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善在這昏暗的夜裏猶如一頭遽然發狠的猛獸,他血絲密布的眼仿若要將丁龍生吞活剝了。
茹雲的手臂堅定地環抱住常善,她的臉緊貼著常善的側頰,寬慰說:“常善,常善,阿離不會有事的,這不過是他的想象,不是真的,常善,醒過來,清醒過來。”
丁龍的眼在他倆身上來回逡巡,他指尖敲著刀鞘,在這短暫的空隙裏思緒飛速地運轉。
這樣的小娃手無縛雞之力,卻在方才那回眸一瞥中讓他感受到了如臨大敵的威脅,這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威脅感隻有在他拔劍麵對鍾離時才會出現。
而眼前這小娃卻還未至及冠之年。
丁龍又望向了茹雲,這個在旁隔岸觀火卻一直從容自若的女娃,有著完全不符合她年齡的老練持重。
她在身陷囹圄時仍然是個頭腦冷靜的旁觀客,靜候在一旁審時度勢、進退有度地牽引著常善的言行舉止。這不是尋常孩童能夠做到的,即便是他所見過幼年便開蒙的權貴世家子,也絕計沒有這般城府和心智。
丁龍立起了身,繼而又想起了數次死裏逃生,屢戰屢勝的鍾離。
鍾離的眼中似乎從來就沒有過畏懼,他不畏懼他們這些死士,不畏懼晉王給他九死一生的任務,甚至不畏懼晉王本身。
這便是晉王容不下鍾離的原因。
晉王自小就被眾星捧月,是金堆玉砌、萬人敬仰裏長大的皇子,他的母族權勢滔天,連內閣首輔海溫柏也不敢直逼其芒,他太習慣別人的逆來順受,俯首稱臣,鍾離這樣一個蔑視萬物的反骨,晉王怎麼可能容得下他。
丁龍抬指摸著臉上那道父親臨死反撲給他留下的刀疤,在這微妙的夜色裏思忖良多。他像是捉住了某種一步登天,位極人臣的契機。
而這契機隻是個影子。
還遠隻是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他看著常善和茹雲,放緩聲調,溫和地說:“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他躊躇半晌,上前解了兩人身上的繩索,掀開蓋布,將竹籃裏的饅頭端出來,自己徑自吃了一個,將盤碟推了過去,說:“瞧,沒毒。”
茹雲和常善對視一眼,常善情緒顯然緩和了許多,他微微頷首,兩人便在這刺鼻的木屑味中捏起饅頭狼吞虎咽地嚼了起來。
丁龍瞧著常善,眼裏含著思忖,顯然沒了方才的居高臨下,語氣裏帶著商量:“常善,還有茹雲是吧,你們也知道,我這差事若辦得不好,上頭也交不了差。我也隻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茹雲就著冷茶咽下口饅頭,垂眸沉思著,須臾才說:“你殺不了他。”
常善猝然被饅頭屑噎得幹咳不已,他瞠大著雙目,伸手捉住茹雲的衣袖,看著她使勁地搖頭。
“常善,沒事,相信我。”茹雲拍了拍常善的手,將饅頭擱在他手心,哄道:“再吃一個,吃飽了咱們回去見阿離。”
常善眨巴著眼看向茹雲,他的淚總是流得這麼輕易,他抬指拭淨了臉,嚼著饅頭用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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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寒夜裏最常起大風,那拔樹倒屋的一陣強風刮得晉王府門口的護衛腳步顛簸。
剛下轎攆的春暖閣花魁趙七弦扶著馬車都被刮得步伐不穩,費盛在側穩穩地扶住了她,待風散了,便立馬鬆了手,他剛要跨步,卻見腳下一顆碎石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