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當日願(1 / 3)

熹微中,殘雪白霜塗抹上一層淺金。晨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眼角眉梢都染了清寒,淡淡的白霧盤桓在他唇邊,卻聽不到歎息的聲音。

“裝模作樣!”錦珊狠狠地嘀咕,一腳碾碎了地上的梅花。

“差點忘了,你害死的人比我多得多,所以才會對這種事那麼有經驗吧。為了個林婉慈,連弑父這種傷天害理大逆不道的勾當都做得出來,人前自然也能擺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不正是你最擅長的偽裝?”

在錦珊眼裏,安陵清的若無其事,是比痛哭流涕更刻骨百倍的隱忍,恰恰說明他如此在乎,在乎到一絲痕跡都不敢顯露。這一刻,她竟有點羨慕那個一輩子都默默無聞,連生死都隻能任由人擺布的女人。若今日死的是她鄭錦珊,未必能擁有林婉慈此刻擁有的東西:他不惜一切的用心,曆久彌新的痛悔和思念。

對安陵清而言,林婉慈是一粒闖進蚌中的沙,心事痛久了,凝化成珠,那點光華卻不能示人,從此被埋在觸不可及的地方。那麼多年,他們避不見麵,把心意深藏著,一旦被別人抓住把柄,就要給彼此和他們的孩子惹來天大的麻煩。日子流水般過去,這種回避漸漸養成了習慣,再難掀動波瀾。

所以此刻,當她已經徹底撒手塵寰,他反而能夠心平氣和地提起。

“我一開始以為,她是再也忍受不了做父親侍妾的……折磨,才不得不投水自盡。後來又從旁人口裏聽到一些別的事,原來是你逼死了她——雖然我知道,就算這麼當麵問你,你也不會承認。”

“你還需要我承認?”錦珊毫不回避地盯著他的臉反問:“你不是已經在心裏把這認作事實了嗎?對,是我做的,如果你隻想問這個。我就是要你永遠都不能輕輕鬆鬆把對我犯下的罪全部拋諸腦後,然後若無其事地去過年、喝酒、聽戲,仿佛毫無負累地度過餘生!”

“謝謝你今日的坦白。我隻是不明白,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我和她早就不再有瓜葛……你為什麼還是不願意放過一個把自己關在深宅裏消磨餘生的女人?她對你沒有威脅。”

“父帥死了,可你並不覺得有多難過,因為你不是悲憫眾生的佛,隻不過是個自私的人。當你覺得那個死掉的人,比你自己的快樂還重要時,自然會嚐到錐心刺骨的滋味。茂桐死的時候,我問過你同樣的話,他對你根本沒有威脅,可你還是容不下他。這算不算一種公平的報應?”

他沒有看她,眼神隻投向幽遠青穹,口氣飄忽。

“這不是報應,隻是無意義的報複。”

錦珊銀牙暗咬,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上前一把抓住安陵清的手臂,迫使他把臉轉向她。

“八年,也差不多是你該和她說再見的時候了吧?就算是報複又怎樣?你可以現在就殺了我替她報仇,然後對外宣告我暴病身亡,這對你來說一點兒也不難做到。你想知道我是怎麼說服她跳進振鷺池嗎,我不介意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把真相告訴你。因為對我來說,做你的妻子,哪怕是一天,一個時辰,一分一秒,都已經讓我無法忍受!我說過,總有那麼一天,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後悔,嚐到我當日痛苦滋味。”

錦珊把翠翹雨夜的求告,那一紙診斷書的來由,她對林婉慈的威脅,統統巨細無遺地回憶一遍。末了,徐徐地呼出口氣,“那張紙已經燒掉了。你應該慶幸的是,我還算是一個遵守信諾的人。她答應從此消失,我對此守口如瓶。如果那張診斷書不是落在我手裏,不是用來進行你口裏‘無意義的報複’,而是留在你二叔身邊,你失去的,隻會比現在更多,傷心隻怕也會比眼下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