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生死替(1 / 3)

從滬上到長春,即使乘坐藍鋼專列,也需要在老京哈線上輾轉將近二十個小時。

“安陵清”冠履齊整地出現在月台。簇新的戎裝、馬褲,革靴,腰間金色武裝帶上扣有軍刀,還有一雙佩槍,整個人看來意氣風發。為防有心之人看出端倪,特意把軍帽帽簷壓得很低。

“他”大方地伸手拍了拍七弟的肩膀,然後毫無留戀地轉身。為策萬全,這場送別從頭到尾,甚至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

安陵晏站在原地,使勁睜大眼睛,望著那軍裝黃呢子披風翻飛的背影,像一把劈開北風的利刃,堅定地朝登車口走去。

她是真的很像。與生俱來的巾幗氣概,舉手投足,行止風度,無一不模仿得惟妙惟肖。如果不是知曉內情,恐怕連少帥身邊最親近的勤務乍一看也無法察覺。

雪片又紛紛揚揚下起來,連四周浮動的寒意,都像是被她挺直而無畏的身影逼得退卻。

安陵晏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風雪中目送,似乎聽到冷風灌入喉嚨,在胸腔狠狠撞擊心髒的聲音。

滾燙的淚水被霜雪浸得冰涼,他抽抽鼻子,向著黑點消失的方向,微不可聞的喚了聲:“琳姨……”

承諾尚未來得及兌現,所有注定的離別都已發生。

把最後一仗打得漂亮,才不會留下遺憾。這才是男裝麗人此生最後一場戲,真正的壓軸演出。

列車轟隆遠去。幾乎與此同時,大洋彼端遙遠的另個國度,安陵清正被推進手術室。

那是安陵晏見她的最後一麵。

次日淩晨五點三十分,大石橋爆炸事件震驚四野。

中華民國陸海軍大元帥所乘的專列,在途經京奉、南滿鐵路交彙處的高架橋時,被日本關東軍預先埋伏的炸藥炸毀。

現場血肉橫飛慘不忍睹,全列無一生還。

世人所知的傳奇背後,總是另有真相。

或許冥冥中真有天意安排這殘酷的巧合,十七年後,她還是死在他當年費盡周折修建的南滿鐵路上。一縷芳魂隨風散,冰心豔骨皆無存。

一願身邊多銀財,二願年歲長清平,三願方寸永不亂。濁酒一杯,敬此生別離。

……

近代史上,沒有任何一條鐵路能像南滿鐵路那樣,引起日本人無盡的覬覦,帶來一係列戰亂和殺戮。

隻要有華北少帥在一天,決不允許日本人在“滿洲國”進行修路、開礦、設廠、租地等侵奪行徑,對南滿鐵路主權問題更是分寸不讓,此舉極大地激起了東北民眾的反日情緒,萬人遊行時有發生。這一切都為侵略者所不容,早已對其恨之入骨。屢次脅迫逼索皆不成,《時事新報》曾揭露,日本方澤大使提出要他履行的秘密合約,“條件十款,其苛毒不忍言”。

自恃手握雄兵數十萬,他不肯賣國求榮。最後通牒也被毫不留情地決絕,日本內閣終於決定以協談最新條約為借口,在誘其回東北的路上除之而後快,一勞永逸拔掉這顆眼中釘。

“安陵清”就這樣結束了他毀譽參半的軍閥生涯,三千功名俱塵土,一世功過難以評述。

胸懷民族大義的華北少帥遭日寇暗算,為國捐軀,無疑是場悲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轉機。

華北軍這支軍閥武裝勢力內憂外患,已經尾大難掉。一家獨大的局麵早就引起國民政府極大的不滿,統帥一失,立即群龍無首,同散沙無異。

汪賊成立的“新南京政府”以違抗“和平抗戰”之停戰協議為名,在徐州誓師,對以安陵清為首的北方舊軍閥殘部進行武力討伐。其目的無非是想趁虛而入,借機瓜分蠶食華北軍多年基業。

中國人打中國人?國難當頭,沒多少將領想摻和這種毫無意義的內戰,死傷流血都是白費。

葉嘉樹收到密報連夜趕到滬上時,隻來得及收殮琳琅留下的遺物。裏麵有一封留給弟弟的親筆信。

“既投明主,該當殫精竭慮,為國為民而戰,望爾不負重托。”

他雙腿一軟,幾乎當場跪倒在地。這才相信,爆炸的消息,是真的。琳琅確已不在人世了,相依為命的姐姐慘死在日寇的陰謀裏,連屍骨都找不回。

安陵晏攙住他,隨著喉頭氣息翻滾,艱難地湧出一句話:“還有更多的事等著你,葉將軍請務必節哀,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