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勇挑重擔
王天龍聽到門衛小孫說:“章書記不行了。”的消息,心中“咯噔”一下子。人命關天,容不得他有半點猶豫,迅速和小孫一起快步向舞台後的屋中跑去,其他四位新當選的村委也快步跟過去。
王天龍走到斜靠在沙發上,雙目緊閉的章書記麵前,右手向他的鼻子眼的下方伸去。他換了一口氣說:“大家不必擔心,章書記沒大事,都放心吧!”隨後輕輕地喊道:“章書記,章書記你醒醒,天涼別感冒了。”
章英玉慢慢地睜開雙眼,看著站在麵前的王天龍有氣無力地說:“噢,你大概就是王天龍吧!”
“章書記,是我。”
他雖然常來常住沙灣村,但是,和過去相比工作作風完全變了樣。深入群眾少了,和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簡稱“三同”不見了。他每次到沙灣村後,胡希能就派專人伺候,不離左右,一般百姓根本和他說不上話。
他對王天龍反對建磚廠,在“綠色風暴”中帶頭告狀的事,雖然也有所耳聞,但是,並不十分了解,誤認為他是個“刺頭”。而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改變了他的看法,尤其是王天龍的即席講話,使他心胸受到震顫,靈魂受到洗禮,情不自禁的發出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感歎聲。
他對王天龍在眾人麵前讓他下不了台的事仍然耿耿於懷,心中不悅地問:“你來幹什麼?”
王天龍心平氣和地說:“我們幾個人看見您一個人坐在這裏不放心,就走進來看看您。”
他又問:“人都走了嗎?”
“都走了,就剩下我們幾個人。天不早了,天氣又涼,您老還是回屋休息吧!”王天龍關切的提醒說。
“行!”他說著站起來。又累又餓又渴的他兩腿發軟,眼前發黑,身體不由自主地倒下去。王天龍趕緊向前一步雙手扶住他,關切地問:“章書記,您老哪裏不舒服?用不用請醫生?”
常言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他聽了王天龍關心體貼的話語心裏熱乎乎的,微笑著說:“天龍,我沒有大事,你們都回去吧!”
王天龍看著他緩過勁來,說:“既然章書記說沒有事,那大家都回去吧!”
王天龍仍然放心不下,主動留下來,再次關切地問:“章書記您老現在覺著咋樣?需要不需要請位醫生給您看一看?”
章英玉小聲說:“不用請醫生,可能是起快了,頭有點暈。”
王天龍真誠地說:“沒事就好。那我送送您吧!”
他猶豫了猶豫說:“那就謝謝你了。”
“章書記,您老是長輩,尊老是咱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幫助您老既是我應盡的義務,也是我的責任,沒有必要那麼客氣。”他說完扶著他走出來,向他住的宿辦室走去。
提起章英玉老書記沙灣村裏年齡較大一點兒的人都知道,他對沙灣村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二十年前,他常來沙灣村調查研究,和幹部、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鄉親們都很尊重他。和前兩任老書記關係密切,但是,不像現在的酒肉朋友,互相利用的經濟關係,而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上下級同誌關係。所以,他退下來以後,把沙灣村當成自己的聯係點兒,常來常住。
善於鑽營的胡希能看到“奇貨可居”,在村委會大院的西北角,專門為他蓋了三間北瓦房。不僅裝修豪華,還配備了各種高級的辦公桌椅、沙發、彩電、冰箱等,第二年夏天又安裝了兩個空調。
逢年過節,胡希能也總忘不了帶著田翠花和各種禮品去他家探望,久而久之,他們之間的關係達到了彼此不分家的程度。就這樣年近七十的老黨員、老幹部,在改革開放的今天不知不覺的上了胡希能的賊船,粘上了萬能膠,成了他借用“打鬼”的鍾馗。
王天龍把章書記扶進屋裏,讓他坐在沙發上,倒了一杯白開水,雙手遞過去說:“您老先喝杯開水暖暖身子,我再去給您老要點兒吃頭兒來。”
他接過水杯說:“那敢好。先謝……哎,不說謝你的話了。快去吧,我真的有點兒餓了。”
“章書記,那就對了,再謝就謝遠了。”他說著走出去。不大一會兒,王天龍從飯店裏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肉雜燴和兩個大燒餅,放在茶幾上說:“章書記,趁熱您老快吃吧!也不知道對不對您老的口味?”
