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攏梅在外頭喋喋不休，唐笙卻凝神轉回了頭。
床鋪上的男子眸子低斂輕闔著，呼吸幾不可察，似乎像是沉睡過去，他修長的頸部側過去，細碎的墨發垂落在眼眸。
如果不是一屋子的藥味，唐笙會以為這隻是個正常休息的睡顏。
她微一側頭，便看到桌上鋪著已經幹透了的脂粉顏色，或濃鬱、或淺淡的顏色，在紙上綻放開。
想到他拖著病軀去費力做這些事，她心中隱隱作痛，麵上卻隻是鎮靜地從宣紙上挪開。
李維順瞧見唐笙的模樣歎了口氣，卻知道唐姑娘的秉性，她同七爺之間的事情，最好還是交由七爺醒來自個兒處理。
兩個人看似一個清雅一個溫婉，實則這內裏的脾性一個賽一個的倔。
唐笙注視著昏睡過去的徐秉清，男子那恍若白玉生暈的一寸寸肌理延展，他的下頜弧線收攏至頸部，軟枕上漆黑的發舒展開來，唐笙心神微動。
沉睡過去的徐秉清像極了一尊玉質的雕象，她呼吸有些紊亂，幾乎是亂了心緒。
顧及到還有人在，一瞬間，那細碎的聲響又變得大了起來，外麵的雷聲滾滾，有時候幾乎要淹沒了外麵的人聲。
而陳攏梅和小黃依舊在外頭長廊吵鬧，她也並不想進來，隻是做個樣子，讓徐宅的下人知道自己有多關心七爺。
如果能借由阿瑟失蹤的事情，順便再從徐秉清手裏討來能夠執掌內宅的權力，就再好不過。
這一鬧說不準還能博出個好名聲來。
外頭吵得太過火了，唐笙揉了揉額角，卻是沒打算出去。
她方才進來時候，並沒有撞上陳攏梅，如果現在出去，以那個女人的脾性，免不得又和她正麵衝撞。
唐笙無意多惹流言蜚語。
幹脆一手倚著桌子的一角，等著大夫先過來。
徐秉清此時卻像是睡得不太安穩，昏昏沉沉的頭腦泛著痛意，夢裏似乎又是童年的時候，隻不過那些經曆過的往事隻是一幕幕重複，而他冷眼旁觀著，仿佛那並不是自己所經曆的人生。
記憶中那個沉默的少年原先也並非一直如此，那最早的撞擊魂靈的叫囂聲卻在一次次的嘶吼中變得低啞起來。
終是累了嗬，那聲音低緩下來，逐漸的，那個少年變得愈發沉默起來，變得像是即便驀地消失了，也沒有一絲痕跡。
他眼皮一顫，刺眼的光線投進來，外麵又是隆隆的雷雨聲。
那女子的纖細的身影便立在不遠處。
恍惚中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隻是偏頭不再去看，心裏是覆轍的糾葛之痛。
“徐先生，你醒了？”
那聲音清冽幹淨，又熟悉至極，他開始有一些不真切的錯覺。
他一震，又將目光重新投放在桌前窗下。
他瑩白如玉的手抬起在空中虛抓了兩下。心頭發澀，直覺得連唇齒間都醞釀著最深厚的苦澀。
歲月皆苦。
烏木格窗自外向裏，梨樹的枯枝延伸在窗外，似乎斑駁出一道道低低淺淺的影子，從外頭費力地伸進來，連著外頭陰雲，帶著濃鬱的鬱霾。
是要遮蔽什麼？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在這光影交錯中，她在。
心神不穩，又因為情緒起伏過大，一下子衝上來，所有的力量都在他體內拉扯著，叫囂著，仿佛要衝破這牢籠，要撕碎這具脆弱不堪的軀體。