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對談II(1 / 2)

他再糊塗當下也知道,不論公信私信怕都已經石沉大海,朝廷裏該是早有人接到暗信,故而晉王黨派便先發製人,惡人先告狀。

他九死一生到了京都,卻無處可訴,刑部沒有人要聽他的供詞,現成的供狀擺在他麵前,隻等他哪日挨受不了便認罪伏誅。

司禮監呂潭來刑部瞧了他幾回,卻隻瞧人不聽話。但刑部的人到底起了顧忌之心,便收斂了手腳,隻說審理不出案情,這才輾轉將人送到了昭獄。

“他是怕了,”秦桓開口時,窗外月已開始西沉,“這供詞裏疏浚河道的困難阻礙,他都提得清清楚楚,左不過圍繞著圩田之事左兜右轉。災民的事卻寥寥一筆,不清不楚。受災人數沒有,死亡人數也沒有,流民入城,流寇成患的事更是隻字未提。我看錦州他也不用去了,建慈說要與海閣老重新斟酌人選是明智之舉。”

秦桓默了須臾,瞥了眼案頭,撿了供詞又重重摔案。

鍾離歎息,她收回供詞擱在火爐裏,眼見它灰飛煙滅,才說:“他如今即便慷慨陳詞,也無異於以卵擊石。他來昭獄是存了死誌的,昭獄手段殘忍,許多人寧願死也不肯走進這張門。”

她側目瞧著昏芒裏的秦桓,見他眉眼隱忍,又見他愁容滿麵,心裏微動。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對秦桓有了新的認識。他在她眼裏曾是名滿京都的風流貴子,說話孟浪得沒邊,做事囂張跋扈,他關心時政也不過為了黨派之爭,他不知人間疾苦,更不懂世事艱難。

他曾說她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可她覺得他才是,不過不是仙,而是個混賬。

可她眼見他聽聞錦州慘狀時的落寞,眼見他無處可藏的憤怒。

他或許是關心秦軍十三衛,關心他大哥秦修柏要再次因為流寇落入腹背受敵的困局,可他那顆高高在上的心,終究有著一觸即發的柔軟。

秦桓麵色仍舊不佳,鍾離捏起碟盤裏的甜食吃了一口,說:“我師父以前就是在錦州城外餓死的。”

秦桓望了過來。

“錦州城門外是如山堆積的白骨,城門內是繁花似錦的街巷,這邊的哭聲逐漸被裏麵的歡歌笑語掩住了,因為哭是需要力氣的。我在渾渾噩噩裏聽著那首錦州的歌謠,是稱頌靜妃劉氏的曲牌,真好聽啊,我當時抱著奄奄一息的師父,想,她一定是神仙般的人物,與我們這群身在人間地獄的人迥然有別。”

秦桓摟住了鍾離,他的胸膛燃著火,將鍾離溫得暖和和的。鍾離貼在他的胸前,指尖觸碰著那鮮活的心跳,麵色如水。

“可我到了京都,進了錦衣衛,殺了許多人。那些錦衣麗服的人,他們高人一等的眼裏透著輕蔑。他們的劣跡斑斑、惡名昭著在我們麵前都成了高傲。是啊,這世間就是這麼回事,這些人錦衣玉食,混吃等死,喝著下等人的血,吃著下等人的肉,卻仍舊瞧不起他們眼中所謂的下等人。可他們的頭顱滾在我腳下,血濺在汙泥裏,我才發現,原來他們與我們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