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
——《孫子兵法》
一
2004年9月9日,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周末,唐子風坐在西郊賓館百花廳外的一張藤椅上,悠閑地抬眼望向霧蒙蒙的太陽。
太陽懶散散地掛在天空,熱量像是全都被雲層吸走——就像萎靡不振的股市。
自2001年互聯網泡沫破滅以來,A股已經低迷了1200多天。無數金融大鱷都在這場致命的股災中一蹶不振,從此銷聲匿跡。
泰達係掌門人唐子風無疑是這幾年來金融圈子裏的另類。
人們看著泰達係一點點膨脹——就像洛陽郊外的食屍草,在屍骨遍地的荒野中,大口吸食汁液,顧自野蠻生長,愈發茁壯。
這一天,唐子風穿著絲綢繡龍白色中山裝,叼著雪茄,坐在西郊賓館花園的藤椅上。他鼻梁上架著一副金邊的茶色眼鏡,盡管身體微微發福,仍然魁梧高大。
唐子風無比開懷,今天是他大兒子唐煥大婚的日子。
他釋然地想,這小子,時隔那麼多年,終於結束了那些拈花惹草的日子。那個女人,沒看走眼的話,應當能收得住唐煥。世間總是一物降一物,想來也是奇妙得很。
西郊賓館滿眼綠鬆的大門口,齊刷刷地站了一排保鏢——都是唐子風精挑細選出來的。標準體型的西裝,裹在這群肌肉發達的猛男身上,活像一個個肉粽。
他望著西郊賓館的衝天古樹,十分得意,他很喜歡這裏——20世紀90年代浦東開發後,無數現代時尚的酒店從浦東地塊冒了出來,不過在唐子風眼中,那些至多隻是嘩眾取寵的聰明小孩,怎能比得上西郊賓館得天獨厚的曆史深度?就好像眼前那粗壯繁蕪的大樹,壯實得能把枝幹裏的每個細胞都撐裂開來,任憑高聳圍牆砌了一層又一層,怎麼也攔不住百年老樹直衝雲霄的勃然氣勢。
一般來說,大家族在辦大事時,方能顯示出自身的能耐。
在外人看來,能包下西郊賓館那麼多內場與花園,沒有一點背景是絕對搞不下來的。改革開放前,西郊賓館也叫“414”招待所,與毛澤東在武漢的東湖梅嶺別墅有幾分相似,是鄧小平在上海的常駐地。國家政要若來上海,十有八九也下榻於此。
這裏就像鬧市中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隨處可見雪白鷺鳥在青綠的湖麵上輕快飛翔。
轟轟烈烈的鞭炮聲響了起來,霎時衝破了清晨沉悶的寧靜。
唐子風走進大堂,嗅到新啟香檳翻騰泡沫的清香。
今天的西郊賓館對唐子風而言更加不同尋常,不是因為這裏是一家享譽中外的百年老店,也不是因為大廳裏古董落地鏡與美輪美奐的精致雕琢,更不是因為天花板上金碧輝煌的三層碎花玻璃吊燈,甚至不是因為即將到來賓客身上的阿瑪尼禮服和珠光寶氣的裙裝。
最吸引他的,是空氣中彌漫著的金錢味道,還有血戰到底的純爺們兒的氣息,這些才是令人陶醉的馥鬱芳香,環繞在他身前身後,令他無法自拔。
今天在這裏,富豪、頂尖銀行家、對衝基金經理、金融高管、經濟學家濟濟一堂,他們差不多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唐子風感到無比欣慰的是,他自己是這場盛會背後的主人。
這次籌辦婚禮的過程,自己的人脈不僅有了鞏固,還擴張了一番,一些自己事先完全沒想到的朋友都紛紛伸出“援手”——他大兒子訂婚的消息一傳出去,一家上市紅酒商就主動送了500多箱上等的紅酒過來,10多家上海頂級餐館發來免費的邀約,還有一家旅行公司送來價值30多萬元的加勒比海蜜月套餐。
這一切就像一個嫻熟的鋼琴師一摸到琴鍵,純熟的樂曲就不知不覺間從指尖流淌而出。對於資本運作的大佬而言,這又何嚐不是爐火純青的境界呢?
四年來,唐子風重振家業。
他自己也承認,四年前的互聯網泡沫讓他大傷元氣。為此,他隻要一想到那個叫袁得魚的小子,至今還會氣得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誰也沒想到,隨後的熊市是如此漫長。
如果說牛市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賺錢,那麼熊市對於多數人而言,是一種屢戰屢敗的苦悶,是財富的縮水,是收入增速的放緩。然而,熊市對唐子風這樣的資本掮客而言,倒是樂得其所。他反倒像個兩棲動物般,就算缺水,在陸地上照樣呼吸自如。
這個蕭條期凜然崛起的泰達帝國,頗有些亂世英雄的意味。
誰也不知道唐子風在這段期間做了些什麼,如何控製一家又一家上市公司,誰也不知道在熊市中那些彌足珍貴的現金流,他怎麼會用之不竭。隻是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唐子風比當年剛剛入主泰達證券時,整個實力非同日而語。
唐子風早已經是上海灘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哪個財經媒體若讓他做個封麵人物還要等上一年半載。沒錯,他現在就是上海灘,不,整個中國資本市場一個響當當的傳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