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郴老巷口,最裏頭的街巷,滿滿當當碼了十幾檔的鋪子,像是推攘一般,擁擠的很。
四周都是鮮紅的‘拆’字樣,大概是無從下手,那個靠北一點兒的“研景軒”倒是幸免於難。
那鋪子是裏巷盡頭‘老古董’一般的存在,仿佛一陣大風過去,便能讓其吱啞搖曳,鋪子的主人,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兒,人送外號“一斛茶”,旁的人酒量過人,他是茶量驚人。
修表,賣文房四寶,篆刻,間或呷一缸茶下來,一單子生意也基本成了。
清晨六點鍾,對於深秋的城市來說,還太過冷乏。
一個身著墨藍色風衣的男人,拎著個灰蒙蒙的絲絨布包,金絲眼鏡高架在鼻梁上,他身材高大,裝扮舉止又頗與旁人不同。要知道,在這條街巷外,可是霓虹世界。即便是懷郴老巷子的存在,也是循古,掙個噱頭罷了。如他這般契合的,倒是少見。
男人走到“研景軒”旁立定,抬頭看了一眼漆木上的字,麵容似乎在一瞬間變得俊冷起來。
是個老式的橫式櫃台,櫃台裏頭摞著各式各樣的帖子,還有成刀成刀的宣紙。盡頭櫃寬半掩了一方紅木桌子,有些石料的碎屑紮進桌裏,經年長久的,反倒成了桌子的一部分,倒是渾然一體。男人眯了眼,走了進去。
盡頭的桌前是雙龍銜珠相對的筆掛,上頭吊著幾支毛筆,羊毫、狼毫,兼毫的都有,皆是上乘製品,一些是主家自個兒用的,一些是慣常聯係的廠家送來試筆的。桌後,透過影影綽綽的一排毛筆,坐著個伏案的女人,約莫二十。
墨綠色的發帶將那纖瘦少女的一攏長發束起,鬆散地垂在脊背,一寸見方的青田石在她左手中輕輕摩挲著,尾指卻又按壓著印紙,她低垂著頭,側著半張臉,長長的睫毛因為角度的問題,像是落在眼瞼上。
“先生”,似乎是注意到一小片陰影投射下來,打在她尾指按著的印稿上,她食指蜷了蜷,水印上石的這一道程序便毀了。所幸,還未動刀,否則,又會挨爺爺的罵了。
甫一想起,便又動了眉頭,似乎那個活了一百多歲,嬉笑怒罵的瀟灑老頭兒已經在上個月過世了。再沒人坐在鋪子口,懶著身子縮在老黃花梨木的躺椅上,一壁曬著陽光,耷拉著腿,一壁中氣十足地背對著她‘指點江山’了。
她怔忪了片刻,才想起客人還等著,於是揚頭不好意思的笑笑“先生,可要買點兒什麼東西嗎?”
自爺爺過世以後,來研景軒刻印的客人已經愈發少了。大多數慕名過來的,看到是她在打理鋪子,客套寒暄幾句,便也作罷。
少女聲音柔緩,卻又莫名有幾分清冽,男人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一條細白的綢質腕帶繞了兩圈,他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唐小姐會修懷表嗎?”男人的聲線壓的很低,像是良久沒開口說過話般,帶了些微嘶啞,言語卻沒有絲毫停頓。
唐笙打量了一眼男人,見他沒有後話,確認這便是他來這裏的主要事情,並且這人應當與爺爺相識,否則也不會知道自己姓唐。
‘研景軒’修表隻是輔業,一般如果隻是修表的話大可到更專業的地方去修。不過上門而來的客人,斷沒有趕出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