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剩下的時間,克瑞斯比一動不動地坐在華盛頓州立大學圖書館裏,腦子裏隻有四個數字:1918。夜幕降臨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直到最後才拿起1918年那一本,因為對他來說,這一年好象沒有存在過,他父親從未談過那一年,經曆過那一年的人也同樣避口不談那一年,1918年似乎根本不曾存在過。
然而,在他的潛意識之中,總有一股了解這一年的衝動,這就是為什麼他先拿起1917年那本的原因,作為曆史學家,他有責任讓找回這一年。
從這一天起,克瑞斯比開始收集這一年的資料,他發現這一年是多數曆史學家閉口不談或者輕描淡寫的一年,好像大家集體性地想把它主動地遺忘掉。為什麼相去不遠的曆史這麼容易被遺忘?為什麼這麼讓人有意識地視而不見?
1989年,克瑞斯比更正出版了《被美國遺忘的災難》,成為暢銷書,讓1918年重現。
幾年前,我去縣圖書館取預訂的這本書。圖書館的老婦人取出書來,在封麵上輕輕地撫摸,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那一年,我失去了三位親人。”
曆史的峰回路轉
無論是在醫學院讀書的時候,還是做微生物研究生的時候,教課書上也好,教授的講義也罷,都沒有提到1918年的那場災難。中國是這樣,美國也是這樣,美國的醫學院的教材也幾乎不提1918年的大流感,即便是提到了,也通常是輕描淡寫。
一段本來應該在曆史中占據顯赫位置的過去,竟然讓人類集體性地遺忘了,直到克瑞斯比走出華盛頓州立大學圖書館。
人類這一次群體性的行為是因為這場災難太慘痛了,慘痛到人類不敢正視,甚至不敢回憶的地步。
1918年是許許多多經曆過的人畢生不願意提起的一年,是許許多多幸存下來的人希望從記憶中抹去的一年,因此也成為許許多多後來者腦海中一片空白的一年,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年被人類丟掉了。
所有身臨其境的人們都希望那一年根本不曾存在。
網上曾經有個貼子,談論最希望生活在什麼時代。對於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不過如果要問我,最不希望生活在哪一年,答案是無須考慮的:1918年!那一年對地球人來說是鬼域,因為沒有其他一年,包括黑死病最猖獗的1348年,有那麼多的人失去了他們最寶貴的東西:生命。
20世紀初的曆史對今人來說並不遙遠,似乎就是昨天。19世紀是科學飛速發展的世紀,以牛痘疫苗的問世做為開始,微生物學在19世紀的下半夜得到突飛猛進的發展,一個又一個烈性傳染病的病源被發現,特別是滅菌消毒手段的確立和免疫理論的誕生,讓人們對20世紀有著美麗的憧憬,盼望著無疾時代的來臨。
19、20世紀之交,正值傳染病傳播的高潮,尤其是鼠疫,從1860年開始,進入了第三次全球大流行,一次又一次的鼠疫流行,於1911年達到頂峰,於中國東北大爆發,環球震撼,黑死病卷土重來的說法讓人不寒而栗。
萬幸的事,最合適的人選出現在最恰當的地方。伍連德臨危受命,於百日之內用現代科學的手段將鼠疫徹底地消滅在東北,在全世界燃起了一場對科學的崇拜。人們從對黑死病的恐懼中掙脫出來,重新激情洋溢起來。
中國,滿清王朝被推翻了,進入了所謂的民國。皇帝沒有了,可是國家並不是人民的,而是軍閥的、政客的、和各種勢力代理人的,苦難深重之外,鼠疫、霍亂還在不停地流行。而在世界範圍,人類活動的頻率快速增加,全球化的趨勢越來越大。處於人類文明前沿的歐洲更是劍拔弩張,終於在東北大鼠疫之後的第三年,1914年爆發了全麵戰爭,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一打就打了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