風襲來,長衣飄然。
“師父說,錢財乃身外之物,貪念生困頓之心。”下山後經曆的這一些讓阿難突然有點想念師父。
“此生困頓,來生就自由了嗎?你師父真癡。” 白郎周擦著手說。
飯飽與阿難並肩走著,什麼“眾生”、“錢財”、“困頓”、“貪念”,每個字都認識,可他們說的話卻是半句也聽不懂。
她隻道,沒去過城門口的施粥攤,便不算見過大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