他笑著說:“挺好、挺好,我就喜歡吃肉雜燴。天龍,你也餓了吧!你從那個廚裏拿出一個碗來,咱倆撥開一分為二,反正我也吃不完。”
“章書記,我吃過了,您老就快吃吧!”他說吃過了也不假,在飯店裏老板做菜時,幹吃了一個大燒餅。
章英玉看著他憨厚、誠實的麵孔,原有的不滿和敵意漸漸地消失了,主動和他攀談起來:“天龍,你今年多大了?都幹過什麼?”
王天龍說:“章書記,我今年四十六歲,初中文化,在部隊裏入黨,退伍後,又在省建築公司幹過幾年保管員,農村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後就回村務農了。”
“噢,我說你與一般的農村青年不大一樣呢,原來在外麵經曆過風雨,見過世麵,將來一定會有出息。”
王天龍聽了淡淡的一笑了之。他今天麵對這位老前輩、老黨員,計劃把藏在心中的許多困惑不解,請教個明白,琢磨了琢磨說:“章書記,您老是一位德高望眾的老黨員、老領導,我們都很尊重您。您老過的橋,比我走的路多,晚輩有什麼不對之處,請您老多批評。我這個人是個強驢脾氣,說話多有不妥,望您老原諒為盼!”
“天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不必掛在心上。”隨後話題一轉說,“現在你選上主任了,往後打交道的機會多著呢,相互幫助吧!”
王天龍激動地說:“章書記,謝謝您的理解和信任,我一定不辜負您的希望,積極工作,好好地為大夥兒服務。我也知道自己有不少毛病,也想改,可就是改不掉,看到不在理的事憋不住,總想說道說道。俺娘罵我是天生的強種一個。俗話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有同感。”
“你說的也不錯。人的秉性除遺傳因素外,是長期形成的,改也確實不容易。老話說人一改脾性都到死的時候了,說的也是改脾氣難。”
王天龍說:“章書記,我入黨時激動地一夜沒有睡好覺,非常自豪,別人也很羨慕。可現在人們把入黨不當回事,你問他們為啥入黨?您猜他們怎麼說?”
“我猜不準。現在的年輕人思想活躍,膽子又大,說什麼話的可能性也會有,不足為怪。”
“不瞞您說,聽了您準生氣。他們說,‘人家請俺入,俺就入唄。’這是說的啥話?真叫人氣得慌。這事當然也不能光怪他們,連部分老黨員也不好意思提了,不少人說現在有“三權”(*,財權,物權。)的官,幾乎沒有不吃喝嫖賭貪的。我也感到困惑,不知您老怎樣看待這個問題?”王天龍試探著問。
章英玉想了好大一會兒,也沒找到合適的理由回答,隻好滿天過海地說:“天龍啊!黨風不很正,有些幹部腐敗,削弱了黨的威信,這是事實,但是,也不能由此而否定黨的偉大。改革開放就好比開窗換空氣,難免進來幾個蒼蠅、蚊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必大驚小怪。”
王天龍認真地說:“章書記,我也曾向鄉親們這樣解釋過,可是他們就是不認這個理,還說‘不是進來幾個蒼蠅、蚊子,而是進了滿屋子。’”
他聽了心情也開始沉重起來。是啊!近幾年來不少的黨員幹部貪汙腐敗,收賄受賄,買官賣官,生活糜爛,已經達到了令人難以容忍的程度。他想到這裏臉上不由自主地發起燒來,趕緊收回自己的思路,勉強的說:“多了也不要緊,隻要大家齊心協力,消滅它一個八、九不離十沒問題。作為黨員,我們得有信心才是啊!”
“可人們說,派去打蒼蠅、蚊子的人經不住誘惑,也生蛆蛸白蚱、招蒼蠅、蚊子了。有的和他們穿上了連襠褲,有的成了他們的靠山、保護傘。有的人甚至說,現在的官是槐樹狼將老鼠,……。前天調走了‘張百萬’,昨天調來個‘甄敢貪’,今天換成了‘夏三爛’,吃喝嫖賭貪樣樣都俱全,不知明天再換誰?群眾心裏苦難言,瘦豬養成肥膘豬,再換還得花本錢。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容你不相信。”
他把嚼砕的飯菜咽下去,狠了狠心說:“那不會下猛藥?用3911、1059噴撒,看他們能往哪裏跑?”
