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雄踞一方的成了散兵遊勇,部分就地解散,部分撤入關內。據說,唱著悲涼的軍歌,血淚流了一路。
老一代的帥府鄭公館被日寇霸占,六個金庫被打開,所有財產、古董字畫等,統統被劫掠一空。
這是一場洗骨伐髓的動蕩,造成的巨大損失無可估量,也是華北少帥畢生所曆最大的恥辱和重創。
切膚之痛已鑄成,無論如何,都隻能身受。
安陵清元氣大傷,手中根基僅剩經營多年的華北軍。這也是安陵世家由盛及衰的開始。
負守土之責者,自然成為眾矢之的。
事變當晚,安陵清的行蹤成為沸沸揚揚議論的謎題。
許多人言之鑿鑿,他正和當紅女明星擁舞取樂。
上海《時事新報》甚至登了首《哀沈陽》:“告急軍書夜半來,開場管弦又相催。沈陽已陷休回顧,更抱佳人舞幾回。”
消息是從哪裏放出來的呢?據說來源很可靠,乃出自少帥夫人之口。
少帥夫婦關係失和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但這麼堂而皇之的落井下石,還是令人驚訝。當年誘殺楊尚謙,掐斷了日本人染指的念想,日媒更是借此大肆造謠,打擊少帥聲譽,引來一片口誅筆伐。
事實並不是這樣。琳琅心知肚明,那晚他們確實在一起。然而,不是報紙上說的那回事。沒有宴會,沒有歌聲舞影,安陵清重病進了醫院。
可這種時候,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一力澄清也隻會適得其反。
安陵清得知此事,並無多大意外,對錦珊的做法亦沒有半字抱怨。隻說,“丟了東北,是我對不起她。”
值此動蕩時期,街市凋敝,突然乍起的鼎沸喧嘩便顯得尤為引人注目。
一隊人浩浩蕩蕩壓過馬路,手裏還揮著小旗子
口號喊聲震天,唬得一幫老百姓目瞪口呆。
隊伍逐漸朝東遠去,誰知措手不及竟又被衝散——
“這事兒我挑的頭,要抓人先抓我。”
那少年年紀不大,身量卻十分高挑,秀逸眉宇間掩不住的清貴之氣。
為首的警察一眼認出他來,趕緊收了槍火,哈腰作揖:“哎喲喂小七爺,別鬧了,您這不是拿我開玩笑呢嘛?……別為難小的們。”
少年目光灼灼,
同樣的問題,他用更加憤慨的態度質問過安陵清。
透明的光線裏微塵亂舞,隨著猛然拉開窗簾,在房間裏洶湧肆虐,逼仄地籠罩住蟄伏在暗處的凶獸。誰知他是否舔舐過傷口?滿額都是細密汗珠,硬朗的麵龐是蒼白而青削的,或許才剛抵禦過一輪錐心刺骨的痛楚。
但他不動聲色地坐直了,絕不肯露出一絲端倪,瞪視著眼前的少年一掌拍擊在書桌上,震得台燈上水晶流蘇亂響。於是安陵晏真的什麼也不曾察覺,心頭滾油燃燒,隻執拗地問:“為什麼?為什麼不打回去!”
父子倆第一次爆發了激烈的爭執。究竟是為前塵遺往的舊恨,還是國破山河在的新愁,說不清。
“你以為打仗就是動動嘴皮子那麼簡單?中央那邊一再死死壓著,你讓我怎麼打?那幾十萬兒郎,他們的命不是命,他們就不是人嗎?!整天就知道跟著青年讀書會那幫書生瞎混,你要不是我兒子,早就不知道被抓進去多少回了!”
氣急之下脫口而出,方是一愣。
兩人誰都沒想到,這層窗戶紙,竟在此刻毫無預兆地被捅破了。什麼兄友弟恭?分明是親生父子。
“可他們是軍人!別忘了,你也是軍人。”
兩廂無言。
半晌,少年的聲音再次響起。悲涼而冷漠地,夾雜說不出的況味:“如果有得選,我寧可不做你的……兒子。”
奪門而出的瞬間,看到一個清麗的身影亭亭立在走廊,不得不頓了頓,低喚一聲“琳姨。”
他沒有再回頭,繼續昂首闊步離去。
世界不應該是這樣,錦繡高牆裏麵的金粉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