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芸娘(1 / 2)

“衰敗?”芸娘撚琴的素手一停,著著素襪的腳煨著暖爐,鳳眼提溜地往沈震臉上瞅了一圈,在梨花小案上撐著首說:“正是英姿勃發時,哪兒就衰敗了。”

沈震被她瞧得不自在,垂首端著茶碗飲了一口,望了眼窗外紅霞層染的天,說:“你彈琴,就彈那首‘芭蕉下’。”

“下裏巴人的曲調怎麼你老愛。”芸娘斜倚的身子慵懶地正了正,衣香鬢影在晚霞裏越發濃豔。

沈震看著芸娘纖手著琴,端著茶碗徑自愣了神,待曲畢才回過神來,說:“老家的曲調,離得遠了,隔得久了,怕是人難回去,心也再難回去了。”

芸娘撫著琴,巧目顧盼,柔聲道:“沈郎今日是有心事了。”

沈震擺了擺手,寒冬的夜總是來得快,他停了半晌曲,起身合上了窗,將即將來的夜風關在了外頭。

他回過身從兜裏掏出個香囊,遞給芸娘,平日裏的鐵漢此刻也柔情下來,他說:“這些日子瞧著你臉色不太好,嗓子也有些啞,便從醫館開了些藥,方才在樓下時已經交給衡月,讓她去小廚房煎煮了。這個香囊裏的藥都是清肺潤喉的,你隨身掛著,病也能早日康複。”

芸娘垂眸將香囊係在腰間,她睫扇輕顫,說:“都說你們錦衣衛霸道強橫,其他姐兒們看著都要繞道走,也就你肯這樣關心人。”

沈震素日裏的威風凜然在這柔情似水裏盡數褪去,他手伸出在半空,又局促地收了回來,他平日隻會訓人,從不曉得安慰人,當下隻說道:“嗓子不好這段時間就別唱了,鳳姐兒要是為難你,就把時段都掛我賬上。”

芸娘輕絞著帕子,抬眸說:“夜裏冷寒,要不,今晚就不回去了?”

沈震取下大氅說:“不了,家裏還有人等著。”

芸娘一愣,手中帕子不自覺就絞皺了。

“是我家孩子,”沈震係上氅衣的帶子,回首說:“你今晚的時段我都包下了,你今兒就早點歇息吧。”

芸娘點上了燈盞,側頰在燭光下滲著霞,她微微頷首,說:“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庭院裏清寒,常善扒在菩提樹幹上心不在焉地看著甜水巷裏往來如織的人。

身穿粗布大襖的男人氣喘籲籲地挑著擔,紮著羊角辮的女娃蹲在牆角抱膝哭泣,鶴發蒼顏的老嫗拄著拐棍朝街頭探望,還有矮敦的瓦舍裏傳來的哭笑啼罵。

常善一直以來都是個冷靜的旁觀者,這些麵孔他都熟悉,還有些熟悉的已經死去。他漠然地看著生人來,死者去,又看著紅衣嫁娘笑著進門,哭著掩窗。

被雞零狗碎充斥的哭,摻雜的笑,每日在吵吵嚷嚷裏日複一日。

他皺著眉,不痛快地想:為什麼鍾離能習慣這樣的日子。

自從茹雲幫他恢複了全部意識和窺探人心的能力,他便愈發覺得這裏的日子難以忍受,他年紀輕,耐不住好奇心,忍不住總要聆聽周圍人隱秘的內心世界。

可他越聽越想逃離,這些無窮盡的瑣屑欲望和陰暗的嘀嘀抱怨。

他一度疑惑,為什麼他同作為人類,為什麼從未體驗過這些人複雜的、糾纏不清的煎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