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巷裏響起一連串清脆歡快的笑聲,仿若銀鈴拋灑:“我已經很好看啦!”
相隔太遠,已辨不清是從哪個方位傳來。
兩人狼狽不堪地杵在胡同口,像剛從河裏撈出來,從裏到外沒一處是幹的。秋夜的風很涼,安陵清禁不住打了個噴嚏,轉身就往回走。
“把她找出來。”
許平川連忙稱是,垂頭喪氣跟了上去,隻覺懊惱難言。這叫個什麼事?如此嚴重的失職還是頭一遭,說出去定要讓人把大牙給笑掉。
熟料前邊又緊接著丟下一句:“人找到就行,別傷著她。”
許平川愣住,眼睛眨一眨,也就了然幾分,心頭怪不是滋味。
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吧。
他跟在少帥身邊這麼些年了,也見過不少美人蜂飛蝶繞,從未見安陵清對誰稍假辭色,何以偏偏地這凶貓一樣蠻橫不講理的小姑娘另眼相待?且還是個小偷小摸。
——雖然她也長得很美。不同於尋常少女那般嬌柔羞怯,恁地張揚而刁鑽,什麼古靈精怪的歪招都使得出來,是和少夫人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調調。扮男人摟著舞女又親又抱?真是離經叛道,大膽得可以。
北平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對大帥府來說,要找出個有名有姓的小舞女分分鍾不在話下。
那晚過後,琳琅和方佩自然是不會再到麗都飯店大舞台演出。嘉樹連學也不去上,任淩飛把影劇學校關閉,原打算先躲一陣避避風頭再圖後計,誰知來不及了。
不過隔一個白天,突然來了大群荷槍實彈的兵把校舍團團圍住。整條胡同給把守得水泄不通,外不許進內不許出,蒼蠅插翅也難逃。
華北軍巡防治安隊?竟不是警察局。任淩飛鞠躬作揖好話說盡,還是不明就裏。為首長官模樣的年輕人寒著臉,指名道姓隻要交出葉琳琅,其餘什麼也不肯透露。
堂而皇之的威脅,若傍晚前還見不著人,劇團上下都得以違反《北平市警察局管理舞廳規則》為名拘押。
“雇傭舞女奇裝異服,演奏妨害良善風俗之音樂及舞蹈……”條條拎出來都是大罪。
兩列士兵已經大搖大擺衝進樓裏搜人。槍杆挑起被褥鋪蓋丟到地上,四處翻箱倒櫃,搖搖欲墜的舊桌椅一踹一個坑,掘地三尺誓不罷休的架勢。
胳膊擰不過大腿,為了各人槍杆子底下的安危,任淩飛隻得把葉家姐弟的住址透露。不禁暗暗為那丫頭捏一把冷汗,究竟得罪的什麼人物,惹出這麼大陣仗。他就是再想庇護,也心有餘而力不足。聽口風,裏頭竟又沒有芳佩什麼事,倒不像是趙三公子背後使的鬼。
日頭尚未落盡,摸約五六點鍾光景,華燈待上。
鼓樓寧海路上的一所洋樓小公館外,停下輛福特小轎車。
這一帶是外國使館建築聚集之處,警備森嚴,幾乎三步一崗,閑雜人等概不得靠近。
兩名看似斯文有禮的副官,“半暴力”式從車裏“請”下來兩名少年。
“他”不滿:“推什麼推!我長腳了自己會走!”
咦,聽聲音倒是個姑娘。卻穿一身洗得泛黃的襯衫,袖口胡亂挽著,下邊套條鬆垮的靛藍粗布工人褲,歪歪戴頂鴨舌帽,乍看去,和街頭賣報的窮小子差不多。一口牙齒燦白燦白,罵起人來不留餘地。
另一個男孩兒年紀尚小,下了車就緊緊牽著阿姐衣襟,惴惴不安地東張西望,滿臉警覺驚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