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盛感激地起身,他在亭內來回踱了幾步,最後停在了案前,拾起了案上煙槍,衝鍾離微微躬身,紅著眼道:“好兄弟,大恩不言謝!”
星子開始變得輪廓模糊,墜進了遠山的浮藹裏,鍾離撐案看著費盛雀躍的背影。
費盛看著落拓不羈,什麼事都不放心上,一柄煙槍一把佩刀就夠他逍遙自在。可在她看來,丁龍卻比他活得恣意得多,他貪財好色,錙銖必較,可真要發起狠來,卻什麼都豁得出去,家宅美眷,他看似擁有一切,可他才是個真正一無所有的人。
他和她何其相似。
侍女垂首恭候在亭外,不敢擅自上前,可她遲疑片刻,還是貓著膽子上前,小心道:“公子,更深露重,您的臉色不好,現下是不是需要回屋歇息。”
鍾離點了點頭,她回臥室時見常善房裏的燈分明都黑了,此刻卻又重燃了兩盞。
她揉了揉頭,總覺得把什麼事給忘了,可頭腦昏沉,又一時想不起來,她不再多想,關上了房門。
床簾放下時,她看了眼窗外搖曳的樹影,那怪影一動,仿若驟然闖進了屋裏,拉長了手臂,將屋內遮得暗無天日,她想要動彈,卻隻覺如火燒身,那怪影忽然化作熊熊烈焰將她重重圍住。
她沒有驚恐,甚至沒有逃避,她隻冷眼看著這炎炎火龍,張開血盆大口將她吞噬了個幹幹淨淨。
翌日,鍾離被侍女叫醒時,隻覺得頭痛欲裂,渾身上下都酸痛不已。這感覺陌生,讓她不禁蹙眉。
早膳時鍾離沒在常善和茹雲麵前顯露出來不適。
她口裏無味,隻稍微食了點米湯,在起身要走時,卻見茹雲一個勁給她使眼色,她狐疑地瞧了眼常善,心下一動,對常善笑道:“常善,今日生辰想要什麼禮物?我今日早點下差,帶你和茹雲去楊春樓怎麼樣?”
茹雲拍手叫好,拿肩頂了頂常善。
常善一改往日沉靜,笑逐顏開地點了點頭,他起身繞開桌子,伸出手抱住了鍾離,語氣眷戀:“阿離,總算等到這天了。日子長得我都快以為等不到了。”
鍾離沒來由地寒毛倒豎,她勉強擠出個笑,說:“說什麼胡話,安心過生辰。”
鍾離掀簾出去,對灑掃的侍女吩咐幾句,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她撫住心頭的不安,猶如被洪水猛獸追著,她甚至不敢回頭,走到巷口時,連步伐都虛浮。
天色還早,巷口對麵的狗不理包子鋪已經開店了,屋裏被伸出的鋪帳遮住,熱氣繚繞後是黝黑的陰影,她忽然記起了昨日的夢魘,那樹影下的怪手。
鍾離撐壁的手濡濕一片,雙膝一軟,幾乎要跪下去。
一陣高揚的嗩呐聲刺破清晨的長街,紅豔豔的燈籠挑上了半空,一時間鑼鼓喧天,偌大的囍字一道道從鍾離眼前滑過。
鍾離覺得呼吸都困難。
大街小巷的門窗都被敞開,發髻淩亂的頭從屋裏伸出脖來觀瞧熱鬧,剛才還人流稀少的街巷一時間沸反盈天。
鍾離走在街頭,逆流而上,人群中傳來婦人的豔羨聲:“這排場可真是大,京都八大街,三十六大巷都要巡遊個遍,這還是清晨第一波,接下來還有兩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