“唉——。”王天龍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老百姓說再猛的藥也淨假的,中看不中用,蟲子都吃上癮了。就是有真的藥效也很短,蟲子們迷糊一會兒過來吃的更歡了,就像棉玲蟲有了抗藥性。”
章書記聽了目瞪口呆,端著飯碗愣在那兒連飯也忘了吃了。咋回答?一時成了塑料罐子——沒詞(瓷)了。因為他清楚的知道,王天龍說的並非空穴來風,他既從電視裏看到過,也從廣播裏聽到過,還從現實中見到過,許多人“釋放”歸來,“雙軌”之後,膽子更大啦,貪得更凶啦,“玩”得更歡啦。
他正想著又聽到王天龍說:“黨員幹部的貪汙腐敗是一切不正之風的總根源。可是,讓人不可理解的是有許多人,包括許多領導幹部在內,對貪汙腐敗危害性的認識隻是停留在嘴上、寫在紙上,用老百姓的話說是‘說起來重要、動起來次要,’因而治理起來很不得力。甚至個別領導對貪汙腐敗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姑息養奸、同情支持的同時,還大加褒獎、重用,實在令人痛心疾首。它造成的直接後果是,腐敗有理、貪汙有能、清官難做。貪官汙吏不是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而是進貢的臭豆腐——聞著臭、吃著香,如果照此發展下去的話,東郭先生被狼吃的悲劇就會重演。這種對腐敗認識的錯位、標準的顛倒,不能不說是人類社會倫理道德的倒退,是對唯物主義認識論的扭曲。這種認識觀念上的錯誤,才是治理腐敗的真正大敵,也是腐敗難以遏製的主要原因。章書記,您老說句實在話,我分析的有沒有道理?”
章英玉不能不承認他說的不僅句句在理,也大概符合實際,才想著回答又聽到他說:“我從電視中看到、聽到,從上到下有一個很不好的風氣。這視察、那檢查都是走過場。下拍上,上誇下,互相吹捧,不說實話。明擺著問題一大堆,就是不批評、不製止,更不追究,等到出了大事故、大問題,又派工作組,又全麵檢查,又定製度啥的,事前幹啥去了?回回事後諸葛、次次都是馬後炮管啥用?”
章英玉放下飯碗故意將軍說:“那你說怎麼辦?”
“我說?我說了又不算,說那個有啥用,還是少耽誤點兒您的寶貴時間吧!”
章英玉用懷疑的眼神瞅著他說:“今天我有時間,願洗耳恭聽。你就大膽的說吧!”他想借此機會摸一摸王天龍的底、探一探他的虛實,殺一殺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氣。
“俗話說,恭敬不如從命。既然您老叫我說,那我就班門弄斧獻醜了。改革開放以來的大好形勢不用我說您也清楚,尤其是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後,充分調動了廣大農民的積極性,促進了農業的大發展,農民也漸漸的富裕起來,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但是,也應看到還有許多不盡人意之處,如腐敗的盛行、大小貪官的層出不窮,承包地裏亂挖亂墊、亂占亂賣宅基地、亂起土賣錢等,把平展展的良田弄得麵目全非,實在令人心疼。”
章英玉心中也覺著沉甸甸的。是啊!過去自己和鄉親們一起用肩挑、車推建起來的千畝棉花方、萬畝高產田,如今是騎著駱駝趕著雞——高的高來低的低。他“唉——”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罪過呀!罪過。”
王天龍提醒說:“章書記,飯菜快涼了,您抓緊吃吧!”
“我吃飽了,等晚上餓了再吃,這麼好的東西反正不能叫它瞎了。”
王天龍從這句簡單的話語裏,體會到他仍然保留著艱苦樸素的本色,和那些“一頓飯一頭牛,屁股底下一座樓。”的官相比,其精神也是難能可貴的。他提過暖水壺給章書記的杯中添滿了水,接著說:“尤其讓人費解的是,不知咋搞得?誰敢給黨的政策唱反調,誰敢鑽政策的空子打‘擦邊球’,誰敢對黨的政策采取實用主義的態度,卻處處受到褒獎,有的還被樹為典型,讓百姓啼笑皆非、無所適從。”
“是嗎?”他端著水杯,漱完口懷疑的問。
“那還有假。”王天龍肯定地說,“就拿咱沙灣村的小磚廠、小造紙廠來說吧,都是國家嚴令禁止的‘三小’企業,可常來咱村的各路記者們,執法部門的領導們,省、市、縣的頭頭們,卻視而不見,充耳不聞,還大加褒獎就是明證。這不能不說是曆史的悲劇,社會的病態。”
他對王天龍說的事情也是耳濡目染,不僅沙灣村存在這種問題,許多地方有過之而無不及,個別地方甚至政府出麵打著改革開放的旗號,建什麼所謂的“紅燈區”,還派政法部門維護秩序,工商稅務等有關部門不經許可,不許進入。優惠政策雖然引來了許多商戶,但其中不少項目讓人不堪入耳。即背離了起碼的社會公德,敗壞了政府形象,也給社會帶來了嚴重的負麵影響。對此,他過去也困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