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雨水最是充沛,細線墜池,驚起沙鷗展翼。
近日來晉王一直事務繁忙,與戶部官吏交往甚密,他自從娶了戶部尚書的嫡女傅問蕊後,便不得不生出顧慮,來小院見趙七弦的日子屈指可數,趙七弦對於這樣冷淡的時日習慣得很快,就像是意料之中的寧靜,她不吵不鬧,在晉王每一次跨入小院時,都噓寒問暖得恰到好處,熏香繚繞中,他們依舊鳳協鸞和。
圍爐夜話時,晉王總是心滿意足地誇讚她知進退,達情理。她望著月影搖曳裏的清波,笑得明豔動人。
院門被指腹的摸索褪去了朱漆,趙七弦望著晉王離去時春風習習的腳步,那汪漾在心底的春水早已經淤垢叢生,麵目全非。
她將自己與桑三當作同病相憐的知心人,盡管桑三話不多,大多時候隻是聽她傾吐,但桑三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靜謐感,與他一起,猶如置身於秋夜竹海,涼意不入骨,熱意不燥心。
溫榆河水麵飄零著柳絮紅葦,那河麵在春雨綿綿裏漲得齊岸高,一陣微風便能刮得漣漪淌到腳邊。
趙七弦正說著話,不由縮了步子,撈起裙角避開適才的急波,費盛撐著傘,替她踢走了絆腳的碎石。
桑三沒有挪步,隻聽得小廝在身邊輕喚了聲,便看見了河麵漂流而過的浮屍。
趙七弦驚得嬌呼一聲,那油紙傘便遮住了她的視線,費盛寬慰道:“別怕,死屍而已,傷不了人。”
趙七弦聽得愈發胸悶,正要回身,腳邊一濕,一具冰冷的屍體已經壓過她鞋麵,她嚇得麵無人色,連退幾步以帕掩麵,幹嘔不止。
費盛掃了那屍體一眼,麵色微變,當下也顧不得體麵,當麵急道:“趙姑娘,趕緊將鞋襪脫掉,這屍體有瘟毒!”
春暖閣門扉微掩,裏麵的跑堂哈欠連天,見到趙七弦時明顯一愣,連忙開了門。
時辰尚早,春暖閣裏卻已經焚著紫煙香霧,芸娘抱著素琴正從暖閣裏出來,迎麵就撞見了臉色蒼白的趙七弦,她不由微怔,側開身子讓著路,問:“這是怎麼了,大清早的。”
費盛拿身子遮住了人的目光,桑三戴著帷帽尾隨其後入了雅間,不消片刻,小廝便撈著一把幹淨衣衫,氣喘籲籲地將衣物遞了進去。
趙七弦仍舊發白,她指尖壓在手爐上也焐不暖,心有餘悸地挪了挪腳,像是生怕那病疫要沿著腳根蔓延上來,她猶豫道:“桑公子不換嗎?”
\"生死有命,” 桑三立在屏風外,安之若素地看向窗外細雨中圍觀的人群,衙役已經趕到了,十幾具浮屍被打撈上岸,麵目都已經泡得腫爛,膿瘡伴著汙水蝕得皮肉腐敗,“溫榆河是京都主河,該浸的,該泡的,該病的,該爛的,都逃不過去。”
趙七弦被桑三的語氣嚇得不輕,她怔怔地定在原處,手爐“噗通”砸落在地,翻滾幾圈,撞到了桑三衣袂,桑三俯身拾起被衣袂沾濕的手爐,回眸時又恢複了風清雲靜。
“這手爐你該是不會要了,今日我想你也沒心情掛腸男女情事了,好好歇息吧。”
費盛望著桑三離去的身影,不禁眉頭微蹙,心裏無端地生出惴惴不安,卻又千思萬緒理不出症結,他走到窗邊,看著岸邊陳列整齊的屍體,思緒翻湧,沉默須臾,驟然煞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