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漏出不休不眠的洞,燈籠搖晃,夜雨被疾風拍打在琉璃瓦上,將濕土的氣息融入彌漫的血霧中。
馬尾辮少年一身簇新的錦袍,金絲滾邊,祥雲靴麵上纖塵不染,他笑起來露出的虎牙很是俏皮,在琉璃光暈下的臉有些病態的白。
他雙手閑懶地插在兜裏,饒有興趣地看著忙碌的小廝們清理台麵,看樣子既不著急也不認真,有點玩世不恭的態度。
樓上樓下頓時充盈著一片嗤之以鼻的唏噓聲,低頭挪屍的雜役累得滿頭大汗,被氍毹上粘粘的殘肢絆得踉蹌兩步,不小心蹭髒了少年的錦袍,他沒多在意,邊拖著屍體邊頷首道歉,火急火燎地將地板收拾了幹淨。
少年漫不經心地微勾了唇,像是也沒在意,目光從雜役的背影挪到了鍾離身上,“阿離——”
“哪家的娃娃,” 旁邊的中年男人麵容發虛,懷裏還摟著個香肩半露的俏娘,他伸臂攔了攔少年,警惕地瞟了眼台上,說:“胳膊腿還沒長齊就學人爭強鬥狠,趕緊地滾回家去,留著命替你老子爹續香火。”
少年微微挑眉,不怒反笑,像是沒想到鉤月樓裏還能出個關心他人死活的角色,他像是嫌髒般地避開了中年男子的手臂,在周遭一片蜩螗沸羹中緩緩抬步,走上了台麵。
鍾離眸色複雜,她在心口沉悶裏猶豫地開口,試探道:“常善?”
風聲忽然急嘯,少年聞言笑得虎牙乍現,露齒道:“那臭小子可控製不了我。”
少年走近一步,雙手仍然揣在兜裏,毫不設防地與鍾離隔著咫尺之距相視。
鍾離在這眉眼分明的笑意裏看見了死士臨死前的眼神,憐憫又鄙夷的眼神。
“是你,” 鍾離指間微蜷,“你是母族的人。”
“英雄不問出處,” 少年的鬢發在風中輕揚,他緩緩從虎頭繡兜中抽出圓潤的手指,那是雙富公子的手,養得白膩潤滑,他垂眸,漫不經心地端詳著指尖,對鍾離說:“我就是我,和你們不同,我不作盤中棋。”
珠簾急晃,撞得得叮鈴作響,厚重的垂簾被重新掀起,陶掌櫃急忙從裏間出來,袖袍被小女孩拽得發皺,小女孩一隻手扯著自己肩頭的粗羊角辮,告狀道:“陶叔,你看少爺他又胡鬧了!”
俞管事這會兒已經換上了簇新的大紅袍,正喜氣盈盈地捧著賬本,從人群中擠身朝著陶掌櫃趕來,他人還沒到,賀喜的聲音就遞了過來。
“我家老大哥,發了發了,這回可真是發了!” 俞管事少有的眉目飛揚,立正在陶掌櫃麵前,深深鞠了一躬,“托您老的洪福呀,今夜這收——”
他抬起的眼角剛瞥到陶掌櫃的山羊胡就察覺不好,立即收了音,悄悄沿著陶掌櫃的目光望去。
俞管事連鉤月樓東家的麵也沒瞧見過,自然更不認識少東家劉闞連,他原本以為死士一局就已經收場,誰知道又憑空冒出這樣個相貌不凡的少年郎,他隻道今年是財源滾滾的一年,趕著來給陶掌櫃邀功,想憑借今夜的暴利一把將主事的位置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