檮杌崖底密林叢生,瘴氣彌漫,陽光一絲半寸地擠進樹叢中,透出點點光影。五顏六色的毒蛇倒掛於枝丫,齜牙咧嘴地吐著信子。黑色泥土中時不時冒出一堆白森森的屍骨,有的緊緊抱在一起,有的早已粉身碎骨,分不清四肢頭骨。
林間一道白影穿梭,如同一道白色月光傾瀉於暗夜之中,暗散花香,毒蛇瞬間鑽入了樹洞,不敢出來。
線條柔和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流的是汗還是淚,身上的衣服已滿是灰塵,雪白的銀鎖布靴陷入淤泥裏,一步一個腳印艱難地搜尋著。
他本可以使用獨門絕技雲上飄,但是沒有。他想要離地麵更近一些,萬一阿難的屍體就陷在泥裏呢?
這片樹林太久沒有活人光臨,白郎周每走出一步便驚起一片禿鷲飛起。就在前方圍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禿鷲。顯然是新鮮屍體入不了口,禿鷲們排著隊等著屍體腐爛。
白郎周心疼得想要反胃,他揮袖震走禿鷲,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直挺挺地橫在他的麵前。
他雙腿一軟,在一地泥濘裏爬向阿難。方才那麼心急地找他,現在找到了,卻又不敢靠近。
阿難被摔得又濕又軟,輕輕躺在白郎周的懷裏。白郎周緊緊抱著,想起那日在施粥鋪阿難也這樣昏迷過。他柔聲詢問:“是不是喝碗清水就能醒了?難弟,不可以這樣嚇哥哥的……哥哥害怕了……難弟……”說著說著,熱淚順著臉頰滾滾淌下,白郎周深深吻了下去,唇間還有微微餘溫。
他抱著阿難飄出了崖底,二人全身裹滿淤泥。可縱使肮髒汙穢至此,那身姿依舊俊極雅極,飄逸若仙,那種仙姿玉質是刻入骨髓的。
埋葬阿難的地方是天營山山腰樹林外的一處草地,那是一處河水淙淙、綠草鮮花之地,是白郎周精心挑選的風水極好的寶地。墳坑是白郎周挖的,因為沒有工具,他隻能用拂塵一點一點地刨,刨得滿手汙泥和傷口,刨得指甲殘破。
日頭偏西,陽光從西邊灑落在白郎周的左邊臉頰。柔柔的線條勾出一張俊美絕倫的臉,目似點漆,清淚未斷。
“且叫它求難吧。”他輕輕將阿難安放於墳坑,一把土一把土撒在他的身上,漸漸埋住他的臉,“求難得難。”
他說的手中那把拂塵,名字取好了。
河邊多了一塊無名小土包,被種上一片星河一般燦爛的小雛菊。白郎周轉身向北,飄然而去。
世人隻道白郎周戰死於檮杌崖。不知又從何時、又因何事,漸漸有了關於雪暮寒川白不歸的傳說。
日暮西沉,繁星當空。樹林間除了蟲鳴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雙灰瞳出現在樹林之間,森冷侵人,他摸了摸腕間白綾,慢慢向小雛菊墳包走去。
這是一個頎長單薄的身影。
他將墳包上的小雛菊一朵一朵慢慢摘下,輕輕放在地上,動作極輕,生怕驚醒了誰。他一點一點地捧出土包上的泥土,刨開了墳坑,輕輕將軟嗒嗒的阿難抱了出來,裹在懷中,淚如雨下。
“小師父,你常說要普度眾生。可是眾生又待你如何呢?”他的音色悅耳卻陰冷,光聽聲音讓人覺得此人飽經滄桑,而他的臉龐卻是一張少年模樣。
這單薄少年正是被關在典獄司的明葉辜鳶。
原來是飯飽借著回宮取判官筆的機會,悄悄潛入了典獄司,以判官筆輕巧開鎖,將他救出。那一夜,飯飽帶著弱邪在椒房殿後院玩耍,知道並非辜鳶下毒。
錯的就是錯的,憑什麼拿無辜之人頂包。
辜鳶用衣袖輕輕擦拭著阿難臉上的泥,仔仔細細端詳著這張棱角分明的絕世容顏。從前,這張臉過於奪目耀眼,他怯怯生生地不敢多看一眼,現在他就在他的懷裏,安安靜靜如同睡著一般。
他輕輕拍著阿難肩膀,如同安撫一個熟睡的嬰兒,堅定又輕聲地說道:“若眾生再負於你,我便為你踏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